26黑白无常





  这一来,反倒把正在胡闹的陈克生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甚么事,在一刹那之间,他以为胡怀玉真的是神经病大发作了!胡怀玉在大叫了一声之后,立即道:“好设想,真好设想,比我的好多了!你的设想,可以实行我的愿望,真太好了!” 
  他一面说,一面用力拍打着陈克生的肩头,一副欢喜无限的神情。陈克生却只好苦笑,因为他只是在胡言乱语,根本没有甚么设想;胡怀玉却说他的设想“好极了”,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好在甚么地方! 
  胡怀玉反倒替他解笑了这个问题:“我设想可以把所有绝了种的古生物带回来,那得用甚么的工具来装载?只怕一万艘诺亚方舟都不够,可是你的设想,是把所有绝种生物的灵魂带回来,灵魂根本没有体积,一下子就可以来到现代,真是好设想!” 
  若是陈克生刚才已对胡怀玉的丰富想像力有叹为观足之感,那么现在,他是绝对的目瞪口呆、五体投地。而且那也实在令他震惊,使他感到,自己胡闹下去,情形会更加糟糕! 
  因为,若是胡怀玉和他认真讨论起生物的灵魂是一种甚么形式的存在,如何把它们拘回来等细节问题时,他就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了!所以,他大声道:“我们该去找那些渔民孩子了!” 
  胡怀玉却想了半晌才道:“照你的设想,该有一门新的科学产生:生物灵魂学!” 
  陈克生抹了抹鼻尖的汗,没敢出声,一方面十分熟练地用一些药水,把瓷盘中那只活的菊石,浸了起来。 
  也许是陈克生的动作,把胡怀玉一下子从天马行空的设想之中,拉回现实生活中来。 
  他在那时候的样子,也十分令人吃惊,他陡震然动了一下,看来,他整个人的外形,并没有甚么不同,可是神情却整个变了,看起来十分诡异,十足像是刚才他的灵魂被无常鬼拘走了,这时又被送了回来了一样! 
  他有相当疲倦的神色,伸手在自己脸上,重重抹了一下,然后才道:“去找他们吧!” 
  他和陈克生一起走了出去,一路上和研究所的职员打着招呼,胡怀玉驾一辆吉普车,他的说法是:“可以有更好的视野,使自己目光接触到大海。”陈克生观察力十分敏锐,他留意到胡怀玉在说到“大海”的时候,有十分复杂的神情,表示他的内心世界对海洋有感情。 
  陈克生心想,胡怀玉是海洋生物学家,他创办了那样具规模的研究所,自然对海洋十分热爱。一直到很久之后,他才知道胡怀玉的上代,是纵横海上的海盗,他对海洋有极度的热爱,可是一提起海洋来,又使他联想到了祖上的不光采事业,令他感到自卑——当真是复杂之至。 

第二章 胡怀玉企图捞起海中鬼魂



  离开了研究所之后,胡怀玉驾车,沿海行驶,看到有泊在岸边的渔船,和在海边游玩的小孩子,就停下车来问。停停问问,驶出了七八公里之后,当他们走向一群正在海边追逐嬉戏的孩子时,胡怀玉大叫了一声:“是他们了,就是他们!” 
  他的叫声吸引了孩子们的注意,一起向他围了过来,这几个孩子,都几乎全身精赤,皮肤黑得发光,一看就知道是渔家的孩子。 
  胡怀玉指着其中的一个道:“你还记得我?你卖过一个古里古怪、圆的大螺给我!” 
  那男孩笑着:“记得,好吃吗?我不喜欢,腥气得很!” 
  胡怀玉吸了一口气,这世上,不必幻想,还真的有人吃过活的菊石! 
  他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他想说不好吃还是说他没有吃过,他问得十分清楚:“你是从哪里捉到这只大螺的?” 
  那个孩子摇头:“不是我捉的,是我三叔用网网上来的。” 
  孩子的三叔,自然是渔民,陈克生这时也紧张了起来:“你三叔在哪里?” 
  孩子向不远处一指:“在船上!” 
  离岸不远处,有几艘中型的渔船停着,胡怀玉忙道:“请你三叔来,我有重要的话问他!”胡怀玉深知调兵遣将之妙,说着,已数了几张钞票,放在孩子的手中,孩子也不含糊,一下子把钞票紧抓在手中,然后问:“这是给我的,还是给我三叔的?” 
  胡怀玉连声道:“只给你的——找你三叔问一些事,我不会白花他的时间!” 
  附近海面上的渔船,都知道这个古怪的研究所所长是一个大富翁,那孩子一声欢呼,向其他的孩子一招手,大家一起全向海水奔去,不一会,水花四溅,一群孩子都已投进了海水之中。 
  这些自小就在船上长大的孩子,一到了海中,游起水来,就像是鱼儿一样,只见海水中泛起了一股一股的白线。 
  那全是孩子们在游水向前时颠起的浪花。 
  这是一幅充满了活力的景象,看得陈克生心旷神怡。不一会,已看到孩子们纷纷攀上了船,又过了不一会,看到一个成人,出现在甲板上,以手遮额,向岸边望过来,胡怀玉忙向他挥手。 
  那成人走到船尾,跃进了一只舢舨中,就向岸边划了过来。 
  那人上了岸,肤色粗黑,是一个十分扎实的渔民,约莫三十上下年纪,笑嘻嘻地道:“胡所长,你还记得我吗?去年,你向我买过一条死鱼,那条鱼烂腐了,你连说可惜!可惜!” 
  胡怀玉『啊』地一声:“是啊,我记起来了!”他说着,转头向陈克生:“上次我看到他倾倒的一桶死鱼之中,有一条像是古代的无脊鱼!” 
  陈克生怔了怔:“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甚么叫作『好像是』?” 
  胡怀玉叹了一声:“鱼身已经腐烂不堪了,所以不能肯定,我买了之后,也没有作进一步的研究,看来他专门找到古代海洋生物!” 
  那渔民自然听不懂两个生物学家的对话,只是笑嘻嘻地望着胡怀玉:“听孩子说,所长买了那只又圆又扁的螺去?那东西有用?” 
  胡怀玉道:“很值得研究,我还想要!” 
  渔民摇了摇头:“我打了一辈子鱼,也是第一次找到这样的螺!” 
  陈克生忙道:“那么,请告诉我们在哪里找到的?” 
  那渔民搔着头,现出十分铸躇的神情:“叫我说我说不出来,可是叫我去,我会去!” 
  渔民的作业方法相当原始,也没有甚么标准海图可供参考,到甚么海域去捕鱼下网,全凭经验行事,胡怀玉知道这种情形,所以他忙道:“带我们去。” 
  渔民侧着头,神情像是很艰难。胡怀玉向他的船看去,看到甲板上正有人在整理鱼网。他知道渔民在一次出海之后,必然有一个时期的休息,整理渔网,补充燃料,等候下一次的鱼汛期……等等。所以,他又递了一叠钞票过去:“你先收着,等我回到研究所,再开支票给你!”那渔民向手上的钞票看了一下,已是大喜过望,连声答应。陈克生虽然自己也出生在富有的家庭,可是看胡怀玉花起钱来像流水一样。也不禁暗暗咋舌,心想着研究所的规模,不知要多少创办费维持。看胡怀玉这种幻想多于实际的人,可以肯定不是甚么商界奇才。 
  他钱是从哪里来的?这时,陈克生虽然心中起疑,可是自然不会问。若干时日之后,陈克生和胡怀玉稔熟了,他曾在一起和胡怀玉喝酒时问了一句。胡怀玉的回答是:“我上一代留下了很多财产给我!” 
  令陈克生大惑不解的是,胡怀玉在这样回答的时候,竟然神情扭怩,十分不好意思,而且也显然不想再进一步地说下去! 
  这些是题外话。却说当时,那渔民约了他们,三小时之后再来,他好去补充燃料,胡怀玉和陈克生两人十分高兴,又立刻回到了研究所,开始工作。 
  他们把那活菊石的动物体,小心地自贝壳中取了出来,总算还相当完整,一面小心观察,一面记录下来——先用口述的记录,事后再作整理。 
  两个人一开始工作,就忘了时间,直到那渔民找上门来,两人才连声道歉,上了船,才感到饥肠辘辘,又劳烦三婶(渔民的妻子)煮了一大锅饭,用自晒咸鱼佐膳,香美无比,陈克生和胡怀玉相对大笑,都认为是生平吃得最舒服的一餐——科学家往往有这种异于常人的行为,如爱迪生把怀表当鸡蛋放在水中煮之类,不足为奇。 
  船开航的时候,是傍晚时分,夜航时,那渔民十分有经验,毫不犹豫。 
  到了午夜时分,两人正在甲板上躺着,在海风的吹袭下,大有睡意之祭,那渔民过来告诉他们:“到了,我就是在这里拖网作业,有时落网深了一些,连海底的沙一起拖起来,当然起网的时候,沙会漏下来,不过我相信那只怪螺,是在沙中的。” 
  渔民的经验丰富,科学家知识在行,双方交谈所使用的语言方法虽然不同,可是并无沟通上的困难。 
  胡怀玉和陈克生听到这里,互望了一眼,都已经有了利用吸沙船来寻找活菊石的计划——各位看到这里,一定早已明白,何以这个故事一开始,陈克生这个人,会在烈日之下,在进行挖掘海沙的工作了。兜了一个圈子,故事终于使听的人知道了一个悬疑的结果,但立刻又进入另一个悬疑之中,这是说故事的好方法之一。同时,他们两人这时,也心急得很,胡怀玉道:“是不是可以请你下一网?” 
  渔民征了一征:“所长,我们晚上……都不下网,就是会把……海里的冤魂网上来!” 
  胡怀玉听得哈哈大笑:“渔网又不是无常鬼,哪有拘魂的本事!”渔民的神情变得十分害怕,竟然在根本没有甚么人推他的情形下,不由自主,退开了两步,嗫嚅着:“一代一代,都那么传说,我们夜晚不下网的!” 
  胡怀玉有点不耐烦了,取出了支票簿来,飕飕地开了一张支票,扯了下来,放在渔民的面前:“你会看吧!” 
  那一晚月色很好,渔民显然也认识数目,所以,他张口结舌了好一会,才用力吞了一口口水,喉结上下移动,发出了『丝』的一声响,把支票取了过去。 
  然后,他把支票按在胸前,喃喃自语了一会,像是在祝告。又把船上所有参加作业的人都叫了出来,宣布了要下网。 
  船上一共有四个人,听了之后,神色大是古怪,那渔民在大声说着话(是为了壮胆):“我们先上香,过往神明,会保佑我们!” 
  中国人在无可奈何的时候,很喜欢借助“过往神明”的力量,相信无时无刻,都有『神明』在四周围,而且,那些神明,也必然会听到祝告,和令到神明必须帮助世人和执行神明任务的责任。 
  于是,船上忙碌了起来,先是轮流上香,然后是上网。胡怀玉道:“请用细眼网。” 
  陈克生大有同感,因为活的菊石,在未成长大之前,可能极小,小到只有指甲大小。用细眼的网,就不会捞起来再跌回海中。 
  反正已经要下网了,大眼和细眼当然无所谓,那渔民答应了之后,又念念有词,祝告了好一会。 
  拖网下了海,胡怀玉对于渔船的作业,相当在行,他要求下得尽深。拖网作业,是把一直沉到海底,然后在海床上拖过去,就算是藏在海床中的生物,也难逃一劫,采珊瑚,就很多用这种办法的。但由于这种办法,对海洋生物的破坏力十分大,而且,也没有甚么必要,作业的时间又长,也容易损坏渔网,所以并不是很普遍为渔民采用。 
  下了网之后,渔船用十分迟缓的速度向前行驶着,渔船上的人,除了胡怀玉和陈克生之外,神情都十分古怪而且紧张。自然,这时他们都被“会把海中的冤魂拉上来”的古老传说所困扰。古老的传说,对于深信这种传说的人来说,都会有着威胁的力量。例如,有传说对一个骷髅小便会使那个鬼作刻毒的报复。事实上,也就真的没有甚么人敢那样子做!渔民长期在海上作业,大海无情,忽然平静,忽然又可以化为怒涛,所以渔民对于那种古老的传说,也就格外留意,自小深留在脑中,这时公然违反,可以看出他们都十分不自在。 
  那渔民也不能例外,他取了一瓶酒出来,和几个渔民轮流喝着,而且,每个人一直在喃喃自语,渔民的妻子,未曾断过上香。 
  这时候,船上的气氛,十分诡异,胡怀玉和陈克生虽然不信,可是一切,就像经过一个十分善于营造气氛的导演的刻意安排一样,当胡怀玉大喝一声“起网”之际,连陈克生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像是真会有甚么冤魂被从海上网来一样! 
  绞起渔网的绞盘在『格格』作响,粗大的尼龙网被拽起来,渐渐地,渔网的一角,自海水之中,冒了出来。在夜色中看来,沾上了海水的渔网,闪闪生光,十分悦目。 
  这时,胡怀玉和陈克生并肩站着,看来,渔船上的人手相当吃紧,可是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