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纳西华尔兹
有白色的烟雾缭绕升腾。我还年轻,长得也不算难看,现在更像是个活神仙了。 可是,当香烟燃尽,这种仅维持了两三分钟的〃仙境〃也便随之消逝得无影无踪…… 横田曾经委婉地表示,他不介意我把孩子带到家里来。虽说这正是我所希望的,可是我并没有勇气向婆婆和丈夫提出这一要求,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为什么恐惧感会在我心中占据第一位置呢?因为我害怕现状会被搅得颠三倒四。说实话,我有时的确是很自私的。 〃向井太太,快,快!〃 我正出神地想着,不料被龙太太那尖锐的叫声吓得跳了起来。我慌忙打开房间的门,一眼便看见只穿着无袖贴身内衣的阿幸正卧倒在榻榻米上。 〃阿幸!阿幸怎么了?〃 我将阿幸抱起来,让她靠在我的膝盖上,拍打着她的脸,可是她却没有任何反应。 〃我刚解开她的腰带,她就突然倒下了……〃 年轻的剧服管理员惊慌失措地说道。 〃还说这些干什么,快去叫伊藤先生。〃 龙太太以斥责的口吻命令道。 剧服管理员赶紧跑了出去,脚上的拖鞋发出〃呱嗒呱嗒〃的声音。 房内的骚乱传到了隔壁的房间,冈田屋锦藏走到房门口。 〃阿幸情况不妙。〃 我背对着他说,随后立刻将一件浴衣披在阿幸的身上。这时,阿幸终于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哼哼声。 〃请医生了吗?〃 我转过身来,发现锦藏已换了一件干净利落的运动衫。 〃正打算问伊藤先生呢……〃 〃那个人不会知道的,因为竹之井导演不太使用这个片场。不如这样吧,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医院,我开车送阿幸去吧。〃 锦藏穿着鞋走上榻榻米,一下子抱起了阿幸。虽然我已经用浴衣裹住了阿幸,可是她的胸部和手腕还是袒露了出来。令人吃惊的是,阿幸的胸部比一般的年轻姑娘要平坦得多。不过,她那光滑娇嫩的肌肤仍足以打动人心。锦藏虽然是位旦角,但他那略显黝黑的手臂却非常健壮。一瞬间,我似乎觉得躺在锦藏怀中的阿幸看上去非常幸福。 我在龙太太的帮助下,将阿幸的手腕塞进浴衣袖子里,系好前面的带子,以免被别人看见。 直到这时,伊藤才慌慌张张地出现在门口。 〃阿幸怎么样了?〃 〃累倒了。我有过这样的经验。现在我就送她去医院,等会儿跟你联系。〃 锦藏说完后立刻送阿幸去医院。 在锦藏驾驶的汽车里,阿幸慢慢恢复了意识。 〃这……这是哪儿啊?〃 阿幸躺在我的臂弯中问道。 〃我突然感觉很不舒服。〃 〃你什么也不要说,最好就这样躺着。〃 坐在驾驶座上的锦藏微笑着说。 〃阿幸你啊,工作有点过头了,在医院稍微睡一会儿也是件好事,是吧?〃 〃这……是锦藏先生的车吗?真棒啊。他都有自己的车子了。〃  '返回目录'  
《田纳西华尔兹》第四章(5)
阿幸像在说胡话似的嘟囔着。 汽车沿着制片厂前的国道笔直地向前飞驰。快到车站时,锦藏终于将车停在了一家医院门口。虽然已是深夜,写着〃吉田内科〃的白色招牌仍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锦藏按下了门铃。 〃门诊已经结束了……您,是急诊吗?〃 过了一会儿,从门的另一侧传来一个女人不太高兴的声音。 〃是我,冈田屋。〃 〃啊,是锦藏先生啊。〃 女人迅速改变了态度,语气变化的速度令我目瞪口呆。接着便传来了开锁的声音,出来的是一位略显肥胖的中年女人,穿着一件素淡花样的衬衫,身上隐约散发出一股消毒液的味道。我立刻明白她是一名护士。 〃怎么了?这么晚啊。〃 女人用非常亲密的表情盯了锦藏一眼。 〃我们的一位’公主’身体情况欠佳,请你立刻让医生来一下。〃 锦藏说着,指了指车内的我和阿幸。 〃哎呀,那人不会是叶山幸吧?〃 女人探出头来,朝车内望去。 〃啊!〃 女人惊讶地大声叫了起来。 〃真的!真的是叶山幸啊。医生,来一下啊,不好了。〃 女人一边叫喊着,一边呱嗒呱嗒地走上了楼梯。 正如锦藏所判断的那样,医生诊断说,阿幸晕倒是因为过度疲劳和感冒,她现在的身体极度虚弱。 〃她需要充足的睡眠。我给她打了一针,今晚让她好好睡一晚,应该就没事了。〃 听了医生的话,随后赶到的竹之井和伊藤也松了一口气,商量着明天上午不安排阿幸出场拍戏。 〃总之,今晚就让她在这儿睡吧。〃 我决定将阿幸留在这里,自己先回家。 上车后,我很自然地坐在锦藏旁边的坐位上。刚才多亏他热心帮忙,我觉得现在自己坐他旁边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你住在洗足区,是吧?〃 我答了声〃是〃,开始感觉到自己坐在他旁边的坐位是有些自不量力的。虽然锦藏并不是饰演主角的大明星,但也是位知名演员。与这样的人独处,并且坐在对方的车子里,这种事情我以前连想也没有想过。横田是阿幸的经纪人,他算是有点身份的人。而像我这样的跟班,说穿了只不过是拍摄时的女佣人,别人根本是不屑一顾的。 男演员这么亲切地对待我,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向井太太是阿幸的姐姐吧?〃 锦藏突然问。这时,我终于明白了他对我如此亲切的理由,不禁有些失落。 〃是。不过,我们不是同一个父亲,所以不是纯粹的姐妹……〃 横田曾婉转地叮嘱我说,不要公开我和阿幸是姐妹的事。可是,我感觉对于那些坦率询问的人,也不妨做出这样坦率的回答。 〃不太像啊。〃锦藏咂着嘴说,〃阿幸的脸像个豆沙包,而姐姐很漂亮,想不到你们是姐妹啊。〃 〃啊。〃 一时间,我不知说什么好。他的话让我震惊,因为我还从未被一个男人如此赤裸裸地夸赞过,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得到如此的赞美。 〃哎呀,是真的啊。〃锦藏时常有这样的口头禅。〃那些打灯光的人对我说,阿幸的跟班算不上大美人,不过还是挺漂亮的。那些人的眼光挺厉害的。不过,看到你之后,我才知道传言不虚。〃 我不由得垂下了眼睛。虽然感觉极不好意思,可仍然渴望听到更多的称赞。对于男人流露出来的赞赏,即使是我这样的女人,不,正因为是我这样的女人,才会被深深地打动。 〃话说回来,阿幸真是了不起啊。〃 可是,锦藏似乎想打击我似的,突然改变了话题。 〃她非常有斗志,这让我吃了一惊。从早上起我就感觉她似乎身体不适,然后被竹之井教训了一通。当我还在可怜她的时候,她已经振作起精神继续拍摄,这女孩子真是了不起啊。〃 〃阿幸从小生活就很艰苦。〃 虽然我随声附和着,却发现自己并不想让阿幸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成为我们的话题。 〃是吗?那孩子虽然年轻,却具有演艺的天分。拍摄刚开始时,她还不能很好地掌握台词的停顿。当时我都泄气了,担心跟这样的歌手型演员演对手戏行不行啊。可是最近她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已经领悟了戏剧为何物,并且准备跟其他演员一争高下,真是了不起。〃 下雨了。正前方车窗的玻璃上有了点点的水滴。不知什么时候,连车窗的雨刮器也开始摇摆起来。锦藏手上戴着漂亮时髦的白色皮手套,好像是驾车专用的,上面到处都是小孔。 〃只有车子才是我生存的意义。〃 锦藏突然说,〃后援会有位有头有脸的人物,这辆车是我特别拜托他从国外买来的。虽说我已经不是歌舞伎演员了,可是上了年纪的人还是嚷嚷着说什么歌舞伎演员不可以开车。我想,演电影的话,就既可以赚钱,又可以驾车了。不知道我这个想法是不是错了。〃 看着锦藏的笑容,我也只好陪他笑了起来。 〃所以,你和阿幸如果想去什么地方的话,请不要客气,跟我说一下就行,我带你们去兜风。〃 〃谢谢!〃 我轻轻地低下了头,心里有些纳闷,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为了消愁解闷,还是想对阿幸动脑筋。  '返回目录'  
《田纳西华尔兹》第四章(6)
〃对了,你已经结婚了吗?〃 锦藏问道。 这个男人说话时似乎有前后不联贯、立刻改变话题的习惯。不过我可以理解,那些受人关注的艺人总是会问自己想问的事,说自己想说的话,所以我也无须羞怯。 〃结婚了。〃 我坦率地回答。 〃啊!果然不出所料。你沉着稳重,我想绝对是位好太太。〃 锦藏的声音很活跃。 雨似乎越下越大,几股粗粗的水柱沿着玻璃窗缓缓流下。 〃那么,家里人都住在洗足吗?〃 锦藏执着地问道。 我想他或许听到了什么传闻,便回答道: 〃不是,我家在小平,挺远的。现在我和家里人分开住。〃 〃啊,不担心吗?〃 〃婆婆住在家里帮忙照料。〃 〃我不是指这个。〃 锦藏似乎有些不耐烦地看着我。他那训练有素的眼神十分自然地向我送出了秋波,我的心里顿生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丈夫不会在外面有女人吗?〃 〃不会的。〃 我选择着语言,可是,一股冲动却促使我想把一切都告诉这个男人。 〃他的腿不好,平时很少外出,所以不用担心他有外遇。〃 紧接着是一段时间的沉默,我俩都有些拘谨。 〃嗯,问了不该问的事。〃锦藏说道。 接着,锦藏又改变了声调,开始谈阿幸。他似乎感觉到谈论阿幸会让我安心和高兴。 〃我喜欢听阿幸的歌,她的唱片我几乎全部都有,这孩子的歌唱得真好。演唱类似歌曲的还有真纪知鹤吧,听说她在占领军的军营里非常有人气,英语也很地道,可是我不喜欢。对于那种卖弄风情的年轻女孩子,我看了就讨厌。〃 我呆呆地望着窗外,眼前的道路在雨中蜿蜒着,浓重的夜色弥漫在空气之中。汽车前灯的光亮时时捕捉到其他的灯光,那是静止不动的光亮,来自远处的千家万户。我现在脑子里想的不是丈夫和孩子们,而是渴望从这个男人那儿听到更多的赞美。但是,锦藏的话却越来越少。最后,我们两人谁也不再说话,只是盯住正前方。 郊外的供水所进入了我的视线。从那儿拐弯后再开一会儿就可以看到洗足区的一排排房屋了。 〃真是太感谢了。〃我再次真诚地说道,〃如果不是您立刻告诉我们那家医院的话……啊,对了!〃 我现在才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察觉出一个大大的疑问。 〃您怎么知道那家医院的?〃 〃哎呀,糟了。〃锦藏难为情得一个劲儿地挠着头,〃说实话,今年冬天我被一个认识不久的女人传染了一种恶性病。去制片厂前,我一直在那家医院注射青霉素。〃 我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 〃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请不要告诉阿幸,如果传到竹之井先生那儿就麻烦了。〃 〃明白了。〃 我一边点头一边将篮子拉到手边,开始准备下车。 〃向井太太。〃 这时,我感觉左手突然被温暖地包围住了……是锦藏的手。他脸向着前方,手却和我握在了一起。 〃有一家店东西很好吃,下次一起去吧。〃 我想自己不必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我经常听说他们这种人喜欢开玩笑。锦藏一定是想对我亲切一些,就像刚才夸我〃漂亮〃一样。于是,我笑着说:〃好啊。〃 说着,我便将左手从他的手掌中轻轻抽出。 就这样将他的邀请视为玩笑而轻易结束确实有些可惜,但我还是必须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放回到膝盖上。 〃那么,我们就算约好了。〃 意外的是,锦藏的右手重新追到了我的左手。 〃下周二没有拍摄,对吧?我去接你。〃 车子停了,雨刮器还在有规律地摇摆着。这时,我明白了……其实我并不想要什么赞美之辞,我想要的正是这样的约会。 周二的晚上,我轻而易举地成了锦藏的女人。 那天,正如我料想的那样,他带我去了那家他常住的位于新桥的旅馆。 〃外面可能也有好吃的,不过我来东京日子还短,也没有发现比这儿还好的……这个旅馆的菜不错,听说选用的都是上好的材料,还可以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那天,我穿着一件单层和服,白色绸缎上用靛染着鸭跖草的图案。眼下还没有换季,穿这件和服稍微显早了一些。可是,夏天的衣服只有这一件还算像样。 这件衣服是养母很早以前就给我的,可伯母却说这是养母的遗物,在我结婚的时候才给了我。养母为我挑选的其他和服与横滨的房子一起燃烧殆尽,结婚后我也一直没有时间考虑为自己做几件衣服,这件和服就成了我为数不多的财产之一。因此,虽说花样多少有些陈旧,但我还是非常爱惜,把它视为出客的衣服。 当然,锦藏一直在歌舞伎圈里生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