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纳西华尔兹
明星没必要上电视。但是,导演出身的横田似乎并不这么认为。他的第六感觉告诉他,应该让女儿早些跨入充满新鲜感的荧屏世界。 出门到内幸町去录电视节目的三个人好像还没回家。我走进自己的房间,把棉坐垫一折为二当成枕头,就这么躺了下来。我已经很久没这么放松了。从电影开拍至今,我陪着阿幸在制片厂一天忙到晚,根本无法休息。年纪轻轻的阿幸尚且都累倒了,何况年近三十的我呢?好在电影拍摄和后期录音已经差不多结束了,后面只等竣工了。 我和锦藏的未来究竟会怎么样呢?我的思绪缓缓地集中到这件事上。在东京的工作结束后,锦藏要返回京都。这意味着他将要回到妻子和两个孩子的身边。可是,我的心中没有嫉妒。与其说我和他之间没有将来,倒不如说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羁绊。而且,渴望保持这种关系的或许是我。我甚至想,锦藏骂我是个冷酷的女人实在是再恰当不过了。 想着想着,我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吵醒了我。 〃老爸,你怎么一点儿也不理解我的心情?〃 这是阿幸的声音。 〃现在不是最关键的时候吗?你连这个也不明白吗?〃 横田大声斥责着,话语里带着几分威胁。 〃如果传出你和一个美国小子相好的谣言,再往杂志上一登,那该怎么办?〃 〃吉姆不是美国人,他是正正经经的日本人。〃 〃哼,有这种连日语都讲不好的日本人吗?〃 争吵的原因多半是为了吉姆。虽然最近吉姆几乎没有迈进过这个家一步,可是仍会时不时地打电话找阿幸。接电话时,阿幸会忘乎所以地蹲在楼梯口,一聊就忘记了时间,这已经成了家常便饭。我可以想像得到,面对此情此景,横田是多么地气愤。 〃现在这件事已经开始传得沸沸扬扬了。昨天,深泽还叮嘱过我。你一个人的事情让大家都感到担心和为难。〃 深泽先生是阿幸所在唱片公司的董事。 我缓缓地拉开隔扇,走到走廊。在演艺圈闯天下的父亲和倔强的女儿之间发生争吵并不奇怪。平时,在演出或者选择新歌这些事上,阿幸对自己的父亲也丝毫不留情面。每当这种时候,看准时机给两人倒杯茶是我的任务和职责。但是,这天的情况有些不同。 〃不好意思,请你回避一下。〃 我刚走进客厅,横田就冷冷地让我吃了个闭门羹。 〃我有话想和这孩子谈一谈。〃 〃姐姐在也没有关系。〃 阿幸嚷着坐到了藤椅上,怄气似的把腿伸得笔直。 〃或许姐姐在这儿更好。姐姐最清楚了吧,我和吉姆只不过是朋友而已,没做过什么亏心事。〃 虽说阿幸和吉姆单独在房间里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进去过,但现在我只好静静地点了点头。 〃这个我当然知道。〃 横田用眼睛暗示我,让我离开这儿。 〃可是,问题是别人会怎么看。演艺圈的那些家伙可不是善男信女,这你也非常清楚。你不会忘记吧,当年你在占领军帐篷里唱歌刚刚走红的时候,那些家伙是怎么使坏的?如果现在传出你和男人有绯闻,那帮家伙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 〃所以我难得碰到一个谈得来的朋友,就不能跟他见面?这让我感觉太无聊了。再说,我的英语也进步了。〃 我转过身去,不再理睬他们。今天我有些疲惫,没有心情加入他们父女之间的这场战争。横田嫌我碍事也真是求之不得。  '返回目录' &
《田纳西华尔兹》第四章(10)
我看了一眼门口的挂钟,已经过了九点半了。虽然时间并不算晚,我还是决定铺床睡觉。 起居室里,父女俩的唇枪舌剑似乎还在继续。时不时会听到阿幸〃呜呜〃的哭喊声。平日里,阿幸的周围都是些年纪比自己大的人,她在这种环境中经受磨练,只懂得小心谨慎。而面对亲人时,她便会将自己激动的情绪暴露无遗。横田的声音更加响亮,淹没了阿幸的哭泣声。阿幸如此伤悲,看情形真是爱上吉姆了吧。 我心想:她还只是个孩子,却为了一个男人哭得死去活来…… 在我看来,一个只有十八岁的姑娘是不可能真正爱上一个男人的。就算现在伤心流泪,一个星期之后肯定就烟消云散了。但是,我自己呢?我该何去何从?活到二十八岁才初次尝到幸福的滋味,这令我有些不知所措。同一屋檐下住着两个伤心的女人,我心里觉得很不好受。我用枕头堵住耳朵,盼自己早些入睡。 然而就在此时,横田已经完全知道了我和锦藏的事情。 影片摄制结束的庆祝会是在新宿的一家中国菜馆举行的。碰到这种场面,横田总会跟着阿幸一起去。那天,向来喜欢打扮的横田早早地穿上了白色亚麻西装,还往所剩不多的头发上抹了点发蜡。阿幸走红之前,横田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导演,在演艺圈备受冷落。如今,当年那些冷眼以待的人转而对他热情有加,满口〃横田先生、横田先生〃 的,令他颇为得意。因此,横田相当热衷于这样的聚会。 〃阿幸,竹之井先生对你可是照顾得无微不至啊,见到他要好好谢谢。〃 横田对阿幸这样说道,嘴里始终愉快地哼着小曲儿。 送他们两个出门的时候,我就做好了思想准备:电影界的同行们聚在一起,想必我和锦藏的事情一定会传到横田的耳朵里了。不过这样也好,或许这倒会促使我下定决心,索性就搬到京都去了。 一年之前,我还是个裁缝的老婆,现在却和男演员Zuo爱,和叶山幸一起生活。我突然想,无论今后等待我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恐怕再也不会有比这更不可思议的事情了。即使在别人面前,我会得意洋洋地说:这是成年人之间的交往。可在内心深处,我的想法或许还跟涉世不深的小姑娘差不多。 横田和阿幸回到家已经是午夜时分了。阿幸撒娇似的挎着横田的胳膊,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四天前的那场争吵。 〃人可真是多得不得了,还来了很多新闻记者。看过电影试映的人说,根本不相信这是我演的第一部电影。〃 阿幸似乎有些醉了。对样样事情都有点神经质的横田,今天却破例允许她喝酒,所以阿幸显得非常兴奋。 只见她夸张地摆动着裙裾,走上了楼梯。 〃小幸,那件连衣裙不好好挂在衣架上可不行啊。〃 叮嘱完阿幸之后,我转过身来,突然看到横田一脸严肃的面孔。他刚才看上去似乎还有些醉意,可阿幸一走,他的表情立刻变得冰冷起来。 〃嗯,坐下。〃 横田坐到起居室的沙发上,下意识地用手松了松领带,转而又像是改主意了,重新把领带系了起来。看着他这副样子,我可以想像得出他要跟我谈些什么了。 这时,时枝拿着水壶走了进来。她似乎感觉到了一种不寻常的气氛,立刻掉头走了出去。时枝现在像是在扮演四天前横田与阿幸争执时我那个端茶送水的角色,而阿幸的角色如今却非我莫属了。 〃今天,我和竹之井先生谈过话了。〃 横田先说出了导演的名字,想来个下马威。 〃我也听说了一点你的事情,嗯,你也是大人了……〃 横田说这话时,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并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对方也是位名人。嗯,我相信你不会做出那种出格的事情来。可是,如果这件事传得满天飞,我们也不能装作不知道啊。再说了,还要考虑到竹之井先生和电影公司的脸面,你明白吗?〃 我无言地点了点头。横田说起话来口齿流利,就像是在唱戏,根本不可能打断他。 〃我想你也不会忘记,你毕竟是叶山幸的跟班,整天和她一起出入那种地方,你做出来的事情等于就是叶山幸干的,明白吗?别人谈论叶山幸的跟班,肯定会提到叶山幸的名字,我过去一直以为你很明白这点,可是……〃 我点着头,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竹之井先生为了那件事情非常担心。他这个人可真有本事。或许锦藏也是位有前途的演员,可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个男人,花心得很。我们一定要小心照顾好叶山幸。竹之井先生甚至对我说,叶山幸是日本头号明星。啊,听了真是让人高兴啊……〃 听着听着,我渐渐觉得话题变得有些奇怪了。因为这话听上去,简直就像是阿幸和锦藏传出了绯闻。 横田已经把话题偏离到了阿幸的身上。 〃刚才阿幸也讲到,竹之井先生说他对这部电影非常满意。以前我总把阿幸看成歌手,看来是我错了,她是几十年都难得一见的天才。作为女演员,她可以超过京町子。啊,对了,竹之井先生说他会把阿幸捧红,说这话的时候还握着我的手呢,真是太高兴了……〃 横田说话时,头不停地向两边摇晃。我心想:他是不是酒还没醒?突然,横田话锋一转,抓住了要害。  '返回目录'  
《田纳西华尔兹》第四章(11)
〃听说竹之井先生昨晚给锦藏下了最后通牒,问他是选择女人,还是选择当演员。如果惹恼了竹之井先生,以后就没法在新世公司拍的电影里露面了。听说锦藏发了誓,他会老老实实地回京都,再也不和那个女人见面了。〃 〃不可能!〃我在心里呐喊着。 可是,我又劝自己说:终究会有这样的结局。两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涌上我的心头。更令我不快的是,自己被称呼为〃那个女人〃,一想到这儿,我就感到恶心,禁不住想吐出来。在与横田的谈话中,跟这件事情毫不相干的阿幸接二连三地被称呼为〃叶山幸〃,而我却成了〃那个女人〃。 〃锦藏已经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所以希望你也想想清楚,不要再丢我们的脸,明白了吧?〃 对于横田那种傲慢的腔调和措词,我只是下意识地点着头,心想自己的命真是太苦了。 〃还有,今后就由圭子来做阿幸的跟班,不过她也只做到下个月,我打算重新请一个人。她是女子大学毕业的,非常可靠,办事也很稳妥,还可以做我的代理,听说是竹之井先生介绍的。时枝已经上了年纪,希望你以后在家里帮她一起操持家务。〃 我很奇怪自己的反应,为什么不生气呢?为什么不踢翻椅子,然后大声说〃我回小平〃呢?如果我闭口不谈和锦藏的事,再恳求丈夫和婆婆的原谅,说不定现在就可以回去。可是一想到这儿,我就感到毛骨悚然,禁不住拼命攥紧双手,满脑子想的就是:不,我不能再回到从前的生活。现在最恐怖的是,被赶出这个家,不得不回到小平。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不知要蒙受多大的屈辱,所以除了向横田低头,我别无选择。 横田这个江湖老手早就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站起身准备回房时,横田又给了我致命的一击。 〃另外,我告诉阿幸不管在什么人面前,都不许再叫你姐姐。如果传出乱七八糟的谣言,那可就麻烦了,所以你以后也绝对不要再叫阿幸妹妹。〃 一时间,这么多事情蜂拥而至,我简直招架不住,思绪也变得有些混乱了。直到晚上躺在被子里,我才想起自己和锦藏的离别。我知道,已经不会再接到锦藏的电话了。我也清楚地知道锦藏有多么胆小、多么谨慎,他非常惧怕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如果继续做阿幸的跟班,或许还有机会和他见面,可现在这条路也已经断了。 也许这次我真的哭了。 我第一次了解到,对女人而言,失去爱情等于失去了生活的方向。 突然,战后不久的情景又清晰地浮现在了眼前。 〃是做乓乓女,还是做个规规矩矩的太太。你选择哪个?〃 我清楚地听到伯母逼我成婚时的声音。渐渐地,这个声音和横田的声音交织在了一起。 横田似乎在说:在我们家做女佣人,还是回你那个草窝? 我选择了留在这个家做女佣人。不管生活多么凄惨,我还是不能离开这里。 这时,黑暗中传来了歌声…… 我的叔叔英俊出色, 高高的个子,一撮小胡子,时髦的帽子。 他对我说, 什么时候有了恋人, 要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可有时候,叔叔这样对我说, Baby 我们约会吧 I will teach you…… 这是阿幸情绪高涨的歌声。出于职业习惯,阿幸一边做事一边哼歌的时候,都会发出很大的声音。她的声音听上去那么开朗、那么无忧无虑。谁能相信在四天前,父亲刚刚拆散了她和她的恋人。无论是跟恋人相会还是别离,这个小姑娘总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她会很快地疗伤止痛,继续若无其事地欢唱。 听着阿幸那萦绕在夜色里的歌声,我泪流满面。  '返回目录'  
《田纳西华尔兹》第五章(1)
〃美国就是了不起,录音设备又大又气派,我在日本还从来没有见过呢。对了,我还去了好莱坞。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