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神(上)(典心)






  “怎么会搞成这样?”有人问道。

  “方义逞强,硬要跟我打赌,说要自己上梁,结果没对准,柱子跟梁都垮下来,全往他身上压。”在三号小木屋工作的阿财,工程帽下的黑脸,满是愧疚的神情。

  全身发冷的喜悦,听见妈妈说了一句话,只是那声音太小,妈妈又因为惊吓过度,语音虚弱,所以她听得并不清楚。不过——不过——妈妈好像是骂了一句脏话——

  “妈,你说什么?”她不太敢确定。

  “没什么。”许水仙勉强振作起来,请工人们先动手,把动弹不得的方义救出来。“先把他搬出来吧!”她暗自决定,确认丈夫没事后,她就要亲手剥了他的皮!

  只是,工人们才刚靠近,方义就喊得更大声。

  “啊啊啊,痛……”他大叫。“别踩在木头上,我骨头要断了!”木头在他身上重重叠叠,交错成一座危塔,只要稍微施加重量,复杂的结构,就更往他身上压。

  一时之间,工人们都束手无策。不搬开那些柱子跟梁木,根本就无法救人,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方义连声痛叫。

  在第一时间赶到的陈浩东,这时才开口。他低沉的声音,平稳而徐缓,轻易就镇住焦虑不安的人心。

  “这必须用抽的。”他在木堆旁蹲下,黑眸略眯,仔细审视。“王叔、张大哥,请你们先移动那要梁木,对,慢慢抽出来。”

  所有人屏气凝神,看着梁木被一尺一尺的,抽出复杂的木堆。底下的方义,没有再度发出惨叫,呻吟的音量也没有拔高。

  “然后,是左边那根。”

  忧心忡忡的喜悦,站在一旁,注视着陈浩东指挥若定,就这么左边一抽,右边一拔,原本结构错综复杂的危塔,就像是遇着高手的难解数学题,被逐一拆解。

  不论多么资深的工人,都服膺他的指示,对他投以钦佩的目光。

  当最后一根倒塌的柱子,被搬挪开来时,方义还是躺在原处,继续唉唉叫。他的小腿骨弯曲成诡异的角度,让人一眼就看出,腿骨肯定是断了。

  许水仙眼里的泪水,瞬间迸了出来。她哭哭啼啼的,在丈夫身旁跪下,用手猛打他伤痕累累的脏脸。

  “你这个笨蛋!笨蛋!就是爱逞强,老爱做这种事。”她愈打愈用力,眼泪也落得更多。“你害我差点吓死。”

  “老婆,别、别打……”方义扭着头,左闪右躲,努力避开老婆大人的攻击。“我好痛,先送我去医院。”

  “救护车还没来啦!”许水仙擦着眼泪,虽然手上没停,但是力道明显小了许多,已经不像在打人,反倒像心疼的抚着那些伤口。

  “爸,你还好吗?”喜悦没有埋怨,只忙着追问。“有没有哪里痛?”

  “脚最痛,快把我搬回床上去,别让我躺在这硬地板上。”

  喜悦抬起头来,不由自主的徵询陈浩东的意见。“可以吗?”

  众人的视线,都落到他身上。

  “先别动他。”陈浩东摇了摇头,否决方义的要求。“除了骨折之外,我更担心内出血的问题。”

  痛极的方义,气得破口大骂。“你这个混蛋,什么内出血不内出血的,我没事啦,快把我搬进去。”

  啪!许水仙又赏了他一掌。

  “说话客气点,人家刚救了你一命。”

  “我也救过他啊!”方义忿忿不平。“阿财、阿顺,你们别听他的,快过来帮我一把。”他呼唤救兵。

  救兵却动也不动,一脸为难。

  “呃……”

  “内出血很危险耶!”

  “我想,你还是别动比较好。”

  “对啊对啊!”

  连喜悦也加入劝阻的行列。“爸,你就听话,暂时别动,过一会儿救护车就来了。”她好声好气的说着。

  “你这个丫头,也站在他那边?”方义嚷嚷。

  她粉脸一红,虽然心虚,却还是坚持。“浩东——呃——我是说,陈先生的顾忌是对的……”

  眼看众叛亲离,饱受疼痛与委屈的方义,气得转过头去,不再理会他们,独自生起闷气。

  当半小时后,救护车赶到时,他的气都还没消,被医疗人员移到担架上,送进救护车时,整张脸还是气鼓鼓的,像是吹饱气的河豚。

  喜悦跟在爸妈之后,也预备上车,一起去医院。在踏上救护车之前,一只宽厚的大手,包握住她有些冰冷的小手,从那只手上传来的温暖,让她不安的心情,稍稍有些缓解。

  她回过头去,望着那个不知在何时,已经走到她身后的男人。她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

  “喜悦。”他的声音,格外低沉。“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不知为什么,尽管情况尚未明朗,但是听见他这么说,她就像是得到什么保证似的,松了一大口气。他的一句话,胜过别人千言万语的安慰。

  “谢谢。”她小声的说,在医疗人员的催促下,有些不舍的松开他的大手,匆匆上了车。

  后车门被关上,救护车往山下驶去。山路蜿蜒,从后车门的玻璃,很快的就看不见那个矗立在原处的高大身影。

  但是,她手上的温度,却始终暖暖的,没有褪去。


  陈浩东的判断没错。

  经过检查后,医生确认,方义除了腿部骨折外,受到强烈撞击的内脏,也有受伤出血的状况,情况相当危险,即刻紧急安排手术。

  所幸,手术顺利,直到方义从麻醉中清醒,又开始唉唉叫痛时,守在一旁的母女二人,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医生交代,方义必须暂时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家人经过讨论,决定由妈妈照顾老爸,而喜悦则回家里,监督工程进度,还要每隔两天,就拍照送来给老爸过目。

  离开病房之前,老爸还叫住了她,虽然有些拉不下脸,但还是吩咐她,要替他向陈浩东说一声谢谢。

  从此之后,长达两个多礼拜的时间,喜悦每两天,就要往山下跑,在家里与医院之间来回奔波。

  直到某一天,气象局发布陆上台风警报,妈妈才从医院打电话回来,吩咐她不要下山,留在家里小心门户,做好防台准备。

  台风来势汹汹,工地也暂时停工,工人们全都回家,忙着固守家园。偌大的家园,只剩下喜悦跟陈浩东。

  他钜细靡遗的,反复巡视工地,确定防台工作已经做得完备妥当,之后才往主屋走去。屋门没关,喜悦正忙着在每扇窗户上,用胶带贴上大叉叉,增加玻璃的耐力系数,预防强烈的风压,会把玻璃吹破。

  “需要我帮忙什么吗?”他站在她身后问。

  喜悦回过头来,想了一会儿。“厨房的后门,好像有点松开了,我怕耐不住今晚的台风。”

  他点了点头,朝厨房走去。喜悦也亦步亦趋,像只跟屁虫似的,搁下贴到一半的窗户,一块儿进了厨房。

  这会儿台风还没登陆,风势虽然不强,但是那扇门已经晃得砰砰乱响,像是要债的在踹门。要是放着不管,门板大概半夜就会被吹走。

  他检查了一会儿,还没开口,一旁的喜悦就按捺不住,抢着发问。

  “怎么样,能修吗?”她凑过来,无意中瞧见,他颈后到肩膀,那结实的线条,蓦地脸儿一红。

  “我手边没有零件。”他没有回头,伸手从腰间的工具袋,拿出榔头跟不锈钢长钉。“不过,可以先把它钉起来,至少能撑过今晚。”他利用长钉,暂时连结门板与墙。

  每当他动作时,肩颈强健的肌肉,就会稍稍鼓起,撑饱白色的棉质布料。这样的画面,格外性感……

  才一会儿的功夫,后门就被钉牢,不再砰砰作响。陈浩东把榔头挂回腰间,还伸手推了推门,做最后的确定。

  “好了。”他宣布,终于回过头来。“还有什么地方需要补强?”

  喜悦飞快的收回视线,想要装作没事,但红润润的脸儿,却泄漏了她的注意力并不是放在防台准备上。

  “呃,应该没有了。”她脑子里的画面,还在重复播放着,一颗颗汗水,缓慢滑下他颈部的慢动作。

  他抿起薄唇,敛住嘴角的微笑,主动说道:“我再四处检查一下。”

  “好,那、那——那我来准备晚餐……”她羞得想逃,匆匆转身,打开冰箱的门,把小脸凑进去降温。“晚餐很快就好了。”含糊的声音,从冰箱门后传出。

  直到那高大的身躯走出厨房,而榔头敲击的咚咚声音,从客厅传来时,冻得小脸发冷的喜悦,才赶紧探出头来,还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为了让自己分心,双眼别再追着那健硕的背影直看,她从冰箱里拿出几项食材,开始做起晚餐。

  沸腾的汤锅,冉冉冒出水蒸气,她在流理台上,切着清脆的葱段,菜刀在桧木砧板上,切出规律的节奏,伴随屋里榔头敲击的声音,意外的协调。

  当晚餐准备好,被她小心翼翼的,用隔热手套端上餐桌时,陈浩东也结束巡视,不用她出声招呼,就主动的走来,在饭桌旁坐下。

  今晚喜悦煮的是韩式锅烧乌龙面,酸辣的泡菜,染得满锅通红,再配上青绿的葱、粉红色的五分熟牛肉薄片,与米白色手工粗面,颜色分外好看。

  除了颜色,味道当然也是一流的。

  浓郁热辣的面汤,加入番茄熬煮,滋味甘醇,喝进肚子里,全身都觉得暖呼呼。葱段脆,面条Q,牛肉更是多汁美味。

  看着陈浩东大口大口的吃着,不一会儿就连添了两碗,直接用行动来赞美她的厨艺,她就心花朵朵开。她早就知道他吃得多,所以每顿餐准备的分量,都特别增量,绝对足够他吃饱。

  窗外,强风呼呼的吹,雨势愈来愈大,连天花板上的电灯,都有些轻晃。灯光摇曳下,坐在饭桌旁的两人,共享着可口食物与静谧温馨。

  吃饱之后,陈浩东把餐盘碗筷,都收拾干净。他挽起袖子,接替清洗的工作,把碗盘都洗得干干净净,再一一归位。

  这已经是日常惯例。两人的分工合作,是他们之间渐渐达成的默契。

  最后,他也一如往昔,预备离开。

  “我回去了。”他说道。自从一号小木屋搭盖完成之后,他就转移阵地,从客厅地板,搬到一号小木屋里。

  听着外头的雨势,喜悦忍不住开口。“陈浩东!”

  他回头来,微微扬起一道浓眉,无声的询问。

  “你要小心。”

  他点头。“你也是。”

  她很想再跟他多说几句话,但一时又想不起,可以跟他聊什么。她无意识的,玩弄着衣裳下摆的蕾丝花边,语气里是难以隐藏的不舍。

  “那么,晚安了。”她说。

  屋内陷入寂静。

  没有听见回应的喜悦,困惑的抬起头来,却愕然发现,他正望着她,健壮的身躯徐徐的、徐徐的靠近,黑眸的视线锁住她,热烫得就像是,他初次吻她的时候。

  她以为,他又要吻她了。

  高大的身影覆盖了她,那陌生又熟悉的气息,逼近又逼近,近到他们之间,只剩下一个呼吸的距离。

  她不由自主,红唇微张,热切期盼……

  只差那么一点点!在最后一秒前,陈浩东陡然停住,非但不再往前,反倒还硬生生的后退。他眼神深黯,下巴的线条紧绷。

  “晚安。”他哑声说道,没再看她一眼,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主屋。

  只剩期待落空的喜悦,还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双眼瞪得圆圆的,不敢置信的僵在原地。

  即使没人看见,她也觉得好尴尬,只好孤单的嘟起小嘴,对着空气啾啾几下,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自从那次之后,陈浩东不曾再吻过她。

  就算爸妈不在家,两人独处机会大增,他也没有善加利用这难得的机会,好好“培养”两人的感情,反而采取退姿,在每一次火花四迸,即将再有羞人接触前,就猛踩煞车。

  喜悦百思不解,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不再吻她。几乎每天夜里,她在睡着之前,所想的都是这个问题,甚至有好几次都想得失眠。

  难道,是她吻得不够好?

  唉,她是个新手嘛,“技巧”上当然生疏得很,不过勤能补拙,只要再多加“练习”,或许就能渐入佳境。问题是,她实在没胆子,去要求“教练”,再给她“实习”的机会。

  沮丧又迷惑的喜悦,双肩垂垂的回到卧房里,顺手从书柜里,抽出一本食谱,摊放在书桌上。再从抽屉里头,拿出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里头全是她在这段时间里,利用宝贵的空闲,为即将开张的民宿所设计的菜单。

  只是,今晚她一改勤奋态度,食谱都推开老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