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清羽记
「少来。」
程宗扬道∶「我正头痛呢。我让会之把那几个侍女都安排到中庭附近,外面是跟我在一起的几名兄弟,大家进去出来相熟了,说不定还能凑成几对。可惜……」
程宗扬长叹一声,「狼多肉少啊。」
萧遥逸纳罕地摇着扇子∶「程兄这念头够诡异的。平常人家对这种事都只怕防得不严密,内宅和外院绝不来往,你倒好,还特意让他们毗邻而居,生怕他们不勾搭成奸?」
程宗扬也觉得纳闷∶「你这想法才奇怪,按你的意思,我应该把这那些侍女都收了,自己左拥右抱,外面却放着十几个精壮的光棍?不怕他们啐你啊?」
萧遥逸看了他半晌,然后拿扇子指着他叹道∶「我这会儿才明白,原来你把那些下人都当成兄弟。若非我萧遥逸在星月湖混过才知道程兄这分心意,换成张饭桶、石饭桶他们,还不把后槽牙笑掉。」
这些贵族世家主仆之间泾渭分明,不过站在程宗扬的角度,别说吴战威和小魏这些出生入死的弟兄,就是秦桧和吴三桂,自己也没把他们当成仆人看待。
萧遥逸啧啧叹道∶「程兄果然够义气。不过你既然存了这分心,还有什么头痛的?把这几个侍女一分不就完了。」
「开玩笑。」
程宗扬道∶「你也得问问女方愿不愿意吧?」
萧遥逸愣了半晌,最后颓然道∶「你赢了,你说我萧遥逸怎么就瞎了我这双狗眼,没看出来程兄你是圣人呢?」
程宗扬苦笑起来。晋国世家大族奴仆成群,谁会去理会一个婢女的心思。但对自己来说,男女平等、自由恋爱,这些不是那么容易就扔掉的。
萧遥逸揶揄道∶「程圣人,往后小弟可不敢再叫你去喝花酒了,免得坏了你的道行。」
「少罗嗦,这个还堵不住你的嘴?」
萧遥逸立刻闭嘴,双手接过程宗扬递来的龙牙锥。
「奶奶的,真家伙啊!」
萧遥逸叫道∶「我还以为你蒙人呢!」
那枝龙牙锥比王处仲的长了少许,萧遥逸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兴奋地恨不得往自己身上捅一下试试才过瘾。
()好看的txt电子书
「孟老大呢?」
萧遥逸恋恋不舍地收起龙牙锥,在车板上敲了敲。车夫扬起手腕,鞭子在空中一抖,「啪」的一声脆响,两匹马立刻同时起步。
「鹏翼商号的车马行在建康有两家分号,」
萧遥逸道∶「但孟大哥来建康,一直住在玄武湖。」
玄武湖在城北,湖水与宫城相邻,面积远比后世广阔,因在燕雀湖以北,又称北湖。湖水来自锺山北麓,由于玄武湖是晋国训练水兵的地方,专门开凿青溪与秦淮河相连,即使战船也可以从江上直接驶入湖中。
那车夫一言不发,娴熟地驾着马车赶到湖边,然后两人丝毫没有停留,随即换乘小舟,朝湖中一处浅洲划去。
玄武湖有十几处泥沙淤积的沙洲,此时芦苇生得正盛,小舟悄无声息地划入湖中,随即被茂密的芦苇遮蔽。
操舟的汉子与车夫相仿,一头寸许长的短发,筋骨结实如铁。六朝人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无论男女都蓄发。这舟子却把头发剪得短短的,彷佛受过髡刑的犯人。
萧遥逸看似荒唐,心思却七巧玲珑,他一眼瞧出程宗扬疑惑,说道∶「岳帅军中都是短发,以长不盈指为准。这些兄弟都习惯了,蓄发反而觉得麻烦。」
程宗扬顿起知音之感,他对蓄发也是一肚子的不乐意,但连祁远、吴战威这些粗汉都蓄发,怕自己显得太过另类,才不得不留起来。在南荒热的那几天,程宗扬不时后悔,恨不得自己是天生的秃头才好。
「你们那位岳帅也是短发?」
「怎么会?」
萧遥逸道∶「岳帅平时的享乐之一就是躺在榻上,让姬妾们给他洗头,剪短了怎么过瘾。」
「啧啧,你们岳帅还真会享受。」
日色偏西,正照在眼睛上,程宗扬随手从背包中拿出那副烟茶水晶的墨镜,戴在脸上。
萧遥逸看着他,嘻笑的目光变得深邃。良久他说道∶「岳帅临行前,把这副墨镜留给艺哥。」
程宗扬摘下墨镜递过去∶「你要吗?」
萧遥逸摇摇头∶「你戴上挺合适。」
「那就好。」
程宗扬道∶「我只是客气一下。这么好的墨镜,我才不舍得送人呢。」
萧遥逸愤然道∶「刚说你够义气,你这不是打我脸吗?」
「反正你脸皮够厚。」
程宗扬摇着墨镜,压低声音,「我可警告你,以后少在小紫面前说我坏话。小心我翻脸。」
萧遥逸叫道∶「我说的可都是真话!紫姑娘那么娇怯稚嫩的女孩子,我就怕她吃了你的亏还不敢说。」
程宗扬抬起头,鼻孔抬得高高的,恨不得从后脑杓哼出一声,来表示自己的轻蔑。娇怯稚嫩是在说谁呢?
萧遥逸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行了,程圣人,真以为我信不过你?我就是想和紫姑娘多说几句话。我这当哥哥的,总不能对她说:那家伙是个好人,你就从了他吧。当然要骂几句才能显出我的关心不是?」
「彼此彼此,」
程宗扬低笑道∶「我没事也在她面前骂你。对了,云家有位小姐,你知不知道?」
「云丹琉嘛。怎么不知道。那丫头是庶出的,早些年在家里不太受宠,才远远打发出海。没想到那丫头在海上却干得有声有色。昨天她来席间的时候,你正好不在。」
程宗扬叹道∶「这可太遗憾了。」
萧遥逸笑道∶「错过一次有什么要紧的,反正以后有的是见面的机会。」
「什么!」
程宗扬脱口而出,又怕萧遥逸起疑,连忙换了种口气,十二分真诚地说道∶「是吗?」
萧遥逸点了点头∶「听说她这次回来,可能要入宫。」
「就她?」
程宗扬叫了起来,「云家疯了?把她送到宫里当妃子?是不是觉得晋帝好欺负啊?」
「谁说是当妃子?」
萧遥逸道∶「那丫头在海上搞得风生水起,不知道宫里怎么听说她的名头,指名要她入宫,掌管宫里的御前殿直。你没看过昨天云老五乐得眼都快睁不开了。云家再有钱也是寒门,别说把女儿嫁到宫里,就是二三等的士族也未必愿意和他们结亲。」
程宗扬在建康待了几天,已经对晋国的门阀深有感触。所谓高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像王谢这样长期把持朝政的世家是一等一的大族,再往后是庾氏和桓氏,其余还有袁氏、柳氏、羊氏……这些贵族世家出身的子弟多半一生下来就带着官职爵位,像谢万石,一介文士,却是朝中正经的镇东将军,而且还不是虚衔,实打实的正三品高级将领,手下管着几万劲卒。至于谢大将军能不能开弓、会不会骑马、知不知道军营的大门朝哪边开,那就是末事了。而寒门出身的文士武将,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升到五品以上的职位。
公平吗?
不公平,但这也许是晋国最好的选择。
究其原因,晋国的教育远不及唐、宋两国普及,贵族世家不但垄断权力,占据大量财富和土地,同时也垄断数量不多的教育资源。除了这些大大小小的贵族,受过教育的平民数量微乎其微。晋国只有尽可能从贵族中选拔人才,来治理国家。
事实上这种模式在晋国相当成功。晋国推行权臣政治,丞相权力极大,即便这些贵族世家出一百个废物,有一两个英才执政,也能保证权力的正常运行,以至于世家大族名望之盛,连皇族司马氏也瞠乎其后。
也正是因此,云家才不遗余力地支持临川王,同时对云家的女儿能够入宫极为重视,不惜暂时放下利润高昂的远洋生意,召回云丹琉。
但程宗扬想的是另外一个人∶「我说的是云家另外一位小姐,嗯,名字好像叫瑶的。」
萧遥逸想了一会儿∶「没听说过云家还有一位叫瑶的小姐啊。」
程宗扬也在奇怪,云丹琉叫她姑姑,难道是云苍峰的妹妹?可瑶小姐看起来比云丹琉还小,和云苍峰差四十岁都不止。如果真是云三爷的妹妹,云家这位老娘太能生了。
轻舟在洒满夕阳余晖的湖面上穿行,水上浮光耀金,光影流动,优美得彷佛一首诗。半个时辰后,小舟驶入一片芦苇荡。
「到了。」
萧遥逸提醒道。
小舟微微一顿,停在芦苇深处一个不起眼的青石码头前。
玄武湖有不少沙洲,由于春夏多雨,湖面水势往往暴涨,略小的沙洲都会被水淹没,无法住人,大多都荒弃掉了,洲上荒草丛生,与芦苇连成一片。不过这处沙洲却有人移来树木,在芦苇中显得一片葱笼。
树丛中有一处奇怪的建筑。说它奇怪,是因为这座建筑与程宗扬在六朝见到的楼堂庭院都不相同。所有的房间都连在一起,形成一整幢结构紧密的建筑,屋顶也没有飞檐斗拱,而是辟出一半,做成一个精致的花园。
这也是程宗扬第一次在六朝看到石材建筑。六朝人认为用岩石为材料的房屋不利于人生存,因此房屋大多是木构建筑,石材只用来铺地。也因此发展出一整套木构建筑的规范,例如六朝建筑用来承重的都是梁柱而非墙壁。像罗马和希腊那样完全用岩石砌成的建筑,在六朝只有佛窟和坟墓才可以见到。
眼前这座建筑是用整齐的花岗岩建造而成,上下分为两层,门前有圆形的台阶。如果自己没有眼花,这应该是一座现代别墅的仿作,毕竟那位岳鹏举不是建筑师,最多只能画个图,让工匠照着样子去建造。
自从来到沙洲,自己还没有看到一个人,甚至也没有感觉到窥视的目光,但程宗扬知道,肯定有人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请。」
萧遥逸潇洒地抬起手。
程宗扬也不客气,当先踏上石阶。厚木制成的大门将近三米高,天色刚刚暗下来,室内已经灯火通明。
程宗扬抬起头,看着屋顶悬下的巨大吊灯,不禁张大嘴巴。
()免费TXT小说下载
第八章 八骥
别墅内是一间两层打通的客厅,厅侧一道环形台阶螺旋状延伸到楼上,房顶用金色的缆绳悬着一座由百余枝腊烛组成的巨型吊灯。烛台都是用水晶雕成,一个个晶莹剔透,映得人眼花缭乱。
厅内摆着一套环形沙发,中间是一张圆桌。染成红色的皮革色泽鲜亮,上面放着白色的长绒靠垫,一共九个,最中间的一个是明快的亮绿色。
萧遥逸看着程宗扬怪异的眼神,一边轻摇折扇,一边笑道∶「程兄莫非认得这东西?」
程宗扬想也不想就说道∶「沙发。」
萧遥逸怔了半晌,突然叫道∶「孟老大!你还不快出来!」
说着他如临大敌一样盯着程宗扬,「你怎么知道?」
程宗扬耸耸肩∶「沙发有什么好奇怪的?」
「有什么好奇怪的?」
萧遥逸差点儿把扇子拍碎,叫道∶「岳帅起的这个鬼名字简直没道理!你怎么可能猜到!」
「谁说我是猜的?」
「是谢艺告诉你的?」
一个雄浑的声音响起。
一个魁伟的身影出现在台阶上方,那人身材高大,脸部线条像刀刻一样轮廓分明,一双浓黑的眉毛犹如卧鸳,纠屈的胡须从下巴一直延伸到耳下,眼神像一头威武的雄狮,犀利之极。他胸膛又宽又厚,肩膀肌肉隆起,虽然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布衣,却彷佛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散发出逼人的气势。
程宗扬第一眼就认出他是当年武穆王手下大将,星月湖八骏之首,铁骊孟非卿。这种气势是绝对模仿不来的。
他稳住心神,「谢艺从来没告诉我这些。」
孟非卿点头道∶「老三嘴没那么碎。」
说着他虎目生威,沉声道∶「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段强以前对自己说过,穿越者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要掩藏自己穿越的秘密。程宗扬不明白为什么要掩藏,对王哲、对谢艺、对殇侯,他都没有刻意去掩藏。不过他也不会逢人就说自己是穿越来的那会被人当成神经病,从此另眼相看。
程宗扬道∶「在下以前在西方游历过。」
孟非卿思索片刻,然后微微颔首∶「岳帅曾说过,这里的陈设都是仿照泰西风俗。你既然在西方游历过,能认出来也不稀奇。」
孟非卿大步走下台阶,抬手道∶「坐。」
程宗扬一坐下,不禁舒服地呼了口气。这些天,自己一大半日子都是席地而坐,离开南荒之后才有正经的坐具。不过建康的坐具大都是竹榻,讲究屈膝跪坐,连椅子都不多,上面虽然铺着茵席,但程宗扬总觉得太硬,感觉颇不习惯。
这沙发没有弹簧,里面是货真价实的海绵,柔中带硬,紧密而富有弹性。程宗扬坐上去就不想起来,恨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