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清羽记





差不大的艨艟也强不了多少。
  但水师也不是傻瓜,他们立刻改变战术,利用一条斗舰做掩护遮挡飞凫的视线,在飞凫进入位置后突然减速,露出后面直冲过来的艨艟。
  封闭在飞凫舱内的桨手听到指挥官惶急的大吼:「右列停桨!左列全速!舵手右转!」
  上层的攻击舱内,几名什长嘶叫着:「举矛!举矛!」
  棹孔透入的阳光被一片阴影迅速遮住,一名奋力操桨的棹手抬起头,惊恐地看着一支犀牛角般的铁角从棹孔上方飞过,接着飞凫坚固的船体发出一声碎裂震响,被桐油浸过的舱板猛然凹陷过来,湖水带着折断的长矛涌进船舱;紧挨着他的一名同伴来不及呼叫,就被包着铁皮的船首碾碎。
  艨艟船速极快,飞凫竭力调整航向,但狭长的船体来不及转弯就被艨艟巨犀般的冲角狠狠撞上。再结实的船只被艨艟冲角撞上也免不了破损,何况飞凫为了机动性能,收拢船体的宽度。
  木屑纷飞间,整条飞凫被撞成两段,装着斧矢的巨弩、混乱的桨手与军士从断口飞出,又被艨艟坚固的舰身碾进水底。
  艨艟驰过飞凫断裂的船体,扬长而去。船尾的巨弩转动着,瞄向后方一条飞凫。伴随着隆隆的战鼓声,一名军士调整好方位,迅速做了个手势。后面那个膀大腰圆的军士挥起重锤,砸下牵弦的木楔。
  比长矛还要夸张的弩矢呼啸而出,从飞凫舱顶射入,射杀一名军士和两名桨手之后,在吃水线以下的船体透出尺许。
  飞凫没有作声,沉默地从同伴断裂的船体间穿过,狼一样尾随横冲直撞的艨艟。
  艨艟船尾的巨弩不断发射,飞凫两侧一百六十枝桨棹像蝶蚣一样划着水在湖上疾驶,迅速拉近距离,使艨艟架在船尾高处的巨弩失去射击角度。
  在接近艨艟的一刹那,飞凫的矛|穴刺出数枝锋利的铁铲,像狼牙一样咬在艨艟舰体上。飞凫船体极矮,艨艟居高临下,本来易于攻击,但两船接近之后,艨艟的攻击孔比飞凫的船体高出数尺,只能向下攻击飞凫坚固的船篷,而飞凫攻击孔几乎和艨艟的棹孔平行。
  飞凫伸出的铁铲撕开艨艟舰体的生牛皮,然后朝裸露的木料泼上火油。飞凫十余个箭孔同时闪起火光,接着火箭流星般飞出,艨艟舰体立刻燃起一排火焰。
  飞凫不再理会着火的艨艟,减速、摆舵、转向,一气呵成,同时将旁边一艘走舸撞得倾斜过去。
  程宗扬与萧遥逸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的惊愕。
  忽然旁边响起一声怒喝:「艨艟上的指挥官是谁?如此无能之徒,立刻斩了他的脑袋!」
  吴三桂是骑战的行家,对水战是彻底外行,这话只能听着。秦桧道:「艨艟亦属尽力,奈何敌舰来去如风,防不胜防。」
  云丹琉道:「艨艟船坚弩强,正该与敌舟正面交锋。破敌一舟便即远扬,以往并无不妥,但此时敌舰船速是它两倍以上仍墨守成规,将船尾让给敌人。指挥者全无应变之道,死有余辜!」
  程宗扬心道:有种你去打啊。瞧瞧云丹琉的刀,没敢说出来,但脸上表情却被云丹琉看得一清二楚,那丫头美目顿时寒光大盛。
  程宗扬打了个寒噤,厉声道:「小侯爷!看着我方将士浴血奋战,程某恨不能手刃敌寇!在此旁观,于心何忍?不若我等立刻回船,居中调度!」
  「不错!」
  萧遥逸一把拽住程宗扬,「且看我们兄弟并肩破敌!」
  如果云丹琉眼中的怒火变成实质,自己早已血溅七尺。程宗扬顾不上和易彪道别,和萧遥逸跳到来时的走舸上。
  这位大小姐脾气太火爆了,动不动拎着大刀砍人。程宗扬心里嘀咕道:那丫头脾气是坏了点,但身高腿长,肩宽腰细,胸脯够高,屁股够圆,扭起来还是很过瘾的……
  「喂!小狐狸,你干嘛?」
  程宗扬擦了把口水,突然发现走舸并没有返回舰队,而是正对着疾战的飞凫冲过去了。
  「居中指挥不是白瞎了咱们兄弟的手段吗?要打就在最前面,亲临矢石,一决生死才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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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疯了吧!要打咱们也换条船吧?这走舸不够它撞一下的!我看飞云、盖天那两条还凑合,咱们随便选一条好不好?」
  「我觉得这走舸挺好,又快又稳。」
  萧遥逸一脸认真地说道:「楼船看起来威风,其实一点不好玩。你想啊,好几千人待在一个大船壳子里面,又是马粪又是人尿的,单是汗臭就能熏死你……」
  远处的艨艟已经火光冲天,数十条战舰同时展开搏杀。敌军的飞凫又被击沉一艘,但水师已经有一条艨艟、两条斗舰燃起烈火,在湖面熊熊燃烧。另外还有五条走舸倾覆,更有两条斗舰被飞凫击断桨棹,失去行动能力。
  看着飞驶如风的飞凫,程宗扬一颗心彷佛直线掉到胃里,石头一样沉甸甸又冷又硬。天地良心,我对战争一向只有旁观的热情……
  棋盘上角落的争夺已经蔓延到全局,王处仲掏空半个白角,然后从白角沿低位跳出,在盘上四处挑起烽火,捜刮实地。萧侯不忙不乱,白棋一边应对黑棋的攻势,一边与天元的白子遥相呼应,构建起强大的外势。
  湖上鏖战方殷,双方舰只在湖上往来搏杀。
  飞凫收拢阵型形成一个紧凑的三角形,撕开水师两翼舰队的包围。水师则以艨艟冲乱飞凫的阵型,利用数量的优势,以两条甚至三条斗舰围攻一条飞凫。走俩则以主舰为中心,往来穿梭分割敌阵,攻击敌舰,或者救援己方落水的士卒。
  一条飞凫被走舸围住,舸上的士卒蚁附在飞麂上,用铁凿挖开船体。在其余飞凫赶来救援之前,飞凫船体已经进水,缓缓沉入湖中。后面两条飞凫甩开斗舰的纠缠,从两侧将来不及撤出的走舸围住。狭长的船体矢石如雨,三条走舸只支撑了半盏茶时间就尽数沉没。
  接着两条艨艟并肩冲来,将一条飞凫撞成三截,另一条飞凫则抓住机会侧过船身,在两艨艟之间狭窄的缝隙间穿过,同时将一条艨艟船体破开一道丈许长的裂缝。
  「十二条飞凫,与六条艨艟、十二条斗舰和三十六条走舸不分胜负。」
  萧遥逸道:「王处仲好手段……」
  程宗扬数了数,这次水师一共出动了飞云、盖海两艘楼船,艨艟十八艘,斗舰三十六艘,走舸数量更是超过一百条,大小舰船一百六十余条,包括桨手和士卒在内,出动的军力将近一万三千人。这样的实力足以纵横五湖,但面对十二条飞凫,在击溃半数敌舰之后,自己也付出了四条艨艟、七条斗舰和二十余条走舸的代价,折兵损将近两成。
  「看起来王处仲要退了。」
  「十二条飞凫,不过两千四百人。」
  萧遥逸摇头道:「王处仲敢觊觎帝位,实力绝不只这么一点。五千人,这个数目还差不多。如果我没猜错,芦苇荡里至少还有十二条飞凫等着我们的中军。」
  「让后面的兄弟上来啊。」
  「不用急,」
  萧遥逸安慰道:「咱们一旦被围,他们肯定拚了命地往上冲,你拦都拦不住。」
  程宗扬抓住他的肩膀,叫道:「死狐狸,你仔细看看!他们还有六条船,一千多人!你这一条四面漏风的破船,上去送死吗?」
  「安啦!顶多是船翻了,被他们围着打,程兄放心,我水性好得很。从这儿游到湖岸,我都不必喘气的。」
  程宗扬捂住胸口,难受地说:「我有点晕船……先让我下去好不好?」
  萧遥逸恍然大悟一样说道:「程兄,我突然发现你很胆小啊!」
  「何只胆小!实话告诉你!我这会儿肝都在颤!你是亡命徒,我可是有家有业的正经商人!」
  萧遥逸笑嘻嘻看着程宗扬发飙,然后道:「岳帅当年跟你差不多,不过一上阵就好了。那副墨镜呢?把墨镜戴上你就不怕。」
  程宗扬一拍额头:「我怎么把这事忘了?等我一会儿!我回家拿了墨镜马上就来!」
  「没有墨镜也行啊。」
  萧遥逸搂住他的肩膀,「程兄不是想要光明观堂那个小粉头吗?打完这场,咱们就去把她绑来,让你好生快活快活。」
  「你拉倒吧!」
  想起小香瓜,程宗扬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奶奶的,不管谁输谁赢,自己可千万不能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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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棋争
  白棋凭借强大的外势,将一块黑棋眼位破尽,逼得黑棋弃地逃生,形成围杀黑棋大龙的局面。
  萧侯淡淡道:「治孤不易。驸马小心。」
  王处仲拿着一枚黑子沉吟良久,然后道:「卿卿,且歌一曲。」
  王处仲怀中的美妓抬起脸,嫣然一笑。晋国世家出游,身边多有伎乐随行,王处仲拥美而坐,众人都不以为意。这时看清美妓的面容,不禁一片哗然。
  谢万石像见鬼一样惨叫一声,王文度比他好些,指着美妓厉喝道:「你!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那美妓眉枝修长,虽然施着厚厚的脂粉,仍能看出她曾有的端庄和高贵。有人认出她的面孔,在旁边窃窃私语,「这不是庾氏吗?」
  庾氏是晋帝皇后,一年前暴病身亡,已经安葬多时,只是这一年来晋帝不怎么理事,一直没有上号。没想到会在画舫上以王处仲家妓的身分重新出现。
  「无耻之徒!」
  一名大臣拿起手板朝王处仲打去。
  旁边一只湿淋淋的手掌伸来抓住他的手腕。古冥隐青衣滴着水,眼神像针一样又尖又细;被他阴冷眼锋一扫,那大臣满腔的愤怒顿时化为乌有。
  「王处仲!」
  王文度怒喝道:「你这等禽兽之行!哪里还有半点礼法!」
  王处仲冷冷道:「礼法岂为吾辈所设。」
  谢太傅摇着扇子,徐徐道:「世上相似之人甚多,侍中大人定是认错了。」
  王文度醒悟过来。如果认定眼前的美妓就是皇后庾氏,必然大起风波;为晋国颜面着想,就算王处仲公然说出来,他们也只能抵死不承认。
  王茂弘在旁低叹不语。谢太傅道:「古公公在宫里多年,曾经服侍过襄城公主,这位歌妓是否与公主颇为相似?」
  古冥隐佩服地看了他一眼,垂手说道:「这歌妓不仅面容与公主如出一手,而且胸前更有红痣一处,与公主一般无二。驸马自公主过世后便忧思成疾,直到遇见这位歌妓才知公主已经转世,自此爱如珍宝。」
  「原来如此。」
  桓大司马道:「襄城公主过世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吧?王驸马如此痴诚真是难得!难得!」
  谢万石念了声佛,回过脸色。
  「细看来,这位歌妓与襄城公主确实挺像。王驸马与公主结缘两生,也是有缘。」
  桓大司马只是顺水推舟,这位谢才子却认真起来,惹得众人想笑又不敢笑。
  庾道怜对众人的议论浑不在意,旁若无人地轻声唱道:「天命有晋,穆穆明明。我其夙夜,祗事上灵……」
  众人面面相觑都露出几分尴尬,连一直沉静疏淡的谢太傅也禁不住啼笑皆非。王处仲真够绝的,这是晋室祭祀天地的大礼之乐,是所有乐曲中最为庄重的一首,他却当成散曲来听,唱曲的歌妓还曾是皇后。
  「啪!」
  王处仲被围的大龙向天元的白子逼去,下出决定命运的胜负手。
  号角声中,残存的六艘飞凫聚在一处,形成一个圆阵,缓缓向后退去。飞凫的损失虽然螅锇胧ダ吹乃⒍右采送霾抑兀绻绞盗ο嗟保少煸缫汛蠡袢ぁ?br />   水师主力舰队逐渐逼近,冲在最前面的却是一条不起眼的走舸。
  程宗扬双手合什,先拜菩萨,然后掌心向内,左手按住右手,把额头放在掌上,稽首拜了神仙,接着在胸前划个十字,一连串的举动搞得萧遥逸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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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人兄,干嘛呢?」
  「刀枪不入!刀枪不入!」
  程宗扬捶着胸膛大喝两声,然后抄起双刀,虚劈几记。
  折腾一夜,丹田的真气早消耗得差不多,虽然越靠近战场,死亡的气息就越浓郁,但自己不打坐花上几个时辰用功,吸收的死气一点都用不上。如果把玄武湖换成鬼王峒就好了,一边打一边补,非让小狐狸把眼睛瞪出来不可。
  萧遥逸摸着下巴道:「圣人兄,你不会就想这么冲过去,把人家的船给砸了吧?」
  程宗扬扭过头:「什么意思?」
  萧遥逸比了个手势,「凿!王处仲的船再跩也不能不沉,对吧?咱们从水下游过去,毎条船给它开几个孔,总比上船拚命好吧?」
  「别逗了。这么简单的主意,水师那些老丘八会想不到?」
  「想得到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这些鸟船划得太快,放水鬼也追不上。而且……」
  「而且你还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