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清羽记
云如瑶盈盈起身,笑吟吟道:「是丹琉午间来了。」
说着她斟了杯茶,双手捧起茶盏,笑道:「这杯是敬你的,大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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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有些糊涂了。云丹琉来见她的小姑姑很正常,但她会说自己好话?不可能啊!
他怔怔接过杯子:「我没有什么英雄的事吧?」
云如瑶微笑道:「丹琉嘴上从来不服人,虽然说的时候还有些气鼓鼓的,但看得出她对你很服气呢。」
云丹瑶对自己服气?就刚才她挑衅的架式,如果不服该是什么样呢?
程宗扬苦笑道:「大小姐好像没有什么服气的吧?」
「怎么没有?」
云如瑶水灵灵的美目瞥了他一眼,含笑道:「萧公子纵横深宫,无往不利,湖上酣战,英武过人。丹琉说,没想到兰陵萧家的纨绔子弟还有这样的人物。比起他旁边那位姓程的公子,不啻于天壤之别。」
程宗扬笑容僵在脸上,一时间想死的心都有。
云丹琉啊云丹琉,你夸小狐狸用不着拿我当垫脚石吧?怎么他就是天上的云彩,我就是沟里的污泥?看着云如瑶眼中的笑意,程宗扬觉得茶水几乎咽不下去。
如果你知道我其实才是云丹琉嘴里的程公子,不知还能不能笑出来。也怪自己,冒充谁不好,非要冒充小狐狸……
程宗扬放下茶盏,不再提这个让自己难堪的问题。「上次给你带的书看完了吗?」
云如瑶点头:「我做了一些考订。关于宋国钱荒一篇。」
「就是你正在写的吗?」
程宗扬看了一眼,书上细细写着蝇头小楷,字迹娟美秀丽。
云如瑶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上面都是假的,但书里关于宋国钱荒的论断似乎颇可商榷。」
「什么钱荒?」
「就是朝野无钱可用,以至百货不通,人情窘迫。可我看书中记载,宋国并不缺钱。比如每年铸钱数!」
云如瑶翻到书页,指着上面一行数字道:「我算了一下,宋国有铸钱的铜监十七所,铁监七所,最盛时一年铸铜钱五百万贯,铁钱也有五百万贯。算下来,宋国历年铸钱合计超过两万万贯,加上铁钱和纸币,总合不下五万万贯。」
这是五千亿铜铢的巨额货币,而且是实物货币,无论如何不能算少。难道铜钱的用量有这么大?
云如瑶放下书卷:「我们云家有铜器坊,兼为朝中铸造铜铢。每年铸造的数量我略微知道一些,比如去年一共铸铜铢三十万贯,用铜一百八十万斤。虽然用料比宋国更多,但数量远不及宋国所铸。」
程宗扬道:「你们还有银铢和金铢可以交易,我看数量也不少。」
云丹琉道:「晋国每年铸银铢五千贯,用银一百万两,近三万斤;金铢每三年一铸,每次铸九万枚,用金三万一千两。全部折算为铜铢,每年合计一共八十六万贯,不及宋国每年铸钱数量两成。而书中记载宋国人口只比晋国多两倍,为何宋国屡屡出现钱荒呢?」
程宗扬已经听晕,抓了抓脑袋,「书上怎么说的?」
「书上说,因为钱贱铜贵,有人私熔钱币为铜器,还有就是富有人家大量屯集铜钱。」
「听起来很合理啊。」
「熔铜钱为铜器,富人屯集铜钱哪里都不罕见,书上把这些列为原因似乎并不合适。」
云如瑶道:「我觉得是宋国的钱法不对,没有引入金银为货币。」
程宗扬笑道:「也许金银先被富人屯集完了。」
云如瑶合掌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那肯定是宋国金银数量太少,同时流通不足。」
这倒是个大问题。历史上如果不是欧洲从美洲抢夺银矿进行交易,白银早就不够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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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笑道:「我来又听你上了一课。」
云如瑶脸上一红,「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
她似乎突然想到什么,苍白面孔慢慢涨红,接着连眼圈也红起来,忽然间转身进入内室。
程宗扬吓了一跳,「喂,你怎么了?」
云如瑶扣上房门,低声道:「你先走好不好?」
「如果我说错话,你可别生气啊。」
程宗扬不明白自己哪句话说错,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只好带着满肚子疑问先溜回去赴宴。
席间觥筹交错正喝得热闹,只不过比刚才又多了一个人。
云丹琉似乎也喝了酒,玉颊微微泛红。看见程宗扬进来,她眼睛顿时一亮,一手拎起一只酒坛「啪」的放在案上,一脸挑衅地说道:「程少主,敢不敢与我对饮?」
云栖峰已经醉了八分,与吴三桂差不多搂在一起,这时醉醺醺喝道:「一个女儿家,成何体统!」
刚说完险些栽倒。
云丹琉应声道:「不错!程少主难道连女人都喝不过吗?」
程宗扬看出来了,这丫头是成心要削自己面子。
旁边的秦桧面带尴尬。自家主公被一个女人挑衅,他如果出头显然坐实程宗扬还不如一个女人。云栖峰已经喝多了,唯一能管住云丹琉的云苍峰这会儿突然对面前一碟黄豆产生莫大兴趣,用箸尖挑着豆子,一颗颗吃得认真,似乎没听到自己亲侄女要跟客人斗酒。
程宗扬心一横,抓起酒坛。六朝很少有烈酒,云家席上用的也是果酒,口感只比啤酒烈一点。自己啤酒八瓶的量,这段时间可能酒量又长了些,难道还怕这丫头不成?
程宗扬揭开泥封,直接抱起来喝了一口,然后朝云丹琉狠狠一笑,意思是「死丫头,你尽管放马过来」!
云丹琉抬掌一拍,陶制酒瓮齐齐飞起一圈,边缘像被刀切一样整齐,露出里面清澈的酒浆。
第一招自己就落了个灰头土脸。程宗扬发狠地抱起酒坛狂饮一通,准备在喝酒气势上压倒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
三斤装的小坛很快见了底,不知道哪个缺德的家伙立刻送上两只五斤装的酒瓮。
程宗扬啤酒能喝八瓶,这酒度数比啤酒高一些,估计自己的量在五斤左右,硬撑一下,六、七斤也不是不可能。但两瓮下来八斤可就要命。
第二瓮喝了三分之一,程宗扬停下来用力吐口酒气。对面的死丫头从容不迫,用一只银制酒觥在坛里一觥一觥舀着喝,看起来比自己斯文得多,不过那酒喝得一点都不慢。第二瓮已经喝了一半,那丫头仍旧行若无事,连气都不带喘的。
程宗扬看了旁边的秦桧一眼。秦桧头一低,小声道:「出海的船只通常要带淡水,但淡水不出数日就会变质,因此一般海船都是带淡酒当作淡水。」
程宗扬眼角霍霍跳了几下:「你是说她平常是拿酒当水喝的?」
「正是。」
秦桧点了点头,「公子好自为之。」
「干!」
程宗扬眼冒金星,「你怎么不早说!」
就是喝水,八斤也够撑的。那死丫头看着也不胖,不信她能全喝下去。程宗扬捧起酒坛,拼了老命把第二瓮喝到见底,只觉酒水从胃里一直胀到喉咙,只要自己一弯腰就会从嘴巴里流出来。
「叮」的一声,云丹琉一手拿起酒坛,倒过来在觥口磕了一下,然后举觥饮尽;一边抬眼露出讥讽笑容。
吴三桂和云栖峰勾肩搭背,再喝就滚到一起;云苍峰那碟黄豆看来还能吃半个时辰;秦桧和林清浦都露出无奈苦笑,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别云大小姐的苗头。至于云丹琉,脸还是最初的微微酡红,看起来再喝一坛也就那样。程宗扬打个酒嗝,感觉自己像在冰天雪地里光着身子独对那死丫头的偃月长刀,寒意透彻心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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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丹琉放下酒觥,「再来一坛!」
「等等!」
程宗扬站起身,沉声道:「我去尿一泡!」
程宗扬一边「哗哗」放着水,一边紧张地思索对策。这会儿自己已经拼了老命,再喝肯定要完蛋,当场出丑是免不了。但如果这么认输,以后别想在云丹琉面前再抬起头。
怎么办?怎么办?
程宗扬心里嘀咕,一手伸进背包在里面掏摸,看有什么能应付目前局面的法宝。
一只冰凉玉瓶是幽冥宗的都卢难旦妖铃;烟茶水晶做的墨镜,自己这会儿戴上也没效果啊;带孔的牙齿是小狐狸留给自己的礼物;琥珀,里面有苏妖妇的血;两本书,妈的,刚才只顾说话,忘记给云如瑶了;一串保险套……这是自己手边最后一点穿越前的物品,自己这会儿带上也许真会突然酒量大增;一条丝袜……用来上吊倒是个好主意。
程宗扬哀叹一声。不能力敌,也不能智取,今晚这日子实在是没法过了。
程宗扬硬着头皮回到楼上,心里抱定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主意。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但入目情景顿时使他心花怒放。
众人虽然都带着八分酒意,但神情露出几分肃然,连云苍峰也抬头看着席间一个身影。
席间多了一位不速之客。那女子身长玉立,穿着一袭黑底红边的捕快衣物,长裤洁白如雪,腰侧挂着一只铜制腰牌,英姿飒然。因为在室内,她取下头上竹笠,但脸上仍戴着面纱,弯眉星眸,正是长安六扇门的泉玉姬泉捕头。
捕快找上门来肯定有事发生。程宗扬双手合十,大大庆幸一把。不管好事坏事,这场酒自己终于逃掉了。
云丹琉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我八月十二日返回建康,十四日奉诏入宫,中间没有离开建康。」
泉玉姬用生硬语调问道:「八月十五日那夜,你在哪里?」
「宫中。」
云丹琉毫不犹豫地说道:「当晚宫中闹鬼,至少一千名禁军可以为我作证。」
程宗扬低声道:「怎么了?」
「泉捕头来查一桩命案。」
秦桧悄声道:「据说是六扇门一个卧底的捕快被杀,而且陈尸挑衅,引得六扇门总部大怒。泉捕头追到建康,又遇到八月十五一起命案,凶手手法类似,怀疑与卧底捕快之死有关。」
「那她来找云大小姐干嘛?」
「建康死的是一位名妓,身上值钱东西都被抢走,身边只有几颗被捏碎的珍珠。泉捕头细查之后,发现是云家刚从海外贩来的南海珠,刚售卖不到两日,才来询问大小姐。」
「这位捕头也太不晓事了吧?半夜三更来敲门。」
程宗扬打量一下,云苍峰等人脸色都很慎重,没有丝毫不耐烦,显然对长安六扇门来人很重视。
程宗扬暗暗踢了秦桧一下,「别傻坐着,这么好的机会还不走?」
秦桧长身而起,施礼道:「云三爷、五爷,既然府上有事,我们改日再来打扰。」
说着向云丹琉笑道:「大小姐豪迈过人,在下钦服不已。可惜今日不巧,与敝主斗酒不分胜负,他日请大小姐纡尊降贵,到敝宅宴饮,好让敝主人一尽主人之谊。」
程宗扬带着一丝遗憾道:「良辰易逝,佳友难逢啊。改天有机会大家再来痛饮一番吧。云老哥,小弟告辞了。」
云苍峰苦笑着摆手。云丹琉狠狠瞪了他一眼,眼中「懦夫」两个字就差射出来,程宗扬只当没看见。
林清浦起身道:「我代主人送程公子吧。」
泉玉姬美目望着云丹琉,似乎在注视她的一举一动,但程宗扬感觉到她眼角余光扫来,一眼把自己看得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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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不敢多留,叫上秦桧和吴三桂,连忙溜之大吉。
林清浦一直送到云宅门外,然后道:「承蒙公子青眼有加。只是敝宗受云氏大恩,清浦唯有效命而已。」
程宗扬无言地拍了拍林清浦的肩,对秦桧和吴三桂道:「看到了吗?忠心耿耿,义气过人,这才是一等一的好汉呢。」
这两个死汉奸没有一点愧色,反而佩服地看着林清浦,目光颇为友善,让程宗扬觉得自己这一记敲山震虎完全打到空处。他打了个哈哈,说道:「林兄不必客气,咱们彼此合作,无论林兄在云氏还是在我这儿,大家交情都一样!」
林清浦一揖到地,「多谢公子。」
车轮挽挽转动,在青石板街上不停颠簸。程宗扬靠在垫子上,只觉酒意一阵阵上涌,脑子像封在一只厚厚的玻璃瓶中,随着马车颠簸一下下在脑壳中震荡,撞得耳膜崩崩作响。他呼了口酒气,有气无力地对秦桧说道:「受不了了,给我找找,有一种橡胶树,什么地方有……」
「橡胶树?」
秦桧纳闷地问道:「公子要做家具吗?」
「不是!」
程宗扬用力摆手,「我要用橡胶树的树汁做车轮……」
秦桧和吴三桂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公子,喝醉了吧?」
程宗扬点了点他们两个,「文盲!」
然后一头栽倒,睡了过去。
朦胧中,程宗扬只觉有人把自己扶上床榻,然后摊开薄被替自己盖上。
云丹琉那个杀千刀的可真能喝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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