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天.风云变
“你是织梦还是醋醋?”戚少商问道。
“不告诉你!”姑娘负气地把头歪向一边。
“一定是醋醋。”顾惜朝在一旁道,“织梦武功好。如果是她,肯定不会被发现。”
“谁说她武功比我好?织梦她根本不会水!”
戚顾二人忍俊不已。“你为什么躲在水里偷听我们说话?”
“因为好奇嘛。皇上今天本来要回兴庆府,可是被你们两个一劝,便不回去了,还和你们在密室里聊了一天。我和织梦姐姐想知道你们都说了些什么,织梦姐姐尤其想知道我们二人到底要不要回兴庆府,所以我们就分头行动。我呢,因为水性好,就来打探你们两个;织梦去缠着皇上,看能不能套出什么话来。”醋醋撇了撇嘴,“没想到我运气不好,刚刚潜过来就被发现了呢。”
突然,一声女子的尖叫从湖边的苑邸传来,声音充满了惊慌。小船上的三人立刻飞身离舟,踏着水花循着叫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14
庆平本能的惊叫起来。
不,这不是她的本意。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冲到了院子里,那一刻,她的身体仿佛已不属于她了。
血,从铁手的额头缓缓地淌下,铁手身旁是吓得不知所措的庆平。
“你。。。你不是会武功吗?你为什么不躲?”庆平的声音在发抖。这不是她想要的,她并不想伤任何人,只是气那个一身黑衣的家伙,竟然真的在她门前跪了一天。
铁手依然故我,仿佛在流血的不是他。“公主殿下小心。”一边说着,一边将身前瓷杯的碎片拢到一旁。
庆平的脸色惨白,一双惊恐的眼睛只里看到那赤色的液体,还在不停的从黑衣人的前额滑到脸颊,然后珠子般的滴落在青石地上。
这个人会死吗?如果他死了,自己就是杀了人吗?
“快让它不要再流了。。。你快快包扎伤口啊。”这口气是哀求,不是命令。
“臣不敢起身,因为公主殿下还在生臣的气。”
“不,不生气了。你快去把它包好。”庆平忙不迭的摇着头,急得泪在眼眶里打转。
“多谢公主殿下。”铁手这才缓缓的站起身。
三个人影从湖边飞奔而来。
“出了什么事?”浑身透湿的戚少商急急地问道。
其实不只是戚少商,三个人的眼睛都盯着铁手的额头,心中想着同样的问题:以铁手的武功,会有谁能伤得了他?
但是这里看起来一点也没有打斗的痕迹。唯一和平时大不一样的,是庆平的神情。
“没事,是我刚才不小心跌倒。”铁手若无其事,“各位都请回吧。”
虽然看不到铁手的正面,庆平还是感激地的望了黑衣人背影一眼。她好怕她的惜朝哥哥知道,是她丢出去的瓷杯伤了铁手,怕他觉得庆平妹妹是个这么令人讨厌的姑娘。
名捕铁手无端地跌倒伤到自己,这种话恐怕只能骗三岁孩童。可是看到铁手脚下的一滩碎瓷瓦片,和眼泪汪汪惊恐不安的庆平,刚才发生了什么,大家也都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庆平公主就做得太过分了!
可既然当事人铁手不愿说破,众人也只能陪着把戏演到底。况且难得一见庆平公主有如此可怜楚楚的模样,想来也是一时失手,已然十分后悔。
“惜朝哥哥,铁。。。铁手他流了好多血。”庆平用眼睛恳求着。看到了顾惜朝,她惊慌失措的心,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些依托。
顾惜朝点了点头,对戚少商和醋醋道:“由我来给铁手大人包治伤口,两位回去更衣休息吧。”
戚少商会意,顾惜朝是该和庆平谈谈了。随即连哄带拽的带着醋醋这个好奇丫头离去。
一向脸上少有表情的铁手,此时却局促起来。本来方方正正的凳子,却被他做得难受至极。铁手眼帘低垂,只看着那个绿色身影在眼前晃来晃去。以前从不知道这个青衣书生竟也有如此细致的一面,一双手轻柔麻利地将血迹擦净,上药,包扎。自己还曾和这个人结拜过兄弟——虽然是被他骗的。想到此,偷着瞥了顾惜朝一眼。
似乎是读懂了铁手的心事,顾惜朝道:“以前经常看晚晴救治病人,耳濡目染。”
提到晚晴,两人一时间都有些走神。
“伤的不重,休息一两天就没有大碍了。”顾惜朝道。
庆平公主正紧张地坐在一旁,听了顾惜朝的话,神情似乎安定一些。
顾惜朝将伤口处理完毕,转向庆平。“不过,公主回家的事。。。”
没等顾惜朝把话说完,庆平公主就已经在点头,“嗯,我答应回去。”
顾惜朝本来还在犹豫怎么开口劝这个任性的“妹妹”,却没想到会这么容易,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短短时间内,庆平的态度有如此转变,铁手还真有办法,看来名捕不是白当的。
“惜朝哥哥,你什么时候回大宋?我们还会再见面吗?你会忘了我吗?”庆平还在努力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看着庆平这副样子,顾惜朝心中大不忍。眼前的小姑娘褪去了公主的乖宁和霸道,只是个惹人心疼的孩子。
“会的,我们还会见面的。”说着走过去,轻轻把庆平搂在怀里。“公主永远都是我的庆平妹妹。”
这本是庆平期待已久了的怀抱,但此刻她却拘谨地缩成一团,硬生生将泪水忍了回去。
等到望着那一抹青衣翩然而去,庆平终于“哇”的一声;泪水夺眶而出,哭成了一片汪洋。
铁手静候在一旁,看着庆平公主从哭得昏天黑地,转而开始低低啜泣,才轻声道:“多谢公主殿下。”
这个声音提醒了庆平,身边还有一个铁手,便头也不抬地道:“什么?”
“感谢公主殿下信守承诺。”
庆平又是一阵惯性的啜泣,“我不是故意要伤你的。”
“臣知道。”
“我没想到你不躲。你流了好多血。我刚才以为你会死掉。”
“。。。”在铁手眼里,庆平说这话时不是公主,完全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他从没有看过女孩子如此痛哭。看自己流血都能无动于衷的他,此刻却被公主的泪融化了。
沉寂了半晌,铁手终于道:“公主殿下,臣也曾经爱过,也饱尝过想爱又不能的滋味。”
庆平闻言抬起头,吃惊地望着白纱下那张脸。不知是因为头上裹了白纱,还是因为方才那番话,此刻的铁手令庆平觉得陌生。她通红着眼睛,重新打量着黑衣人。
。。。。。
长河落日,大漠孤烟。
黄河波涛滚滚,向北奔腾,昼夜不息。
一连几日,都可以看到这在中原无法想见的奇景。可惜戚顾二人欣赏的兴致,却被一路上不时看到逃避战乱的难民打了折扣。
一如李乾顺所担心的,夏军出师不利,兵败好水川。
戚顾二人快马疾奔,日夜兼程,不日来到辽国中京。中京城崴嵬壮观,竟然建的和大宋的东京汴梁一般无二。尤其外城汉人居多,街头巷尾,做生意的看热闹的熙熙攘攘,置身其中仿佛回到了大宋。
夜幕降临,尘埃渐落。北国夏末的夜晚,漆黑如墨,却更衬托出灯火通明的御容殿,宛如一只硕大的灯笼,漫射着耀眼光华。
大殿内歌声萦绕,笑语不绝,竟比日间还要来的热闹。几名女子长袖善舞,酥音迷醉。天祚帝耶律延禧半躺在舒软的虎皮长椅上,一边欣赏歌舞,一边左拥右抱;温香软玉在怀,轻歌曼舞在侧。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令人沉迷的香味——那是女人身上的胭脂和男人身上的酒的味道。
一名侍卫走上前去,在耶律延禧耳边小声禀报了几句,天祚帝脸上立刻退了笑容,显出不悦:“西夏密使?不是说了让他明日再来。朕现在没工夫见他。”
侍卫面露难色:“说了,可这个人说是有密信,一定要当面交给殿下。”
“那就让他候着。”
“已经等了三个时辰了。”
天祚帝挥了挥手,不耐烦地道:“领进来吧。”
一袭青衫飘入殿内,天祚帝眼睛一亮。他所见见过的西夏使臣,个个秃发,双耳垂环;想不到这次的密使竟是个这般标志的人物。
天祚帝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人,目光毫无忌惮,甚至有些放肆。当视线移向这张脸时,却被此人眼中射出的凛凛光芒灼得一痛。
没有几个人敢这么直视着自己,更何况是用这种犀利的眼神。可这双眼睛当真慑人魂魄。
天祚帝不由地心一动。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顾惜朝。”这音色温和中透出些许华丽。
“顾,惜,朝。”天祚帝饶有兴致地品味着这三个字。
“信留下,明日朕自会召见你。”
●15。
夜,越来越深。好几个时辰前青衣人踏出的那扇门,依然空空荡荡。
日暮时天穹聚敛起的阴霾,渐渐化作湿热的气体,粘滞在人的周围,挥之不动。
顾惜朝迟迟不归,戚少商开始担心起来,坐在榻上吐纳运气,试着稳固心神。
但无济于事。
戚少商被焦虑折磨得有些懊恼起来。自己应该和顾惜朝同去,这样无论如何总算知道发生了什么,强过在这里苦等百倍。
戚少商从榻上一跃而起,抄起一柄长剑到院中舞将起来。待几个剑花挽过,才发觉自己竟下意识的选了那套旗亭的剑法。戚少商的脸上不觉中挂上了一个微笑,放慢了速度一招一式舞起来,耳边尤似听见那晚的琴音,方才沉甸甸的心轻松了不少。
戚少商也记不得自己把这套剑法练了多少遍,直舞到大汗淋漓,衣襟透湿。
“大当家的还未休息?”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惜朝!”戚少商喜出望外,收招迎了上去。“见到辽国皇帝了吗?”
“嗯。”顾惜朝点头。
“辽国皇帝长得什么样?不会是青面獠牙吧?”看到顾惜朝脸色不悦,戚少商有意开个玩笑轻松一下。
“一幅令人讨厌的样子。”顾惜朝似乎终于集聚了精神,笑了一下道:“明天就会见到。不早了,休息吧。”
令人讨厌的样子?莫不是碰了钉子?戚少商心里嘀咕着,默默回房打算沐浴。
推开房门,戚少商略一迟疑,神情警觉起来——房内有人!戚少商一个箭步跨到床前,将被褥掀起。
“怎么是你?!”戚少商吃惊不小,一面暗自庆幸刚才没有下手伤了藏在床上的人。
“为什么不能是我?”榻上之人理直气壮,倒似是戚少商走错了房间。
“你来做什么?”
“你来做什么,我就来做什么。”话音未落,床下悉悉索索,又钻出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孔。
醋醋和织梦竟然跟到这里来了。
“我来这里呢,是因为好奇;织梦姐姐为什么来,就要问她自己了。”醋醋说完,冲着织梦狡黠地一笑。随即脑门上就吃了一计。
两个丫头倒是有些能耐,居然能混进迎宾馆。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戚少商问道。
醋醋得意地道:“是织梦姐姐的易容术。”看到戚少商目露赞叹,又不屑地补充道:“这种小把戏又算得了什么。”
织梦道:“不过今晚我们两个想要借戚大侠的处所休息一下,还请大侠体谅我们一路奔波的辛苦。”
不等戚少商答话,醋醋便在一旁拱手作揖,挤眉弄眼,一幅可怜又可爱的表情。
戚少商一叹: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万般无奈,戚少商退了出来,只好和顾惜朝挤一个晚上了。
“还有,我们这次是偷着跑出来的,大侠可千万要保守秘密!”醋醋在身后补充道。
(省略洗澡情节若干。。。)
室内越来越窒闷,和着浓浓的夜色,空气变得亦发粘稠胶着,即使刚刚沐浴过,也并不觉得十分清爽。
戚少商知道,身旁的人也和自己一样并没有睡着。此刻两人近在咫尺,呼吸之声互闻,戚少商几乎可以肯定,顾惜朝一定是有心事。而这个人的心事,也已渐渐成了自己的心事。
一道闪电撕破天幕,接踵而来的一阵闷雷响彻天际。憋了一个晚上的中京城终于闻到了雨的气味。茫茫穹庐宛如天池泄漏,一天的水都倾泻而下。
大雨滂沱,惊雷滚滚,将方才的湿热一扫而光,慢慢开始有些凉意。听着窗外雨声肆虐,戚少商反倒觉得心里舒畅一些。忽然,只觉得身旁一动,一张毯子被拉了过来,轻轻盖在两人身上。
戚少商心头一热,趁势捉住了送毯子过来的那只手。
“大当家的也被这雷声吵得睡不着?”顾惜朝反过来握住戚少商的手,缓缓躺下。
“惜朝,你后悔吗?后悔揽下这桩事,到辽国来作信使吗?”从头到尾,都是戚少商自动请缨,顾惜朝一直在默默支持,出谋划策,现在又和他一同来到辽国犯险。自己也许早该关心一下顾惜朝的想法。
“大当家说的哪里话。大当家可曾后悔当初结识顾惜朝?后悔在武林大会没有和我决绝?”黑暗中顾惜朝浅浅一笑,用力握紧戚少商的手。
“你看起来有心事。”戚少商终于说出了这个盘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