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天.风云变






耶律德疆终于满意的捋了捋胡子,“这样看来,是真的撤了。”

回头得意地对耶律大石道:“顾惜朝此人用兵多有狡诈,老夫料定他必有此一举。”哼了一声又道,“不过这一次,老夫叫他逃命也无法逃得消停!”遂调令三路人马,两路包抄夏军伏兵,一路追击夏军主力,自己则坐城楼观战。

“报!伏击的夏兵不堪一击,仓皇逃命!”
“再探再报!”自从认识了戚顾二人,耶律德疆从未像此时这么舒心过。

“报!夏军主力后队稍有抵抗,但已经开始溃逃,丢下无数辎重,却没见一担粮草。”
“可有捉到那戚少商和顾惜朝?”耶律德疆手心发痒。
“还没有。”

耶律德疆忍不住站起身来。此时晨光微现,隐约看到夏军帅旗在阵中摇摇晃晃。“打开城门!老夫要亲自出城督战!”那一粒花生米之辱今日终于可以得雪。

耶律德疆的战车刚在城门外扎稳,突然“砰”的一声,石破天惊,从后侧的积雪中,变出一队西夏兵来。这些西夏兵手执盾牌,有的盾牌上还七零八落地插着方才城楼上射下的乱箭,饿狼一样直奔耶律德疆车仗扑来。

与此同时,三声响箭破空而鸣。

耶律德疆心中一阵惊惶懊恼:原来那三千埋伏是虚,那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上当所设;这雪中所藏的夏兵才是对方的真正暗招!

那些夏兵本来就只隔着几百步的距离,为首一人,身形矫捷,快似闪电,眼看着就要掠到近前。

他认得这身影。顿时,那一夜的一切仿佛昨日般清晰。恐惧这种东西,一旦烙入脑海,便难以磨平。

缓过神来,耶律德疆立即抢了身边一匹战马,一边大喊着:“关闭城门!”一边拼死奔入城中。惊魂未定,正要回头观望,却觉得脖颈上凉飕飕的。

“耶律将军,久违了!”

耶律德疆小心翼翼地回过头来,对上戚少商利剑一般的目光。

身后半掩的城门已经被冲开,夏军的喊杀声在耳畔愈发清晰。

耶律德疆眼神中透出苍凉绝望。“终于,还是败在你们二位手中。”声音一霎间变得暗哑,“让老夫自行了断吧。。。”

**

夏军夺取宜水后半月,粮草才姗姗到来。

同粮草一起来的,不仅有李乾顺亲赐的两件御制“千金裘”,还有两个活的“惊喜”——织梦和醋醋!这两个丫头身着男装,扮作书童模样,自来了之后,便跟在戚顾二人身前身后。饶是军中有女人多有不便,但这么远的路,又不好让她俩就这么回去。

千金裘既轻且暖,乃西夏一宝。天气酷寒,滴水成冰,这千金裘来的倒是时候。

“李乾顺还真是体贴。”戚少商一边说一边忍不住上下打量顾惜朝一番。一袭雪色轻裘衬得那人更加俊美,似不染凡尘的仙子。不由得打趣道:“惜朝,你穿了这身衣服还真是好看,怪不得织梦这丫头大眼睛老往你身上瞅。”

顾惜朝稍稍一滞,不示弱地道:“大当家的穿上这轻裘也更加一表人才。那两个丫头是不是因为你戚大当家才这么形影不离,也不好说。”不等戚少商做出反应,顾惜朝立刻换上一幅严肃表情,压低声音道:“说真的,我怎么觉得,这两个丫头有来监视我们的嫌疑。”

“怎么会!你想太多了吧!”戚少商的吃惊很认真,方才的戏谑神情一扫而光。

“伐辽南军擅自折向大宋,解连云寨兵围的事,一定是传到李乾顺耳朵里了。我们毕竟是宋人,也无怪李乾顺会紧张。”顾惜朝低下头,很轻的补充了一句:“但愿是我多想了。”

二人正说着,探马来报。“报!二位将军,金兵攻破辽西京,天祚帝正逃往应州。”



●24。

听到这个消息,戚顾二人都稍有吃惊。

“没想到金兵这么快就攻下了西京。”顾惜朝眉头微蹙。辽的不堪一击在意料之中;但金如此强悍却让人有些始料不及。

戚少商也不由得点了点头,旋即道:“不过天祚帝既然要来,我们自然是要去“迎一迎”了。”提起天祚帝,戚少商又一次记起辽国御容殿中那副令人生厌的淫糜嘴脸,“那时候在辽宫,这混蛋皇帝竟然。。。”

戚少商猛然打住,悄悄瞄了一下顾惜朝。那张看似不动声色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薄怒。但只是一瞬间,顾惜朝便又恢复了他惯有的淡定。

戚少商续道:“当时为了顾及大局,才强忍下这口气。我早就想惩治一下这个昏君了。现在他竟然自己送上门来。”

顾惜朝从来不曾主动提及那场在辽宫的酒宴。也难怪,被一个龌龊的男人想入非非,一定是说不出的恶心。

顾惜朝开口时已经很平和,听不出一丝异常:“嗯,我也正有此意。”手指地图道:“应州在宜水东北仅两日之遥,如果这次能够生擒天祚帝,便可早日搬师回朝。”

戚少商审视着地图,“如果兵分三路,在东、南、西,三个方向伏击,胜算最大。。。”沉吟片刻,缓道:“只是应州一带地势开阔,一马平川,设伏兵很容易被对方发现。”

顾惜朝点头道:“大当家的所说正是我心中所想。但如果因此远置伏兵,将包围圈扩大,便会埋伏得过于分散。如此一来容易让敌人漏网不说,甚至连敌军走进包围的确切时间、地点,都很难掌握。”

顾惜朝说完,二人陷入了沉思。

突然,一个娇小身影跃至眼前,雀儿般的声音随即在耳边响起:“两位大侠是在说打仗的事吗?是要抓那辽国皇帝吗?”醋醋一迭声地问道,忽闪着眼睛瞧着二人。

戚顾二人互望一眼,十二分的无奈。但对这这么天真烂漫的丫头,话又不能说得太硬,连戚少商都不得不细语温存地哄着点儿,“正是,我们正在讨论作战的事情。还是请醋醋姑娘。。。”

话音未落,织梦也奔了过来,嘴角上扬,露出整齐的贝齿,“我们姐妹刚一来就能看到两位将军带兵打仗,真是太好了!”一把拉了醋醋就走,“快飞鸽传书告诉皇上。”

盯着二女的背影,戚少商道:“刚才被你那么一说,我现在倒真得觉得这两个丫头有些古怪——这么大老远,还带着信鸽。”

“看来疑心病真的会传染。”顾惜朝笑着拍了拍戚少商的肩膀,“不过我记得初遇两个姑娘的时候,她们也是带着信鸽。所以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似乎突然想到什么,顾惜朝的眼神凝滞了一下,随即一个会心微笑呈在脸上,“伏击天祚帝之事,有办法了。”

**

这个黎明,似乎到来的特别快。

冬日的晨光,一层层浮出浓黑的夜,袭扰了顾惜朝整宿的那一缕思绪终于变得明晰起来:自己并非是在顾虑能否擒获天祚帝;也不是在担心这场伏击的胜败。那一丝种在内心深处的不安,是源自连云寨漫天血色中的戚少商,是源自宜水城头如蝗般射入雪中的羽箭。是这一幕幕映在脑海里的惊心,令他后怕。

不过后怕总好过后悔。

于是他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戚少商,希望他不要出战。

“大当家的,身为主将,不一定每场仗都要亲历亲为。”顾惜朝知道戚少商的心思,知道他迫不及待地要抓住天祚帝。他这个时候最不喜欢听的就是这句话,但顾惜朝还是说了出来,只是说的时候便有了些犹豫。

戚少商正忙着整理铠甲,跟顾惜朝点着头打着招呼。等听出顾惜朝话里的意思,稍稍愣了一下,“惜朝,不是都事先商量好了么?你我二人和察哥各带一路人马,三面包围南下辽军。你这是怎么了?”

“其实两路也就足够了。或者另选一人带东路兵马,大当家的坐镇指挥便可。”顾惜朝知道临时变卦有些突然有些没道理,却还是坚持。

戚少商手上的动作完全停了,认真地盯着顾惜朝。他懂了。

“惜朝,我知道,你担心我,是不是?”双手扳住了顾惜朝的双肩,“以前你也是每次都为我担心,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这次也一样,不会有事。”说完拍了拍顾惜朝的肩膀,“况且,这次你自己也要保重,每次从战场上回来见到你,我的心才能放下来。”

顾惜朝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他以前从不相信什么直觉预感之类的,真不明白今天自己是怎么了。

“今天很可能是我们最后一场仗了,别再胡思乱想,振作精神!”戚少商说着,用力抱了抱顾惜朝,转身出帐。

“等等!”

戚少商转过身来,笑了。顾惜朝今天可是少见的婆婆妈妈英雄气短。

“戚将军,”

每次顾惜朝用“戚将军”来称呼自己,戚少商就知道会不好对付。果然。

“在下要求和将军对调一下。我来带东路,将军来带中路。”顾惜朝走到戚少商近前,“戚将军每次都出尽风头,这次顾某也想逞一下威风,捞一个立功的机会。”

东路绕行最远,行军路线离盘踞在南京的辽军最近。戚少商明白,不是什么风头不风头,顾惜朝和自己抢的是风险。不过即使有风险,他也宁愿自己去担,这样总好过看着顾惜朝涉险。

“惜朝。。。”看那人一脸的坚决,他只好用商量的口气。

“戚少商!”对方却不容他商量,“今天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戚少商知道今天是拗不过他了。良久。“好吧,我答应你。”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你要立下军令状,一定要平平安安地来见我。”

“好像这军令状你也要立一分吧?”

两个人终于都笑了,携手步出中军帐,飞身跃上战马。

长空如洗,朝阳如画,衬托着马背上两个风姿俊朗的年轻身影。

戚少商回头道:“凯旋回来再见!”

事后顾惜朝总会回忆起,那一抹融在阳光里的笑容,和那转身间,飞扬在红日下的几缕发丝。

初升的太阳是红色的。

血的颜色。

**

銮驾突然停下时,天祚帝不由浑身一抖。

“出什么事了?”逃亡的日子总是充满了心悸。每一次身边响起急促的马蹄声,甚至每一阵銮驾的颠簸,都令他的心高悬在喉。

“回皇上,前方路上发现一具金箔贴面、红漆木胎的盒子。里面‘扑腾’作响,似有活物,甚是古怪。”

“噢?有这等事?”天祚帝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好奇心却一下被勾了起来。“带朕亲自看一下。”

那木盒就在路边,好像一只衣柜大小。盒面金光四射,盒身是富贵的朱红。

不顾左右的拦阻,天祚帝小心翼翼地走近,甚至附耳细听。除了里面不时传来的扑扑腾腾的响动,这盒子似乎也没有什么异样。

“你们说说看,这荒郊野外,这么一具样貌不俗,却又有些古怪的东西出现在朕的路上,这里面会是什么东西,又是个什么意思呢?”天祚帝回身问道。

一个反应快的忙凑上前去。“皇上,这东西看起来并非古怪,而是不同凡响、不似凡间之物啊。既不是凡间之物,定是从天而降;既是从天而降,必是天上之物。依臣看,此物乃上天所赐。圣上既为天子,此物定是上天赐与天子,此乃祥兆也。”

一番话说得天祚帝开怀大笑,“好、好、好,那谁来说说看,这里面上下翻腾作响,装的会是什么?”

“陛下乃真龙天子,此物若真是上天所赐,里面说不定便装了蛟龙一条呢!”自有那擅长拍马之人哄天祚帝开心。

天祚帝闻言笑得更是合不拢嘴。饶是他心中对所谓“真龙”半信半疑,但这话还是极为受用。“哪位爱卿,去替朕把木盒打开?若是真有蛟龙,朕今日也得大饱眼福。”

“皇上!此物来历不明,还是不要打开为宜。此地距应州尚远,还是赶路要紧。”大臣中终于有人看不下去,出面阻拦。

天祚帝面露不悦。这几日每时每刻担惊受怕,好不容易有点乐事,还有人出来扫兴。“看一眼这盒中之物,想来也不会耽搁赶路。”

“是啊是啊。皇上说得对!”

“臣等愿意为皇上开启金盒。”已经有几个胆子大的忙不迭地走上前去。

神秘的金盒,终于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慢慢开启。盒盖刚开了一条缝,一抹灰白的影子抢先掠出。随着盒子完全打开,一团灰白的云,呼啦啦从箱底涌出,腾空而起。

竟是一群鸽子。

先前拍马之人倒也猜对一点——盒中装的确实是会飞的天上之物。

这群重获自由的鸽子,盘旋在空中,时远时近,伴着鸽哨的清音,忽高忽低,倏来倏去。虽不是天祚帝所期盼的“蛟龙”,却也别有一番情趣。

众人正自心怀迷茫,举项观望时,几声响箭在不同方向同时响起,惊醒了銮驾旁的一干人。箭声穿破鸽哨的悠鸣,原本空旷的乡野,霎那间伏兵四起,旌旗隐现,呐喊可闻。

原来这鸽哨便是西夏兵约定的出击信号!

容不得后悔嗟叹的时间,西夏兵已经包围了过来,转眼将毫无准备的辽军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