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天.风云变
穆鸠平咬牙道:“还不是你——”却被戚少商眼神制止。戚少商面带诚恳道:“红泪,戚少商自知对你不住,所以特意负荆请罪而来,希望你,对我们过往的种种能够释怀。”其实看到息红泪脸上的吃惊,又见白衣女子们神色慌张,戚少商已然明白个中原委。想来这身负荆条,一步一叩的惩罚,并非息红泪的授意,而是仙子们替主人不平,自作主张。不过自己这点皮肉之痛,和红泪年复一年的伤心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若真的论起来,这惩罚还嫌太轻。
白衣女子们听戚少商如此说,纷纷松了口气。她们原本只想捉弄这负心汉一番,为主人出出恶气,没承想戚少商竟真的依言而行,弄得浑身是伤。
息红泪看着戚少商凝神想了片刻,回身对郝连春水道:“郝连,我想和戚少商单独一叙。”郝连春水会意点头,带着手下离去。
戚少商原本觉得自己这幅模样被郝连春水看到,半点风度全无,颇有些尴尬。但见郝连看着红泪的眼神关爱有加,又对红泪百依百顺,心中甚感慰籍,不由得暗自叹道:自己欠了红泪的,永远无法偿还。红泪的幸福,只有眼前这个男人能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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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水川南。
东风阵阵,将旌旗吹得猎猎作响,更不时卷了沙尘,张开黄蒙蒙的大网,把这天地间的一切吞入腹中。顾惜朝在战车上四处眺望。远处的平夏城,宛若一座浮在沙雾中的城堡,时隐时现,竟有几分不真实。
一阵马蹄声响,不多久,一人一骑从烟尘中驰来,是先前派出去的探马来回报。
“回禀顾将军,平夏城中驻扎着铁鹞子两万,步跋子三万。领兵之人是西夏的晋王。”
“晋王?”顾惜朝喃喃低语,一边暗自忖道:自己在西夏时候不短,却并无听说此人。“这晋王姓什么,叫什么?”
“这。。。。。。小的不知。”
“再探!”
“是!”
探马正要离去,身旁有人截道:“不用了!”
顾惜朝回转身来。只见说话的人长方脸型,面色阴郁,正是副将杨文秀。杨文秀冷冷地哼了一声,“这位晋王,可算是顾将军的老部下,老相识了。”
这杨文秀原本跟随刘法将军。朔方一役中刘法大军遭西夏人伏击,刘法命丧敌手,他死里逃生,如今奉命协助顾惜朝御夏。他想不明白,皇上怎么会任用一个昔日的西夏将军来打平夏城。
顾惜朝抿了抿唇道:“顾某虽在西夏领过兵,可并不记得有‘晋王’此人。不知杨将军此话从何说起?”
杨文秀双眉微扬道:“这晋王便是察哥,西夏皇帝李乾顺的弟弟。哦,在下倒是忘了,顾将军已离开西夏一些时日,晋王新近受封,顾将军想来不知。”
听到察哥的名字,顾惜朝心中一凛。出西夏时,虽也料到宋夏交锋,却没想到自己竟会这么快就和察哥沙场对敌。当下稳住心绪,不动声色道:“杨将军如此洞悉军情,令人佩服。”
顾惜朝这话虽然由衷而发,听在杨文秀耳朵里却带有讥讽之意。当即垂了眼帘道:“杨某乃是败兵之将,顾将军此言,杨某愧不敢当。”言罢即别转了头,面色更加铁青。
一个乐呵呵的声音插了进来:“呵呵,蔡某听说顾将军和西夏人交情深厚,希望等上了战场,将军可不要徇私情啊。”“徇私情”这三个字被拖的老长,使得听起来本来还算关切的语气,多了些威胁的味道。
这个长了一张笑面佛般脸孔,终日带笑,却总是皮笑肉不笑的蔡庆,是赵构委派给顾惜朝的“军师”。此人与其说是来帮自己,还不如说是来监视自己。顾惜朝强忍不悦,道:“蔡大人多虑了。在下确实曾和察将军交情莫逆,但如今宋夏交战,在下决不会置国家而不顾,因私费公。”
“当然,当然。。。。。。”蔡庆一边笑咪咪地点着头,一边捻着胡须道:“蔡某也只是提醒一下顾将军而已。。。。。。”一股沙尘卷地而起,将战车团团围住。蔡庆忙以袖掩面,紧闭了口不再说话。
顾惜朝也合了双目,心中百味杂陈。赵构此次派自己来解西线之危,却又派蔡、杨二人相制约。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只凭这一点,李乾顺便强过赵构百倍。
疾风过处,战车及众人身上的铠甲落下灰蒙蒙一片。蔡庆在身旁忙不迭地拍打的身上的尘土,嘴里顺便咒骂着天气。顾惜朝凝眉片刻,问手下道:“那批火箭和炸药可有消息?”
“回禀将军,还未曾运到。想必是风沙阻隔,耽搁在路上。”
顾惜朝闻言心中又是一沉。西夏的铁鹞子骑兵挥突豪迈,强悍无比;而骑射却是宋军的弱项。与西夏交战,只有大量运用火器,才可增加些胜算。可两军开战在即,这批至关重要的火箭和炸药还未送到。自己以前伐辽虽说是所向披靡,但那时自己带的是训练有素,作战得力的军队,有生死同心的戚少商和骁勇善战的察哥。而如今,自己只有三万长途跋涉,疲惫不堪的宋兵,和一万刚打了败仗的刘法残军;再加上一个对自己充满敌意的副将和一个对自己充满怀疑的军师。这一仗还未打,便先输了一半。
想到这儿,顾惜朝忍不住向连云寨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不由喟叹:戚少商,大当家的,不知你现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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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呷了一口茶,抬头道:“这茶真好喝。”
息红泪微笑着点头,“这茶叶是郝连将军送给我的。”戚少商略一愣怔,悻悻地陪了个笑,便盯牢了地面。只听息红泪问道:“少商,你身上的伤还疼吗?”
戚少商埋着头道:“上了药,早就不疼了。本来就是些皮肉伤。。。。。。红泪,我。。。。。。”
息红泪爽快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现在很好,过往的事我不想再提,你也不必觉得歉疚。只怪我自己明白的太晚,珍宝就在身边却不自知。。。。。。”息红泪说着,便觉得喉中酸哽起来。虽然嘴上说很好,但想起那么多年的无望的等待,那一次又一次的伤心失落,心头不由得又有些凄苦愤恨。戚少商的脾气她何尝不知,爱的时候轰轰烈烈,为了自己当初不惜和卷哥决裂;而一切成为过去,曾经的爱却也如汇入了大海的岩浆,由炙烈狂放,到冷却淡漠,激|情不复。只是那时自己年少,偏偏喜欢戚少商这样的性情。
戚少商只顾低着头,没有见到息红泪神色中透出些许伤感,接口道:“那便好。郝连小妖对你千般体贴,万般关怀,确实胜过我这个粗人。看到你好,我便放心了。”
“是啊。”息红泪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幽幽地道:“尽管公务繁忙,他却事事挂心,这里的东西,大大小小都是郝连送来的。”息红泪说着,纤手抚过一件件物事,每看一样,心里便多一份甜蜜。郝连春水的好,是小桥流水般,虽没有惊波巨浪漾动心扉,却绵延细腻,源源不绝。
戚少商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到,屋子里摆了许多绫罗绸缎,胭脂水粉,花花草草。家具陈设样样都是投着女儿家心思设置的。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后,倒也平静无澜,只真心为红泪感到高兴。
又说了些祝福之词,戚少商便起身告辞。刚出得门来,穆鸠平便劈头盖脸地问道:“大当家的,抢回来了吗?”
戚少商不答话,径直往前走,穆鸠平不停地跑前跑后地问:“怎么样?息城主动心了?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戚少商默不作声,只管解了马缰,飘身上马。“大当家的,说句话呀!”穆鸠平仍死缠烂打。
正在此时,身后遥遥有人高喊:“戚大侠留步!”戚少商拉着缰绳的手松了下来,转头望去,原来是郝连春水策马追了过来。“戚大侠这是要去哪里?”
郝连为什么会突然关心起自己的行程来。戚少商略一踌躇,道:“在下要往秦州天水。”
穆鸠平在一旁跳着嚷道:“秦州?那么远?大当家的是要带上息城主一同去吗?”
郝连春水勒住马辔,望着戚少商道:“西线近有战事,戚大侠西去秦州,一路小心。”
戚少商一惊,“你可知西线因何交战?”
“我也是刚刚听闻,朝廷任命顾惜朝为帅,收复平夏城。”
“顾惜朝?!”这一次,戚少商和穆鸠平一同叫了起来。
“怎么会是顾惜朝?。。。。。。现在战况如何?”戚少商一连串地问道。
郝连春水道:“对,是顾惜朝。我也很是吃惊。可惜我也只知道这些,详情不甚清楚。”
戚少商感激地看了郝连一眼,拱手道:“多谢提醒!”随即双腿一夹马腹,一刻也不多留,飞驰而去。
“哎——,大当家的,你去哪儿?”
戚少商纵马狂奔,耳边风声啸过,依稀听到背后穆鸠平的呼喊着什么,可他无心分辨。朝廷任命顾惜朝为帅,出师西夏?顾惜朝不是应该在天水吗?怎么会带兵西征?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戚少商左猜右想,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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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病不愈,心里很郁闷,带病工作,带病写文。谢谢大家对风云变的喜爱!
'打算从这贴开始,主楼更新。这预示着这文接近尾声,或者说我一厢情愿的希望它接近尾声。;)'
35。
没想到自己重披戎衣,便要和察哥交锋。攻城在即,顾惜朝几乎一夜无眠,听着帐外西北春季单调的风声,从夕阳西下,到夜幕低垂;望着跳动的烛火,直到那点微光渐渐被晨曦淹没。
次日清晨,顾惜朝集合兵马,拔营起寨,半日后大军便兵临平夏城下。先头的攻城车及弓箭手一字长蛇阵排开,其后是黑压压的步兵。几万人马严阵以待。正午的太阳下,人和马的影子缩成脚下浓浓的一团。顾惜朝眉头紧蹙,仰望着平夏城头招展的“晋”字大旗。
“顾将军,为何还不下令攻城?”兵车上的蔡庆等得有些不耐烦。
顾惜朝没有答话,却将目光收了回来。手握住腰间的剑柄,拔剑发令。剑抽出了一半,手突然又停在了半空,低头端详起那柄承天宝剑。
“顾将军,再不下令攻城,贻误了战机,可不要怪末将不曾提醒!”身旁的杨文秀催促道。蔡庆也从鼻子里哼了几声,以示附和。
正在此时,平夏城原本紧闭的城门突然大开,一阵隆隆的马蹄声从城内传来。几乎同时,两队黑盔黑甲的骑兵宛若两股黑色的湍流般冲出城来,顷刻间便有上百名骑兵涌到城外,威风凛凛地分列城门两旁,而更多的黑甲骑兵仍在源源不绝奔将出来。地面霎时腾起一层尘雾,随着马蹄重踏而震颤不已,连相隔不远的宋军兵车也被震得微微摇晃。这些骑兵迅而不乱,多而有序,一层层密密咂咂,陆续在城外铺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扇形,与宋军的兵车阵对峙。
“西夏铁鹞子!”宋军阵中有人小声嘀咕,一阵骚动便涟漪般在阵中荡了开去。铁鹞子兵的威猛是许多刘法旧部亲眼所见,没有见过的也早闻其名。
稍顷,铁鹞子布阵完毕,一支几十名骑兵的小队举着两面“晋”字大旗从扇形正中驰出,中间簇拥着一名将领模样的人,此人生得威猛健硕,双目有神。一身皂色战衣,乌盔乌甲,背上金弓光华耀目,腰畔囊中插满雕翎。这人将马停在阵前,待眼睛扫到仅在百步之遥的顾惜朝,高声喊道:“顾将军!”说完竟催马上前几步,身后那几十名勇壮骑兵亦随之向前,引得宋军前阵哗啦啦一阵举弓搭箭,横枪拔刀之声。
顾惜朝向后摆了摆手,命众将士放下弓箭,又打马上前,向着那西夏将领一拱手,道:“察将军,久违了!”
察哥此时已遥遥勒紧马缰,高声道:“顾将军……那日兴庆府一别,多日不见,察哥甚是想念你与戚将军,一直盼着有一天能再见到你们。”顿了顿又道:“……只是没想到,会这样见面。”说完直视着顾惜朝。
顾惜朝闻言面沉似水,静默了半晌,忽然回头命道:“拿酒来!”说完跳下马,接过手下兵士斟满的两碗酒,朝着察哥径直走了过去。
察哥见状也跃下战马,迎上前去。顾惜朝递过一碗酒,道:“察哥,你我从前战场拼杀,生死与共,那份情谊在下永生不忘……”顾惜朝举起酒碗,决然道:“可是今日我们战场相见,已是各为其主。喝了这碗酒,察将军尽管放手厮杀,不必心存慈悲。顾惜朝即便今日命丧你手,也死而无恨。顾某也决不会……因为与将军过往的交情而手下留情!”说完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察哥讶异地听完顾惜朝的一番话,又看着他喝干了那“绝情酒”,紧咬牙关,心中郁痛得说不出话来。逼视了顾惜朝良久,也一仰脖子将那酒喝了下去。看了看空酒碗,又看了看顾惜朝,突然啪的一声将碗甩在地上,痛道:“顾将军,这碗酒我喝了,可察哥只当这是我们久别重逢的喜酒。我一早就听说这次前来的宋军是由顾将军挂帅,在这里等候多日,只为了见将军一面。察哥断不能和将军兵戈相见,我的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