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天.风云变





由顾将军挂帅,在这里等候多日,只为了见将军一面。察哥断不能和将军兵戈相见,我的这些铁鹞子兵,也绝不愿意和顾将军动手。”察哥说到这儿,回头高声喊道,“兄弟们说,是不是这样?”

“我们不愿和顾将军动手!”铁鹞子们纷纷应道。

察哥牵过战马,道:“三日之内让出平夏城,察哥说到做到。顾将军,咱们后会有期!”说完飘身上马。顾惜朝知道察哥的性情,他和戚少商二人离开兴庆府时,察哥不惜违背李乾顺的旨意,帮助二人出城;但当日情势还可用织梦假传圣旨来推托,如今察哥为了不愿和顾惜朝交锋,竟决定让出一个喏大的城池,还是令顾惜朝大为震惊。

蔡庆和杨文秀一直远远看着顾惜朝和察哥喝酒说话,这二人说些什么虽然听不到,但铁鹞子们的那句话却听得十分清楚。此时见到察哥即将离开,蔡庆向身后命道:“放箭!这西夏将军便是西夏晋王,射死此人者,重赏!”前排的弓箭手得了命令纷纷举弓搭箭,指向察哥。

“慢!”杨文秀回头喝阻。搭好的箭又撤掉,拉满的弓也松了下来。

“杨将军,你这是何意?”蔡庆急道。

“这晋王尚在弓箭射程之外,如果我们让弓箭手贸然上前,未及放箭,对方的铁鹞子兵便会冲过来。想必大人也听说过,西夏铁鹞子个个是神箭手,混战起来,我们讨不到半点便宜。”

“如能射杀晋王,可是大功一件!没想到杨将军竟连这点胆识都没有!”

杨文秀哼了一声,“要说杀敌立功,我杨某比任何人都想手刃仇敌,以血前耻。但打仗绝非是逞匹夫之勇,时机未到,冒然行事只能误了大事。”

“你?!”蔡庆气结,对着杨文秀冷峻的脸一时竟也无言以对。

两人正缠斗不休,却见察哥行至一半又将战马带住,圈马回身,向着顾惜朝道:“顾将军,皇兄让我转告,他甚是想念两位将军,将军们住过的府邸,皇兄命人每日清扫,两位用过的东西,至今放在原处。。。。。。”顿了顿,道:“察哥也想念将军!希望下次看到顾将军,是在美丽的贺兰山中,在广阔的河套草原上,和将军一同骑马狩猎。”说完,再次翻身下马,半跪在地,“察哥就此拜别!”

顾惜朝心中涌上一阵酸楚,如鲠在喉。便要上前扶他起身时,察哥已经一跃上马,带着那几十名铁鹞子飞驰而去。旋即,只见“晋”字大旗挥舞,夏兵收兵回城。

“咦?西夏人竟就这么撤了?”蔡庆奇道。其实不光是蔡庆,他身边的杨文秀也心中称奇。

“杨将军,这可是攻城的好时机!我们应该趁着敌人后撤,杀进城去。”

这一次蔡庆说的有点道理,这的确是个难逢的良机。顾惜朝尚未归阵,但已来不及和他商量了。想到此,杨文秀点了点头,道:“即便是退兵,敌人仍井然有序,队形整齐,我们千万不得大意。”转头向手下道:“吩咐下去,夏人惯用瓷蒺藜,前行时须得小心巡查地面。”接着手中利剑出鞘,一声高喝:“攻城!”

顾惜朝正自望着察哥的背影感喟不已,忽听背后战鼓声大作,回头看时,宋军竟已经开始缓缓前行。当下急掉转马头冲回阵中,一边大声喝阻道:“停止进攻!鸣金收兵!”

杨文秀亦大声回道:“顾将军,现在是攻城良机,为什么要退兵?!”

顾惜朝顾不得回头,一边指挥撤退一边道:“是进是退,我自有道理!”又厉声命道:“众将官听令,全军后退半里,就地扎营。攻城之事,改日再议!”

“可是。。。”蔡杨二人还待争辩,顾惜朝连人带马已经渐渐远去。眼见大军潮一般后退,二人当下只得各自压了一肚子怨懑,随队后撤。

中军大帐刚刚扎稳,蔡杨二人便闯了进来。蔡庆抢先一步,质问道:“顾将军,老夫倒要问问,方才为何放弃攻城,下令后撤?”

顾惜朝眉毛一扬,反问道:“我也想知道,今日在阵前,没有主将的号令,是什么人擅自下令攻城?”说完逼视着二人。杨文秀怎么也没想到,顾惜朝会反客为主。攻城令确实是二人自作主张,但他当时以为顾惜朝也会同意攻城。今日之事,可大可小,顾惜朝完全可以按违抗军令治二人的罪。

“这。。。”蔡庆支吾半晌,看向杨文秀,那人却低垂了眼睛一声不吭。蔡庆见杨文秀不语,顿时也泄了气。

顾惜朝面色一沉,厉声道:“今日之事,我不想再追究。今后如有人擅自发号施令,军法处置!”蔡庆斜目瞥了一眼顾惜朝,负手而出,临走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知算是同意还是抗议。

见杨文秀站在原处未动,顾惜朝道:“杨将军,不知还有何见教。”

杨文秀仍低着头道:“顾将军,末将知道,主将未发令,手下自作主张是军中大忌。今日之事,我也有份。”

顾惜朝口气稍温,道:“我已说过,既往不咎,杨将军不必挂怀。”

“多谢将军不责之恩。可是,”杨文秀抬起头,提高了声音道:“可是末将还是想问顾将军,这一仗,打算怎么打;这平夏城,怎么夺?”

顾惜朝没有立刻答话,转过身去,一边卸掉身上的盔甲,一边道:“我说过,攻城之事改日再议。”说完径自走向桌案前。

杨文秀见顾惜朝不睬他,便索性站在原地不动。“顾将军现在不说,末将便在此等候。”顾惜朝看了他一眼,心里不禁觉得这个杨文秀倒是有几分有趣,便也由着他不走。自管伏在案前,专心致志地修订《七略》。

两个人就这么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转眼到了掌灯时分。兵卒送来蜡烛,顾惜朝双眼余光扫过,只见杨文秀的影子仍木头一般杵在地上,心中一动:此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倔强。不知不觉一个笑意浮上面容,道:“杨将军看来是要在这里用晚膳了。”又吩咐手下道:“今晚添一幅碗筷。”

过不多时,兵卒摆上饭菜,杨文秀依然目不斜视,扛着一身盔甲,垂手而立。顾惜朝也不理会,一个人独自吃了几口,道:“杨将军是想问我,为什么今日兵临城下却又不许进攻;杨将军还想知道,宋军究竟何日攻城;其实杨将军真正担心的,是我顾某心里根本不想打这一仗,不想夺回平夏城,是不是这样?”顾惜朝神情悠然,这一番话好像自言自语一般,可杨文秀听得心头一颤。

听着耳边盔甲响动,顾惜朝知道杨文秀终于挪动了身体。只听杨文秀道:“说得不错。顾将军,杨某乃是败兵之将,每日里都想着如何破敌夺城。”杨文秀顿了顿,决定豁出去了,“今日不妨敞开了说,顾将军和敌将是昔日的朋友,在下原本希望顾将军在战场上不徇私情。可今日在阵前,你们先是一起喝酒,然后不但两方罢兵不战,顾将军你还阻止手下攻城。 我亲耳听到,察哥几次诉说思念之情。。。末将不知以后还怎么相信将军!”

说完这番话,两人静默半晌。杨文秀料想顾惜朝随时会拍案而起,大发雷霆,没想到顾惜朝竟然笑了,“好!爽快!”顾惜朝放下碗筷起身道:“我和察哥昔日并肩作战,人非草木,岂能无情。今日在阵前喝的那碗酒,就是为了断绝我与察哥之前的情谊,”见杨文秀面有疑色,顾惜朝不以为意,道:“当然,信不信由你,这确是顾某的本意。岂料察将军竟愿意退出平夏城,以成全我和他过往的情谊。”

杨文秀想到日间确实听到察哥身后的铁鹞子们高喊不愿和顾惜朝动手,心中不由得相信了顾惜朝几分。但又一想,西夏人狡诈,即便说是让出平夏城,又如何能够相信?只听顾惜朝道:“以我所了解察哥的性情,他说让出一座城池,便真是这么想。但他的哥哥李乾顺不见得会由着他这么做。察哥要退出平夏城,李乾顺也许尚未知晓;不过也许李乾顺早已知道,这一切是他将计就计也未可知。”

杨文秀忍不住问道:“李乾顺为什么要授意让出平夏城?”

顾惜朝长舒一口气,道:“是啊,李乾顺为什么要在两军对垒时对我如此深情厚意,甚至让出平夏城?”其实这也是顾惜朝一直在想的问题。

杨文秀猛醒,或许今天在阵前听到的那些话,都是李乾顺有意而为,是故意要宋军怀疑顾惜朝?想到此,脱口道:“难道这是他的离间之计?”

顾惜朝神色黯然,低头道:“这也只是猜测而已。”

说完二人都陷入了深思。杨文秀突然道:“顾将军为什么告诉我这么多?况且,这些都是你一面之词,我凭什么就要相信你?”

顾惜朝坦然道:“问得好。我知道,因为在下从前在西夏为将,杨将军与我心生隔膜。但你我如今一同作战,若心存间隙,这仗还未打便输了三分。唯有我二人敞开心扉,开诚布公,才能消除隔阂,同心协力。”说完目光炯炯,望着杨文秀。

杨文秀迎着顾惜朝的目光,二人对视良久。终于,杨文秀积满阴郁的脸被爽朗的笑容照亮:“顾将军,末将知错了!将军的胸襟令在下好生佩服!”

顾惜朝笑着拍了拍杨文秀的肩膀,引他落座,杨文秀也不推辞,二人一边用膳,一边谈论战事。

杨文秀道:“顾将军,难道我们真得就只能坐等西夏退兵吗?若是西夏人不退兵,难道我们四万人跋涉至此,只是在城下畏缩不前吗?”

顾惜朝道:“杨将军也见到了铁鹞子骑兵。我们的兵卒只是听到铁鹞子兵的名号,便去了几分斗志,如果今日两方交战,将军觉得我们有多大胜算?虽说敌强我弱,非一日能够改变,但只要我们有了火箭和炸药,战局便有了转机。近日派去打探的兵卒回报,这批火器三五天内应该送到。察将军说三日之内退兵,我们便等上它三日,三日后平夏城不战而得最好,如若不免一战,也要避敌锋芒,以智计取胜。虽说战死沙场,虽死犹荣,但死也要死得值得,不能枉死,不是吗?”

杨文秀一边听一边不断点头,心中不由得对顾惜朝钦佩万分。二人用膳完毕,杨文秀起身告辞。临出帐前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转身道:“恕在下冒昧,我见方才将军在案前,似是在批阅什么兵书战册。”

顾惜朝浅浅一笑,道:“噢,那是在下的拙作《七略》。”

“顾将军自己写的兵书?”杨文秀面露赞赏,一边说一边走向桌案,“不知在下是否有幸一阅?”只见桌案上放了两本一模一样的《七略》,其中一本看起来皱皱巴巴。仔细看去,似是被什么人撕碎过,又一片片小心仔细的拼好,粘在一起。这么破旧的一本书还没有被丢弃,想来是主人对它十分珍爱。杨文秀不禁多看了两眼。

顾惜朝略一思索,拿起那本看起来较新的道:“此书数年前写就,当时在下尚未有丝毫作战经验,是以纸上谈兵居多。虽则我已经修改多处,但不足之处甚多。将军若不嫌弃,尽管拿去看吧。”

送走了杨文秀,顾惜朝也稍加披挂,出帐巡视。不远处的平夏城头,火把星星点点。循着火光的移动,依稀看得出士兵上哨下哨,巡逻守望,井然有序。顾惜朝连查了十几处营帐,又嘱咐手下加强防备,才回帐休息。拿过那本被自己撕毁,又戚少商修补好的《七略》,和衣而卧。终于和杨文秀消除了误会,顾惜朝只觉得连日来抑郁一扫而光,胸中轻快了不少。加之昨夜一夜无眠,看了几篇便沉沉睡去。

一直到晨曦初放,顾惜朝才渐渐醒来。朦胧中,只听一人道:“这真是一本好书!”

“大当家的!”顾惜朝喜道,一瞬间睡意全消。




36。

蔡庆揉了揉眼睛,不情愿地坐起身来,打哈着欠道:“这一大早儿的。。。什么事儿?你再说一遍?”

兵卒回道:“启禀大人,西夏人退兵了,平夏城现在是空城一座。”

这下蔡庆完全醒了过来,一边忙着穿衣戴帽一边将信将疑地问道:“真的撤了?全都撤了?”

“是!顾将军和杨将军正在集合兵马,准备进驻平夏城。”

出了大帐,蔡庆驱车赶往阵前。远远见到顾惜朝端坐马上,指挥若定,想起昨日里忍下的一口恶气,不由得心里老大的不痛快。脸上却堆起了一个笑容,迎上前道:“顾将军!将军果然神勇,昨日和敌将饮了一碗酒,不想西夏人今日便退了兵。呵呵,这种事,老夫真是闻所未闻哪。”

顾惜朝回头看了蔡庆一眼,道:“蔡大人,不费一兵一卒,不用血流成河,城中百姓免受战火之苦,这难道不是大人乐见的吗?”

蔡庆吃了个憋,干笑一声,“啊,嗯,这是自然。。。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上策。”蔡庆表面上附和着,心里却已恼羞成怒。

顾惜朝不再理会蔡庆,下达命令,大军进驻平夏城。“等等!”蔡庆赶上前去,道:“顾将军,难道不怕其中有诈?这平夏城是兵家必争之地,这么轻易便让了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