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远
我颤抖了一下,但我相信他说的也是真的。
“你进京第一日,我与小尹夜探景王府,当我见到你的第一面时我的恨意开始动摇,怎么会这么像……”
“而这段时日的相处更让我迷茫……”
你是如此,我何尝又不是如此呢?
我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一字一句的问:“现在的你,还会想到杀我吗?”
一双眸子,万千思绪流转其中,然后逐渐变得清澄,变得明朗,我清楚的听见他说:“不会。”
我的心瞬间柔和平静,什么疑惑猜忌,伤心欲绝,通通丢到九霄云外。眼前只剩一双眸子,如梦似幻,温润如玉。
为什么恨我,皇上没有说。
像谁,皇上也没有说。
然而,现在这一切对我而言并不重要,不管过去何种的恨意,或者是继承了某人的阴影,现在都不重要了。只有傻瓜才去会计较过去,聪明人应该把握现在,掌握未来。
我累极了,听到希望的答案,心一下子松了下来,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双眼一闭去会周公。呵,身边有才色双全的侍卫,背后有皇上撑腰,现在的我还怕什么?当然最好是呼呼入睡,长眠不醒。
第二天,我伸了一个懒腰,好久没有睡得这么安心过。不可否认,自入宫,不不,也许是入京后,我夜夜惊醒,夜夜提防,那种恐惧常伴左右,本以为是环境不适留下的阴影,现在看起来确实是求生本能在时时警示。
早上伺候我更衣的居然是尹秋临。奇怪倒是奇怪,不过,既然有美人伺候,我也乐得接受。
他说:“你出仕之后不宜住在皇宫之中了。”
我点头,“那就搬回景王府。”
他看了我一眼,那晶莹剔透,波光潋潋的眼眸真是百看不厌啊,他说:“我并不是真的想要杀你,那一剑下去我颇有自信,留有一丝空隙。”
我问他:“是我自己撞上剑口的?”
他点头。
我停下手中动作,“我是冤大头?”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一下头。
我抬手抚着额半晌,终于淡淡地笑了,无奈又叹息,却发自真心,十分自然。
前后事情一串联,我得出这样一个故事:赏美会上,二哥对皇上布下杀局,皇上将计就计,一剑双雕,一方面击破二哥势力,一方面让我落下把柄,受制于他。
二哥太急,我想得太细,所以通通皇上得利。
其实,仔细想想还是很明显的,丁小柔的传说在一甲子年前就开始流传,大家都相信不老的传说,而忽视天下第一美人的真实年龄,所以二哥才想到利用这样的人物,尹秋临才有机可乘。
我又问他:“冯兴还回来吗?”
他显然一愣,说:“你都知道了?”
我点头。
他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皇上说‘冯兴真是好管家’的时候。”
我说:“不管再如何的关注我,堂堂一国之君没有必要记住一个小小管家的名字吧,而且还不假思索的一口说出来。”
我叹气,“其实,我早该明白,像冯兴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只是巧合在我手下效力,他并非池中之物啊。”
他问我:“知道了还这般若无其事。”
我笑,“是,是,是,这副若无其事是装出来的,被朋友背叛是如何的凄惨,其实背地里我哭得一塌糊涂,哭得连眼珠子都快掉出来,这满足了你吧。”
尹秋临静静的看着我,眸子如两弯深潭,透出幽深的光来,似乎要发掘出我隐藏得最深的东西。他说:“不,你一半对一半错,冯兴确实是皇上派到你身边的人,只是关键时刻,他选择了你,直到现在皇上丝毫没有查到景王府人的踪迹。”
我笑,好冯兴!好兄弟!果然没有看错你!
我抬起眼来,对上那双湮灭红尘的眼,然后问:“那么,你呢?”
尹秋临微微一笑,温柔如春风,“我只是你的侍卫而已。”
章十三 出仕
我朝基本延用前朝的官制,皇上之下分为四个管理机构,首先是左丞与右丞,左丞掌文,分管吏部、户部、礼部三个部门,右丞掌武,分管兵部、刑部、工部三个部门,然后是直属于皇上的监察部门——督察院,最后是以大理寺为首的五寺,即大理寺、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鸿胪寺。
左丞是六皇兄一派努力推上去的少壮派官僚,前段时间莫名其妙的在朝堂上向皇上请辞告老还乡了,当时朝庭上就闹得个沸沸扬扬,左丞实际年龄不到四十五,我见过他,保养得极好的他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怪不得众人都在猜想是皇上使了什么手段逼迫他放弃政治生涯,不过,不管过程如何,从此六皇兄一派一蹶不振倒是事实。
也因此,左丞一位一直空缺着,在没有新官上任之前,吏部、户部、礼部三部尚书就暂时直接向皇上报告情况,直接对皇上负责。
不,不,不,各位一定猜想我是皇家之子,是大富大贵、万人敬仰、千岁千千岁的王爷,所以我一定会是此空位的不二人选,如果真是如此,那可真是错得太离谱了。一来,我毫无后台。什么?皇上是我的后台?不,不,各位实在是太看得起在下了,皇上是说过“不会”杀我,并没有表明不断我一条胳臂或是一条腿什么的,以现在的情况看来,我无法完全肯定他是与我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他不能畅所欲言,我也有所保留。二来,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当过官,毫无经验,毫无实力,毫无建树,即使上级不给你小鞋穿,下级的表里不一,敷衍了事也是很难受的。
我本就不爱这类争权夺利之事,现在这种状况是赶鸭子上架,而且我向来有自知自明,多大的萝卜蹲多大坑的,不仅我本人没有这个意思,就连皇上也没有这个意思。所以,入仕的第一个职务,皇上安排我去吏部当一个侍郎,在我之上有吏部尚书,在我之下还有郎中、主事等,算是比较稳妥,可见皇上对我还算有情有义,考虑周到。
第一日上任,是万万迟到不得的。我卯时便起床,尹秋临也不怕麻烦,从皇宫一路跟到景王府,现在一大清早又不辞辛劳的伺候我更衣,真不知道皇上到底给了他多少俸禄,让他这样尽心尽力,肝脑涂地。我还呵欠连连,睡眼朦胧呢,可看他的表情却清醒得很,莹白得几乎透明的皮肤上没有一丝睡痕,我甚至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真正睡过。
“手……”
我抬手。
“转过来。”
我转。
我像木头人一样被他摆弄过来摆弄过去,不过还好,他的动作比屏婷要快,辰时不到我就被他赶上马车出门了。
在马车里我烦躁不安,如坐针毡,终于忍不住挑开帘子,我冲着尹秋临吼:“你还是不要跟来的好。”
尹秋临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我是你的侍卫。”
我一脸黑线,一般的侍卫应该不会在大街上引得众人驻足观赏,争先恐后,大大出手,阻塞交通吧。更可恶的是,除了女孩子娇羞的目光,居然还有数量可观的男性痴迷的目光,天!居然还有人开始流口水,这究竟是什么世道?!
我黑着脸对他说:“进马车来。”
他微微一笑,笑得好不得意,飞身潇洒下马。我只听见周围一阵惊呼,我汗,这家伙居然祸国殃民到这种地步!
我的马车还算宽敞,坐上我与尹秋临两人尚有活动的余地。
我说:“你不必步步跟从,如影随行。”
他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我瞪他,监视就监视呗,用得着一直强调,伤人自尊吗?
突然间一个颠簸,我身子不稳,倾向他一边,他下意识的揽住我的肩,只觉得一阵温热的气息喷在颈间,惹得皮肤一阵酥痒,我心中砰砰乱跳,连忙推开他,回到原来的位置。
我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
尹秋临面含笑意,不言不语,那双魅惑众生的眸子,流转着七彩光芒,看得我一阵脸红心跳。
才坐得端端正正,突然又忽地震了下,我一阵手忙脚乱,一把抱住了他的腰,真是好柔软,好纤细,温玉软香也不过如此吧。我抬头,对上了那双波光潋滟的眸,他居高临下,将手放在我的肩上,慢慢俯下身,黑色的发丝缓缓垂下,衬着雪白如玉的颈项,我张大眼睛,看着那张倾国倾城的脸离我越来越近,接着是……柔软的触感,火热的气息……我的头脑一片空白,与第一次的浅尝即止不同,这里面分明带了三分深幽,七分迷醉,真真是十分沉溺啊。
在我以为就快停止呼吸之时,终于从纠缠的唇舌中解脱出来。从那双晶亮如星子的眼眸中,我看见自己的德行:双颊潮红,星眸半睁,气喘不已。
其实我可以推开他的,我懊恼的想。
尹秋临微笑,素白的手伸过来,轻抚着我脸颊处的落发。他说:“你应该矜持一些……”
耶?这意思岂非是说我故意勾引他?我瞪他,这家伙简直是捡了便宜还卖乖嘛。
这时,车夫停了车,说:“王爷,吏部到了。”
我懒得与他计较,也不敢与他计较,试想这天下能有几人面对九五之尊而不下跪,又有几人能与一国之君平起平坐,把酒言欢,至少我不能,我不是傻瓜,所以我不敢。
我“蹬蹬蹬”的下车,我回头看他,他一脸笑意,并没有跟来的意思。我想:至少这个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并不讨厌。
吏部是六部之一,因为主要负责各级官吏的管理,考核,升迁等事务,所以算是六部中非常有实权的一个部门,向来是众官吏争相拉拢,阿谀奉承的对象。里面的官员往往是王侯将相之子,比不得兵部、刑部、工部,技术含量不高,所以鱼龙混杂。
一名身着紫色官服的官员带领一行绯袍、绿袍的官员立于吏部大门之外,见我下了马车,并不急着下跪,皆鞠躬行礼,呼道:“景王爷千岁千千岁”,既给足了我十分面子,又不卑不亢。
我连忙拱手,“太过盛情了,真是让在下不安。”
紫袍官吏直身,抬头,呵,那张容貌十分清秀,似有青竹之傲,又兼有菊花之淡,更重要的是这张脸非常的年轻,看来又是一个少年得志的典型。
只见他走到我跟前,“吏部尚书萧千誉领吏部三十六名官员恭迎景王爷,”他微微躬身,抬手引路,“景王爷请。”
我欠欠身,“有劳尚书大人。”
一路上,他为我介绍吏部内各个机构设施及职能。我仔细观察他,他并没有一般青年官吏的那种锋芒毕露、狂傲浮躁,也没有特意的卑躬屈膝、阿谀奉承,一言一行不卑不亢,十分得体妥当。呵,好一个青年才俊,国家栋梁。
我知道他,萧千誉,前右丞之子,文武全才,少年成名,两年之前开始担任吏部尚书,在左丞告老还乡之后,他成为呼声最高的接班人。虽说他入仕不无家族的支持,但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能力是勿庸质疑的,还有一点,最最关键的一点,他并不是皇上一派。
唔,这个说法其实不太准确,他父亲支持的是二哥,实际上他本人尚未表明态度。最近二哥受挫,那一派系自然受到牵连,他父亲最近动作频频,齐齐找人联名上奏,要求查明实情,逼得皇上十分的不开心。但他本人却表现得十分沉默低调,并没有站到台前。
我对他说:“尚书大人太过客气,我虽是皇族,也是大人的下属,大人太过介意,以后如何共事?”
他抬头看了一眼,抚额微笑,似乎还松了一口气,“景王爷真是体恤下臣。”
我暗笑,其实,面对我他多少也有点负担吧。说来也是,我是皇族,身份尊贵,有自己的封地,即使不工作也是有饭吃的,现在被皇上塞到他部门工作,他一方面得处理事务,另一方面还得照顾王爷千岁,是我想起来也头痛。
我又说:“以后尚书大人不必称在下王爷,‘王爷’来‘王爷’去的,如何办事?客气的话称声‘沈大人’,熟络的话叫声‘沈兄’、‘青衍’即可”,算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表明我并不是吃饱了没事捣乱的。
他仔细的打量我,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他是笑容同尹秋临的不同,少了颠倒众生的风情,却多了几分温润,让人看上去十分舒服。不过,我始终觉得他应该是一把收入剑鞘的名剑,锋芒暂敛,呵呵,我不是无知孩童,温润如玉如何做得了吏部尚书。
这一日过得十分紧凑,参观吏部就用去了半日时间,下午我坐在一旁听他们讨论今年官员考核升迁的事情,不是完全听得懂,算是学习而已。可他每说完一段话,都会倾身讯问我意见如何,呵,眼前模糊一片,我能有什么意见,明知做作虚假,却让人十分舒服。
只听吏部郎中许大人说:“景王爷是第一天到任,各位同僚何不齐齐作东为王爷接风洗尘?”
一番话立刻引得大多数人高声附和。
我笑,我并不是风尘仆仆的上任,如何谈得上接风洗尘,这摆明了是与我拉关系,套近乎。
萧千誉不语,看我如何反应。
我笑着说:“接风洗尘说不上,大家一起去喝杯酒算是给在下几分薄面。”
萧千誉看着我点点头。
我回到马车上,并没有看见尹秋临。这家伙,真没耐心,我坐在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