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道 作者:簌簌花微雨(晋江vip2014-11-06完结)
“多谢诸位师姐关爱,求道之人所为岂只在结丹一途,当是叩问万千道途。世间之人常言朝闻道夕死可矣,可见死生之事尚不足虑,则区区碎丹之事又何必郁郁心中久久不去?初阳早已不再介怀。”
初阳放下手中茶盏,躬身一礼后又继续说道:“不过此来却又一事,须得列位相助一二。”
“到底是何等事体,初阳尽管道来,若有难处众人计议。”柳嬛风见初阳郑重其事,也收敛笑意,沉静相问。
于是乎初阳将蒯通、梅之华、心魅之事从头细细说起,只将蝶梦、火龙等事略过不提,以免多生是非。
话将终了,初阳方才叹息道:“情之误人,往往在于痴情者不知其害而肆意妄为,譬如蒯通。情之醉人却又在此,深情一往将己身忘却将外物忘却,心中唯留心爱之人,这等情痴又怎不令人动容?因此我千里迢迢来至清幽山正是要将梅之华与蒯通合葬一处。”
前尘后事众人俱已听得明白,只是此时表情却各有不同,柳嬛风面有难色不知如何开口;陆飞羽面上有不解之色眼中还有些嫌恶之情。
唯有严之风与梅之华本是同出观心真人门下,情分自是不同常人,踌躇再三方才闷声道:“梅师姐做下这等泼天祸事,虽九死而莫能尽赎,师父念及师徒情份多有回护却难敌群情汹涌,只得将梅师姐遗骸沉入山后寒潭之中以免遭人轻慢。”
“寒潭?可是其中多有古怪?”初阳蹙眉以问。
“寒潭之水寒冷无匹,寻常人近之化冰,道力低微者亦不敢轻近。梅师妹身葬其中只怕魂魄也为之所冻结。若仅仅如此倒也未为难事,只怕是到时如韩秋霜一众又要多加阻扰,若是一时口角伤了和气又该如何是好?”柳嬛风也慢吞吞地补充说道,似乎有些忧心忡忡的模样。
“一诺千金,何况死者为大,蒯通既已全心交托我自当竭尽全力,便请柳师姐引路往寒潭一行。”初阳话语中无有一丝犹豫,重诺之意可见一斑。
听得此言,陆飞羽眼中嫌恶之意越发深重表情也越发古怪,却不曾出言阻扰只是默然相对。柳嬛风则犹有疑虑,不肯开口应承,场中一时有些尴尬。唯有严之风暗叹一声,轻声道:“江师妹不如我同你前去,正好我也许久未去祭拜梅师姐。”
初阳无耐只得抱起酒醉未醒的小狐淡淡地说:“严师姐既肯同行,自是极好不过,不如这便前去也免另生枝节。”严之风也点点头,稍作收拾便引着二人往后山而去。
一路上氛围格外凝重。虽说是盖棺定论,善恶是非皆由他人评述,只是严之风心中也是别有滋味:近者往日之姐妹,远者昔日之无情。此时又怎好一言蔽之?
而初阳虽已料想此行不易,却未曾想梅之华所言所行将往昔清幽山同门之谊破坏殆尽,居然人人或是唯恐避之不及,或是衔恨在心时时更欲煎迫,也不免有些莫名的感怀,因此也不肯轻易出言。英娘向来不喜多言,此时更是默默。
三人各怀心思悄然而行,将近寒潭却怎知突有嘈杂之声由后追来,严之风不禁停下脚步转身皱眉疑问道:“寒潭静地,向来无人高声,今日到底是何人敢于在此吵闹不休?”初阳不明就里,只是心中泛起一些不安的情绪,似乎柳嬛风所言转眼就要成真。
“严师姐,莫非你忘却当日梅之华翻脸无情誓要将你诛灭之恨?江师妹,莫非是忘却当日梅之华猖狂妄为而致使你碎丹之苦?如若不是,为何不让那贱人生生世世永沉寒潭,为何不让她永世不得入土为安?”来者十余众,当先者居然是驻守山门的韩秋霜,只见她面色铁青,恨意一览无余。
☆、第101章恕人恕己
韩秋霜此言已非只是质问指责;更是近乎于诅咒,落入耳中有说不尽的怨毒与杀意。初阳至此反倒心平气和,缓缓转身问道:“若是依韩师姐之言,梅师姐岂不是永坠寒潭;轮回不能转世不得?”
“如此恶毒之人;若是转世重生岂不是又要为恶于尘世间?永沉寒潭方才妥当。况且恶行不惩,天道何以昭昭?我等失却手足姐妹之人又何以平息怨愤?”韩秋霜振振有词;丝毫不肯退让,反而鼓动身边之人以助其势。
“正是;若不是梅之华贪欲无边;李师妹也不会恨然离世。”旁边一圆脸女子也鼓噪不定,以为支援。其余女子更是七嘴八舌,争相表述自己失却同门之痛。
“想来梅师姐沉入这寒潭已有些时日;为何诸位心绪依旧纷乱?为何众人怨恨越发高涨?我本愚笨,百思不解,却不知在场哪位师姐可能为我解惑?”初阳未曾高声,只是随意道来便已将聒噪之声尽数盖没。
一言既出,众皆无声,有人暗暗反省,有人欲辩无词。
“诸位此时只记得为恶之事,却不曾忆起梅师姐往日情谊,岂不是有失偏颇?”初阳乘势又追问了一句。
“当初梅师姐风华绝代,独秀清幽,其实待我们也是极好。”有人偷偷嘟囔了一句。
“梅师姐外冷内热,凡清幽门下得遇难事,必是有求必应。只是昔年因与圣剑之道失之交臂,性子才日渐古怪。”严之风也在一旁叹息道。
“即便我们能念及同门之谊,梅之华痛下毒手之时可曾念及同门之谊?方寸山中那贱人竟将我等尽皆视为血食,此等魔物又何必与其论及情谊?”韩秋霜痛失亲姊,心中执念较之他人更胜,非但无有自省反而百般挑唆,欲挟众成事。
“寒潭之中乃是梅师姐遗骸,其魂魄幽幽许是消散于方寸山中,又或是早入轮回煎熬,韩师姐又何必煎迫不休?执念不解,道途难进,而求道之途不进则退,于己于人皆是不利。何不是得饶人处且饶人,放梅师姐入土为安,还自家一片清净天地?”初阳循循善诱,居然又有些女先生的风范。
“住口,我之道途当由我定,岂是你一落寞碎丹无望大成之人可妄加置词?若是再要纠缠不清休要怪我手下无情。”韩秋霜见众人为初阳言辞所动渐有犹豫之色,不由得怒失神智,开始口不择言。
初阳也不动怒,似笑非笑地说道:“原来我在韩师姐心中已是这般不堪,落寞碎丹?无望大成?果然是言辞犀利,难不成韩师姐这些年岁只在辩词上多有长进?”
韩秋霜一时哑然,双目赤红显然已是气急,再回首四周见众人皆因自己一时失言而起疏远之意,怒极反笑,口中吟哦不定:“寒潭瑟瑟,其中悲凉 ,草木摇落,凝露为霜。寒霜现世,万物凋零,感于心间,忧伤终老。”
韩秋霜飞虹起剑,将心中怨恨心中伤苦尽数化作寒霜宣泄而出,转瞬间地上已是霜冻一片,寒意逼人。中者只觉五脏六腑俱化做冰石再无生机,而神智昏昏不知所在,唯留怨愤之情在心中咆哮不定。
初阳也不慌不忙,反身将小狐交于英娘后悠然前行,而雨随人起,霏霏不息。话音隔着细雨飘来,居然丝毫不乱:“水之善变,为严霜,为飞雪,为滴露,为清流,然溯本正源,皆为一体。霜雪或可一时将溪河冻结,却几曾见江海尽数为之掩盖?霜雪或可一时咄咄逼人,然春雨一至必是融霜化雪归为水流。”
旁人先得春雨之力神识顿时一清;再观初阳神情自若,好似春日闲庭信步一般,心神也为之一松顿有如释重负之感;低头却见秋霜随着春雨缓缓化水,终究是汇聚为一重归寒潭而去,心中恨意似乎亦随着水流一丝丝远去再无踪迹。
韩秋霜面容虽犹有挣扎,但心中积怨已随寒霜铺地尽情倾泻,愤恨之意又随水流潺潺而去,此时心中唯留怅然迷惘:死去原是万事空,便是耿耿于怀不肯舍去又能如何?伍子鞭墓,故友远去;衔恨良久,伤人伤己。罢罢罢,莫如尘归尘土归土,恩怨随风散,是非埋土冢,各自安息。
说来奇怪,韩秋霜本是对梅之华恨之入骨,此时反觉有些同病相怜,心中猛然一惊:两人俱是求之不得俱是偏执不舍,若无今日之事只怕他年执念成魔者便是自己,原来恕人便是恕己。
立意求道者谁无慧根,魔障已破,心境自明。韩秋霜居然向初阳恭恭敬敬执后辈之礼道:“道途艰难,心障最险,然达者为先,今日初阳百般提点正可为我之师长。”
初阳此时方才粲然一笑,摆手道:“韩师姐言重,何以至此,只不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年我落魄碎丹之时,只怕心结远胜于你,若不是他人点醒只怕真是大成无望。”
言毕,初阳转身望向英娘小狐,心中满是暖意:得良友为伴同行,实乃人生第一快事。英娘亦含笑回望,似乎在说:彼此彼此。
满场正是一团和气,突然有人于半空中赞道:“江初阳,果是名不虚传,心存凡尘而不染凡尘,深重情意而不偏私谊,当世英才你为翘楚。”
初阳正讶异此为何人,耳中又听得其人说道:“恩怨已结,怨气平息,而梅之华亦可入土安息。不须初阳你再多费气力,我自取出与你。”
话音刚落只见寒潭水面宛如刀切,一分为二,而有一具冰棺缓缓升起,其中梅之华再无争胜偏执之心,安静恬然风华绝世,想来蒯通初见时她便是这般模样。如此甚好,若得泉下相聚也当不会错认彼此。
初阳待要相谢,空中之人早已渺无声息,只得朝其去向深施一礼以致心意。
当下众人动手,择定一幽静之地以为梅蒯二人安息之所。待得祭扫完毕,却见有一红梅一劲松比邻而生,转眼已有数尺之高,风过枝叶频频点头似有致谢之意。
☆、第102章洪灾
由清幽山向北行不多远便是蓉城;行走其间初阳仿佛觉得时光倒转;是谁耐心教诲于我深?是谁指点山水共我行?是谁品酒论道与我同?那温煦言辞似乎犹在丞相祠前回荡不去,那温热手掌似乎仍在街巷间牵我前行。
霎那间;初阳珠泪扑簌,如雨翻飞,小狐知其感怀笨拙地捧着一块帕子送上前来;英娘亦轻扶其肩以为安抚。初阳接过帕子拭干眼泪;见路人多有诧异;脸上顿时一红;反倒有些难为情。
“一时情深难于自持,哭便哭了,笑便笑了,又何必介意他人眼光?”英娘笑着牵着初阳离去,也不忘再安慰几句。
初阳闻言,红晕渐消,心怀反倒更为释然,突然有些以己度人之思:我感师父恩深不肯轻违其意,而维城何尝不是身受家族深恩?人各有道,择定而行当不言悔,若然再见必不相避,唯坦然二字而已。
轻灵剑意有成,心结情伤尽去,初阳不由得兴致大发:“昔时浔州逆流而上直至渝城,不如此次我等乘船而下,顺江行止,也好重新领略三峡奇观,处处烟树?”
小狐闻言自是欢欣不已,惜乎不得畅所欲言只急得吱吱乱叫,惹人捧腹。初阳如何不知其意,只得又加一句道:“更要尝尽五味,以足口腹之欲。”
见小狐点头如捣蒜,英娘掩袖偷笑不止。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江水滔滔东去,一泻千里无可阻挡,顺势而下疾速无匹,非复当年逆流之苦之慢。立于船头,见浪花朵朵簇拥,听船工声声俚曲,初阳只觉船生双翅,直往水天相接处驰去,此时心境之高远之开阔岂能以言辞道出?
顺风顺水,虽诸人犹有未尽之意,而船已直放岳州城下。至此舟行陆路皆是两便,初阳一行因贪于游玩便辞别船家改为陆行。
岳阳楼下依旧是人流如织,先贤佳作依然高悬楼中,昔年垂髫幼童已是长成,虽无师长相陪,却有良友为伴,其乐融融。初阳低声讲些小狐初次酒醉于此的趣事,直逗得英娘莞尔小狐羞怒才作罢。
如此行行复停停,一路留恋不舍,待到五月中几人方才将近浔州,怎料又被一场连绵大雨阻于城外姚村。初阳借住之所乃是村中里正姚自谦家,鱼米之乡素来富庶,衣食无忧则多礼佛信道好善乐施,故而虽是异乡人姚家也不曾稍有怠慢。
倾盆大雨铺天盖地灌泻而下,一连数日不曾稍停,蒸腾而出的雨雾又将远处的景色遮掩直叫人心内难安。主人家见天时凶险自是不敢放客人离去,而初阳唯恐天灾将至更是不愿离去。
眼见江中之水日渐其高,浊浪声势日益凶猛,村中渔家早已拖船上岸,耆老更是叹息连连:神州安享数百年盛世,莫不成又要再起滔天洪水?
更有一官府差役踉跄冒雨而来,不顾周身泥泞衣裳尽湿而昭告官府行文:江河上游水势暴涨恐有洪灾之嫌,望各村严加防范,多加小心。自此人心越发不定,乡间隐隐有弃村而走之言。姚自谦则因肩负里正一职时时风来雨往,安抚人心,然效用不知几何。
越二日,雨势稍缓,躁动难安的村民披蓑戴笠各自出门:或直往堤坝去查看,或远行欲往浔州城中一探究竟。怎料天不从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