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柳若梦 by 日月懒草





待奎元收回暗自得意的心神,却发现另两人早已越走越远,凝聚所有神力,也只隐隐听见风中送来片片对话: 
“那天偷看我们下棋的,就是他吧?” 
“是啊。” 
“……居然把我的名字给那个小不点用,你还真是……” 
“读著一样而已,别小气啊。” 
“……云华和女娲会气疯的,你等著他们来兴师问罪好了……” 
“只是收个徒弟,小事啦!” 
“……女娲会用棋子雨砸死那小鬼……我赌二十颗仙桃!” 
“……她要应付云华的报复……” 
“……云华会帮她在棋子上喂毒……” 
“……妖界军师每天就做威胁小娃娃的事吗?”声音高了几分。 
“我是认真的,到时你再装睡都没用!”另一方的喉咙也提高了。 
“喂,你做什麽?你……” 
那个叫魁渊的话音方落,伏炯已突兀地出现在奎元面前,把耗尽神力後摇摇欲坠的小仙童紧紧搂在怀里, 
“你怎麽说到风就是雨啊?”魁渊阴魂不散,紧跟著出现,摇头抱怨著。 
嗅著师父身上特有的暖意,奎元最後依稀记得的,是走出树影的魁渊那一双漂亮得眩目的紫眸,以及师父铿锵有力的话语: 
“谁敢碰我徒弟,我对他不客气。” 




……魁渊……奎元…… 
连名字都要读成一样的…… 
师父……一直牵挂著……他吗?牵挂著那个魁渊?所以您……放弃仙界,而选择转世人间受苦…… 
都是因为……他? 
是了,以前每次,我都只看到……他的背影,是他占据了您的心……我不该选择忘记他的容貌的。但是现在,他已经不在了……那个魁渊不在了!现在在这里的,只有一个叫鬼老的怪物! 
……我是背负著守护封印的使命而来,而您呢?是为了守护您的徒儿,还是为了……他? 




32 
一堆“劈啪”作响的篝火映照著围坐在它周围的两个沈默的身影。 
已经约莫四更天了,救他的青年依旧默默不语,樊天诛本已涌到嘴边的话又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四周狂风大作,落雨有声,怎得他们休息的旷野却无风无雨,干燥清爽,似乎有什麽看不见的东西把风啊、雨啊、寒气之类统统挡在了外面,一如素断肠救他们那一夜。 
还是不打算开口啊?那自己,又该如何开口询问呢? 
樊天诛原本就是个沈默寡言的人,再碰到个闷葫芦。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两人坐听火堆“劈劈啪啪”,无他事可做。 
眼前这位面目俊朗的白衣青年究竟是何方神圣?在牢房中也只是挥挥衣袖,一阵眩晕过後,两人就已经出现在现在就坐的地方,再度挥挥衣袖便凭空多出一堆火来。做完这些之後,此人便一直维持沈默。 
放眼四周一片空旷与死寂,他是如何做到的? 
跳跃的火焰将青年沈静的脸映得通红,细看之下,他那略略敞开的衣襟上似乎还挂著三两根长长的棕黑色须发,那形状、质地与颜色,倒是与马鬃有几分神似。 
耳边风声呜咽,如鬼哭狼嚎,眼前的篝火却无一丝闪烁,发丝与衣物亦无半分动静。风愈紧,浑身上下却无丁点寒意。复又抬头望天,头顶上方大雨倾盆而下,却都在眼看将落头顶时猛然向四面八方划著弧线奔泻下来,没有半点沾上他们的发、他们的衣、甚至离两人三步之内的沙地。 
四周的水已渐渐上涨寸余,但两人所坐之处却仍干爽无比。 
外围的水渐渐上升并高出地面,而他们却好似被水包住的馅料一般……水做的墙壁缓缓抬高著…… 
亲眼目睹如此奇异的景观,樊天诛再也坐不住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从火堆中抽出一根燃著的长枝,单膝跪地,在疾速旋身的同时左手一挥,火红的树枝直指面对奇景却无动於衷的另一人── 
“说!你到底是什麽人──” 
但白衣青年仍一脸沈静,依旧纹丝不动地静坐在火堆旁,除了干枝偶尔发出的“劈啪”,再无别的动静。 
“说!你是谁?” 
燃烧著的树枝猛地逼近,樊天诛耳边毫不意外地传来毛发被烧焦的“滋滋”声,与此同时,白衣青年的双目突然闪出迫人的精光,身体亦一阵颤抖,眼看著就要自动吻上火红的枝条之际,一股强劲的力道突然排山倒海般向樊天诛飞速压来,快得他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便维持著手抓树枝的姿势整个人紧紧地贴在了沙地上,动弹不得。未等他思考,另一股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力量立刻又压了过来,不同的是,这股令人不由自主心生恐惧的力量在抵达樊天诛之前似乎被前一股力压制住了。 
感觉到原本会降临自己身上的危险此刻已被挡在了看不见的墙外,樊天诛暗暗松了口气,即使对象是他,也对方才的经历心有余悸……实在,太可怕了! 
况且压迫感并未完全消失,加之之前压在他身上的力量依旧发挥著作用,所以他也依然只能紧紧贴在地上,确切地说,是有一半身子陷进了沙里,情景狼狈异常。更糟糕的是当他想破口大骂时,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樊天诛心中暗叫“不好”,看来今天碰到了绝世高手! 
眼珠上睨,很艰难地打量身边的“高手”──依旧维持原状一丝不苟地坐著,除了满脸细密的汗珠正不断集结滚落,樊天诛真要怀疑在自己身边的是一尊石像,不过下一秒,“石像”开口了: 
“阁下既然来了,那就现身吧!” 
“呵呵,不愧是云华,有两下子,居然只靠孤身一人便能接住我的掌。” 
雨墙後面慢慢踱出一个人来,樊天诛只能用略略抬高的视线捕捉到一抹纯黑的身影後便再度在压力的胁迫下从新把头交还给大地。 
“魁渊你可真会取笑人啊,再怎麽小心设防,不还是让你给找著了!况且若不是凭借伏炯加诸於身的‘力’,我哪是你的对手?”声音不高,却足以震住对方不断向前的脚步。 
等了片刻之後,樊天诛耳边才再度响起对话── 
“是伏炯的‘力’啊……难怪……那麽现在,让我进去!” 
耳边传来什麽东西被撕裂的声音。 
“放你进来?不可能!你会杀人……” 
“这小子原本身上就背著上百条人命,被我设计关进死牢砍头也是罪有应得!我那笨徒儿愿意放他一马就已叫人匪夷所思了,连你也多事救他!” 
“……你想他死?” 
“当然!为了解开那个封印……乖乖把人交给我!” 
“……看来你已经知道所有的封印了……唔……好吧!决定了──人,我就更不能交给你了!” 
“……刚才硬接下我一掌,你已耗费大量功力,以你现在的能力,想用这个破罩子挡住我,你认为可能吗?” 
樊天诛不用看都可以推断出,外面的那个人此刻一定是气得七窍生烟,可里面的这位却依然坐得四平八稳。 
“呵呵呵!那是当然了!我打得过妖界军师才怪!不过啊……要是借用神火硝的力量的话,结局就不好说了,大不了同归於尽……你说是吧!” 
“神火硝!你有神火硝?”听得出对方语调中的迟疑,似乎在估量话语的真伪。最後,畏惧於云华口中所说的神火硝,那个被称为魁渊的家夥的气息如来时一般突兀地消失了。 
加诸於身的外力陡然一轻,樊天诛轻轻一跃脱离沙海,顾不得拍去脸上的沙尘,他立刻转向云华准备问个究竟。但尚未等他开口,对方倒先行一步,没有言语,却是用张嘴吐出的大口鲜血代替,双手更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可奇怪的是,本人倒还有力气“呵呵”傻笑。 
樊天诛立时气结:“别笑了!” 
“呵呵……咳咳……呵呵呵……” 
“给我停下来!” 
“呵呵呵……停不了……了!被骗了……居然骗过了!呵呵……咳咳咳……呵呵……好险,好笑!军师哦……”云华还在疯笑著,又带出更多的血。 
“给我停!否则我杀了你!”手成刀状削向对方的颈,却在碰到之前被一股看不见的屏障挡了下来。樊天诛定睛一看,原来是云华挂在颈项间的一块玉佩,刚才随著云华低头的动作滑出了衣襟。 
看著这块闪著七彩光华的玉佩,樊天诛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在何处见过它的? 
掌下,云华依然低低地笑著:“呵呵呵……骗过了!骗过了……哪来什麽神火硝……那东西,早没了!居然相信……呵呵……好笑,真是可笑……”愣愣地看向被樊天诛斩断丝线滑落地面的玉佩,云华终於止住了笑,沾血的手指轻抚晶洁的玉身,“伏炯,你又救了我一回啊……” 
看著云华眼中闪烁的光,樊天诛猛然在记忆深处搜索到一抹相似的眸光以及一块相同的玉佩──丑奴儿! 
“……你和皇家……是何关系?” 
这块理应由柳堪怜保管的玉佩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个神秘青年手中? 
“你把柳堪怜,怎麽样了?” 
在风大雨疾的旷野,又一股杀气开始弥漫。 
*!!!!!!!! *!!!!!!!!!*!!!!!!!! * 
素断肠一觉醒来更鼓刚好响起──三更了。 
莫名的口渴牵住他每一寸神经,他不得不从床上爬起,顺带替睡在内侧的柳堪怜掖了掖被角,却任由自己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儿悠闲地蹭到桌边直接拎起盛水的瓦罐便从头浇下,毫不痛惜珍贵若金的清水迅速从脚下流走。 
快了!他想……时间就快到了!所以有没有水都将无所谓…… 
眼珠轻轻一转,轻而易举便以常人所不能有的姿势瞥向静静沈睡的柳堪怜,素断肠的表情瞬间变得高深莫测,但顺著目光的游移打量到竖置墙角的紫金刀时,他的神情又立时凝重起来,双眉深锁,愁云密布── 
死囚牢里的囚犯“恶狼”突然人间蒸发,早就成为人们街头巷尾的谈资,而且越传越玄乎,越传越恐怖,甚至已陆续有人收拾家什,携全家老小离开小镇,迁往别处安身保命。也难怪:当天晚上最後一番巡查时还锁得好好的人,隔天一大早却突然消失了──牢房没有丝毫损坏,连剥夺自由用的大铁链都牢牢地固定在墙上不曾移动,但它们共同围困的人却不见了,这使得第二天正午的当众问斩成了一纸空文,不管这些都不是素断肠关心的焦点,真正让素断肠在意的是──谁救走了樊天诛? 
从手法上看,绝对不是──人! 
是妖? 
还是仙? 
亦或者还有第三方力量介入其中? 
无论答案是什麽,结果都只意味著一点,那就是──时间紧迫,一旦错失良机,那可真会抱憾终身,所以──必须赶快动手! 
应该马上找到樊天诛!但又绝不能丢下柳堪怜,当然还有那把紫金刀。可柳堪怜现在经脉俱损,就算经过鬼老医治,却暂时与废人无疑,如何才能稳稳妥妥地把人带上路? 
素断肠只略略思考片刻,便探手解去披在身上的外衣,只著内衣飞快地将柳堪怜扶坐起。 
我就破一次例吧! 
他边想边单掌贴上对方的後心窝…… 
魁渊做不到的事,他未必做不到,因为经过昨晚,他已经完全“醒”了。 
柳堪怜,等著吧!我不仅要医好你,而且要让你能重新自在地使那把刀! 
*!!!!!!!!*!!!!!!!!!*!!!!!!!!!* 
“哦,原来你也见过这枚玉佩……不,把它说成是同一块其实不妥……”云华仿佛陷入回忆般垂头低喃。 
全身上下已稍作收拾的他显得异常年轻,只是眉宇间却盈满掩饰不住的疲倦与莫名的哀愁,而他所交谈的对象此刻正呈“大”字躺在沙地上,双目怒瞪,嘴巴一开一合,在他身边,则是行将熄灭的篝火,闪出一片一片的亮红。 
樊天诛此时的愤怒怎一个“杀”字可以解决?眼前这个卷一阵烟便换了一身衣服的怪人什麽也没做,自己便如同翻肚皮的蛤蟆一般四脚朝天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连舌头都麻得直发僵,原本砍向对方的刀更是被扭成了一截麻花丢在地上。 
心有不甘! 
“你……反……皮!”艰难地转动著舌头。 
如果可能的话,樊天诛真想一口咬断对方的喉咙,喝他的血泄愤。 
“呵呵!无须发怒,赢不了我实属正常……其实你看见的未必是我所持有的,但这两枚玉佩又可说是同一块……”云华转头对樊天诛笑了笑。虽然很好看,但对於樊天诛来说却是火上浇油──凶眼对这个怪人无效! 
一派胡言!玉佩上那玉石天生的纹理化作的龙须、龙爪、龙眼和有一道血色红线孕育其中的龙珠是能工巧匠们能模仿的? 
仿佛看出了樊天诛眼中的不屑与怀疑,云华清了清喉咙,然後开始慢慢讲述: 
“这枚玉佩有一枚相同的‘影’佩,顾名思义,如同光与影一般,依光而生,与光随行,却很少有机会被置於大庭广众,所以,知道它的自然也就少之又少了……你见过的,应该是‘影’佩,力量远不及‘正身’,不过好歹仍存有‘力’就是了……” 
而你却在最後将正佩送给了我……还是说,你早就料到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