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柳若梦 by 日月懒草





说完双手一招,六名捕头十二只手马上一左一右,抓逃犯似的将一脸呆若木鸡的柳堪怜带离几乎要欢呼雀跃,大叫“极品!”的县太爷身边。 




4 
在十二只眼睛一眨不眨的监视下,柳堪怜颇为难堪地褪下自己身上早已看不出颜色的黄衫,换上了捕头专用的黑衣,虽然他觉得自己现在一定是面红耳赤,浑身上下就像一只煮熟的虾公,但事实却是残忍的──汗水、沙土、锅灰、木屑等等杂物组成的“保护网”将他整个人包裹得滴水不漏,春光是半点都泻不了的,颜色自然也就看不见喽。 
等他穿好了衣服,那位瘦瘦的县太爷不知从什麽地方冒了出来,摸著自己一片混乱的大胡子绽放著仿若春花的笑脸:“欢迎啊!新捕头!”紧接著,众捕头亦脸色放晴,鼓掌欢迎新人的加入,现场唯一不开心的只有柳堪怜本人,因为他不明白,这到底在上演哪门子的戏码? 
“新捕头贵姓?” 
“免贵姓柳!” 
“本县正是双钩镇县令陆子雁!柳捕头,以後大家一起共事,可要互相照应啊!” 
子雁?不像,倒像老怪物惯用来教训他们的黑色鸡毛掸子。 
算了,不去多想些有的没的,动脑筋这码子事本来就不是他所擅长。柳堪怜晃了晃脑袋,不管怎麽说,他对自己的武功还是蛮有信心的,既来之则安之,他完全有能力自保不是麽? 
但,被迫脱下黄衣,换上一身老怪物风流快活时最喜欢穿的黑衣,柳堪怜心中是老大不高兴,别的不说,单只看这衣服自身的毛病──前後襟直落脚面,衣袖又宽又大,稍一抬手就露出泰半胳膊,穿成这样,如何抓贼? 
将新捕头满脸不满尽收眼底的县太爷轻咳了两声:“不要抱怨,京城就是这种穿法,这叫同步!” 
京城?同步?京城早几百年前就刮起胡风了!柳堪怜嗤之以鼻,不过是看在白花花的银子和即将到手的舒服的热水澡的面子上保留县太爷的颜面,好心地不加点破而已。 




只花了一盏茶的工夫,柳堪怜就对自己的栖身之所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这儿正是地处沙漠边缘的双钩镇,听说当地一片最恶名昭著的马贼“恶狼”绕行一圈之後,最近已经一路杀回了娘家,说到“恶狼”,那可是烧、杀、抢、掠、淫无所不为,无论鸡鸭猪羊男女盆勺概不放过,惹得一时间人心惶惶,所以街上才会冒出那麽多招护院、帮工的聘文,就连县衙也乘机凑了番热闹。 
“兄弟,我们这儿横行的马贼坏事做尽,男女通吃,有了这张脸啊,保险!”总捕头老六象征性地触了触柳堪怜的肩,脸上写满“你这副皮相真好”的神情。 
经他一番说辞,柳堪怜恍然大悟──怪不得连县太爷都将自己装扮得好似待选丑男一般,原来是这麽一回事。哎,难怪皇帝老儿不来这里选秀女。 
因为初来乍道,加之又是衙门这些时日唯一招得的“宝贝”,县太爷特意安排柳捕头住进镇上唯一一间仍顽强开业的客栈,在经过一番客套之後,众人便各自散去。 
待房中只剩柳堪怜一人时,他要做的头等大事便是找热水痛痛快快地洗个澡。但地处西部边陲,加之近三个月来滴雨未下,想用干净水洗澡?没门!柳堪怜好说歹说,甚至连威胁恐吓的招都使了出来,这才说服店小二从那深井里打来两桶浑水擦洗。等他浑身上下马马虎虎打点妥当以後,那两桶水早已变成浑浊粘稠的浆汤。 
唉!雾影兰现在一定在大笑,想他柳堪怜何时狼狈如此? 
转身照了照铜镜,整个人倒也焕然一新,任谁想破脑袋也再认不出他就是之前那位丑人。但柳堪怜却仍不舒服:“小二,劳烦你替我买件黄衫来。”说罢,掏出预支的银两塞给甫一进门就呆若木鸡的店小二。 
才不要穿和老怪物捻草喝汤时所著同色的衣服。 
片刻工夫,店小二便推门而入,其速度与之前相比自可用“飞”来形容,那态度与之前相比更是判若两人:“客倌,这是您要的黄衫!”双手恭恭敬敬地递上衣服的同时还不忘瞧两眼只著单衣的柳堪怜,“客倌,小的怕刚才两桶水不够用,又打来一桶!”小二诞笑著将身後的水桶送上前来,柳堪怜定睛瞧了瞧,竟是满满一桶清可见底的净水。 
“这可是我偷偷开了自家的水柜取出来的。”店小二凑近两步道。 
乖乖,咱们双钩镇何时出了这麽养眼的美人?双钩镇的人有福了,到时候,只要把他献出去,管叫马贼心花怒放,老百姓也可多过些时日的太平日子。趁著还没落到马贼手上,赶快多看几眼。 
但柳堪怜却不知道身旁人的心思,虽然来此地的时日不多,但他却明白小二口中所说的水柜代表著什麽,在雨水稀少的西部,百姓们习惯将一大桶齐人高的水桶装满水,锁在大柜子里,柜子的钥匙,由一家之长保管,只有遇见女儿出嫁、老人入殓或者重要客人做客这样的大事时,一家之主才会将柜子打开,取出些水来,如果有谁偷水柜中的水用於洗澡,那便不邸是一种强烈的背叛行为,是会受到家族最严厉制裁的。 
心念急转之下,柳堪怜又多添了几两银子给店小二以示感谢。 
刚提起水,房门却被“砰”地一声大力撞开,柳堪怜就著弯腰的姿势不悦地抬头看向来人。 
“兄弟,我们来给你洗尘了,要说我们这儿最好吃──”後面的话随著口水一起被吞下肚去。 
“六哥,你怎麽愣在这儿了?进去啊!这儿可比咱们住的地方强多了!”众捕头吵吵嚷嚷地绕过张口梗在门边的总捕头老六,提酒端菜地直奔房内的方桌。 
“既然进了门,以後就是兄弟,大家一定要彼此照应,你说对不对?兄──弟?”提酒瓶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十二只眼睛显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这就是所谓的江南水乡的翩翩佳公子吧?瞧那滴水的乌丝、白皙的颈项、修长的身段、秀气的五官,哪是这里的婆娘能比的。 
“连天香阁的头排粉头都给比下去了。”看来他省吃俭用存下的一百两银子可以一个子不少地留下来了,身边有美人可赏,还要为那不入流的三等货破费干吗?啧啧,瞧那细腰! 
“犹抱琵琶半遮面!”这个角度好!瞧瞧那锁骨,那肌肤,还有被里衫遮住的若隐若现的胸部,虽不及婆娘的丰满,但却另有一番风味,难怪有什麽断袖之癖、龙阳之好。 
一时间房中寂静如一潭死水,众捕头更是如木雕石刻般屹立不动。早知道身边有这样的美人,他们早学著马贼的样儿捞这近水月了,失策!失策! 
又来了!柳堪怜不悦地看著对著自己猛流口水的一屋子胡子拉碴的大男人,极不耐烦地抓起手边的黑衫一个旋身,便将白衫玉肤遮了个严严实实,众人这才如梦方醒,讪讪地纷纷涌到桌边。 
喝退仍目不转睛的店小二,互相换了个眼色之後,一人转身反手关上门并用身体充当门闩。在头发与胡子一样凌乱不堪的六颗脑袋里都盘算著一个同样的问题,那就是自己有多久没去找过窑姐儿了? 




“咳咳,我说,兄弟啊!刚才屋子里那位捕头哪去了?”到底是总捕头,老六总算还讲究先礼後兵,不像他那几个手下般猴急,但就算如此,他胡子上那一段口水的痕迹还是令柳堪怜老大不舒服。 
缘不得人有断袖之癖,最是江南之色令人醉啊! 
“我就是!”斩钉截铁。一时倒也忘了自己容貌已大变。 
老六那番问话,听在他的耳里,不邸是对自己能力的一种质疑,除了大师兄,谁也不能看低他柳堪怜,可天晓得人家根本就不是那个意思。 
“是嘛,那敢问兄弟尊姓大名?”被柳堪怜黑白分明的双眸一瞪,老六亦开始把持不住。醉翁之意不在酒,管他是不是新捕头! 
“姓柳!”後退一步与众人保持安全距离。 
“柳什麽?”以老六为首的一堆人开始步步进逼。 
“想知道?”不怀好意的语气。 
“想,当然想啊!”调戏良家妇男的众人早已云里舞里飘飘然。 
“柳──堪──怜!”不知死活的东西! 
“柳堪怜?柳堪怜!好名字!”老六的魔爪作势就要拂上肩。 
说时迟,那时快,在一干人等还在脑子里做颜色梦的时候,只听得“!──”的一声,刚才还站在前面身先士卒的老六早已踪影全无,随即整面墙“哗啦啦”土崩瓦解,再然後远处传来房屋接二连三被重物击毁的巨大声响。 
“我最讨厌别人叫我的名字。”偶尔学学雾影兰平淡无味的口吻也是挺有意思的一件事。 
老怪物自作主张替他起了这麽个难听别扭的名字,一直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当然在谷中也没人直呼他的名字,除了老怪物,不过,在连续被他拆掉十几间书房,毁掉上千张恶心画之後,唯一这样叫他的老怪物亦被迫改口。 
化作化石状的众人虽未看清新捕头的身手,但有一点却是清楚的──双钩镇从即日起,再无一家客栈营业。 




5 
“大哥,一共有六名捕头,都是龅牙、歪嘴、豆子眼……”拿把蒲扇充羽扇,胸前摇啊摇。 
“这些捕头他娘的都是丑人多做怪!前几天刚得了一把刀,正好!等我劈了他们祭祖宗!”上好的紫金,就是太重,凭他这样力气非凡的人使起来都吃力,别人如何使得? 
蒲扇飞快地敲上脑袋:“狼牙,又问候人家的娘!小心被自己的刀劈了!” 
“恶少,你少多嘴,当心二大王我抓你败火!”这刀真够大的。 
蒲扇猛地一停:“说到败火,大哥,其中有一人留我可好?”语气中多了一丝淫意。 
略一点头算作答应:“放消息,我们来个中捉鳖!” 
“多谢大哥!兄弟们听好了,没留胡子的那个可得给我毫发无损地安置好!”蒲扇啊蒲扇,今晚我们可要暂时分别了! 




“我们的探子密报,恶狼一夥此刻就在镇外十里坡的一个弃城内,夜袭,争取一击即中!”比老六地位略逊一等的老七代替重伤在家的总捕头发号师令。 
柳堪怜虽觉不妥,却也不好说什麽。因著那见了他真面目的县太爷一面哭得好比死了亲生爹娘,一面还不忘训斥他:“一起共事,好比手足,哪有手足相残、同室操戈的道理?五百两银子扣除一半,若下次再犯,今後,休想再从我这儿拿走半个子儿!连那预支的银两都要一并赔还给我!” 
明明错不在他,却因为老六现在躺在床上生死未卜,加之客栈老板差点要吞沙自尽,五十多户被波及的无房户把草席家当都摆到了县衙造成交通堵塞,几方施压之下,只得扮哑巴听戏──一语不发了! 
看看都长得人高马大,怎麽就这般小鸡肚肠? 




沙漠中大同小异的弃城有很多,原本的辉煌在风肆沙虐下早已荡然无存,月光下,愈发显得面目狰狞。这些在外人看来寂寥可怖的断梁残垣,却是马贼们的安乐窝。此刻,柳堪怜一干人便正是向其中的一座进发。 
虽然老七说没事,但他总觉得有无数不怀好意的目光围绕在他们周围,直叫人头皮发麻。 
“小心有诈!”终於还是忍不住出言提醒。 
鬼老的当上得多了,总是会吃一堑长一智。但可惜的是,老七他们毕竟不是鬼老的徒弟,也从未领教过鬼老整人的伎俩,所以自然还是雄赳赳气昂昂地直奔目的地而去,柳堪怜心中暗骂自己多事,干吗自寻晦气,也只得低头跟上。 
行不多远,老五终於按捺不住,放慢脚步与柳堪怜平行。 
“我说,柳……柳捕头,你身上怎麽就这麽香呢?”问罢,立马跳至十步开外。 
香吗?柳堪怜抬起胳臂嗅了嗅,确实有一股子香味,但他还没自恋到以为自己有体香的地步,应该是那面琴的缘故。那可是他拆了客栈引起民愤之後一个面目极普通的人极不情愿地一把摔在他手上的,琴内未附任何信函,赠琴人亦未留下任何只言片语,所以他至今没弄明白对方为什麽要把琴送给自己,况且那琴上的香味他不喜欢,那莫名其妙得来的东西转送大师兄他又觉得不妥,思前想後,还是把他送给准备吞沙自尽的客栈老板以示慰问,不过同时,他亦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麽。 
“这香味其实是──” 
未等他把话说完,老七已率先冲进城去,城中顿时烟雾四起,将他们团团包围。柳堪怜悲哀地揉了揉额头──完了!关门打狗! 
看著周围纷纷倒地的捕头,柳堪怜心中警铃大作:不好!是迷烟!慌忙闭气但为时已晚,完了,真的完了!鬼老的徒弟被迷烟迷倒,说出去,面子里子都掉精光。 
“哈哈哈!咱这迷烟可谓无孔不入,闭气也没用!”浑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风的马贼们对著摇摇欲坠的老七手舞足蹈。然後,有一人走了出来,只将面巾往下扯了一点点,对上老七的眼睛,下一秒,老七便怪叫一声,重重地倒地口吐白沫抽搐不已。 
怎麽还不发作?不是无孔不入的迷烟麽?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