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之间





 
黄三爷一挑眉毛,使个眼色,小斋与紫陌乖觉,躬身退了。王涵晃着一根指头,摇头晃脑拖长了声儿道:“你的脸…”  
黄三爷浅浅一笑:“怎样?”  
王涵嗯了一声:“你的脸上出汗了。”  
黄三爷身子不由一颤:“啊?”  
王涵眯眯眼睛:“难不成,你哭了?”  
黄三爷觉得浑身发冷:“你眼睛没事儿?”  
王涵点点头正色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要哭就哭嘛,反正也没外人不是?”  
黄三爷倒是一愣:“外人?”  
“小斋紫陌都是跟你老长时间的了,怎麽是外人?”王涵摆摆手,“我知道你们这些王孙公子,多半都不把下人当人看,我告诉你啊,这种封建残余思想要不得…”  
黄三爷哭笑不得:“小斋紫陌自然不是外人,你难道是我内人麽?”  
王涵一愣:“啊?”  
黄三爷这才笑了:“你既不是我内人,我为何要哭给你看?”却又一转话儿,“谁又告诉你我哭了?”  
“没有麽?”王涵摸摸下巴,“你脸上明明湿了。”  
“汗水罢了。”黄三爷浅浅应了。  
王涵斜眼打量他一阵,突的笑了:“好吧,流汗流汗——彪捍的青春怎能没有汗水呢?你看——”说时拉了他指着屋外一片黑云,“你看,那是夕阳,这就是青春,这就是——”  
“有病。”黄三爷拍开他手,回身坐下。  
王涵呵呵干笑两声:“好吧好吧,我输了,我会去问刘氓的。”  
黄三爷略略点头:“别说是…”  
“别说是你派来的嘛,知道啦知道啦。”王涵胡乱挥挥手,却见黄三爷满脸慎重,也就正经几分,“打死也不说!”却又调笑起来,“只要打不死…”  
“敢说,就真打死了也没甚麽打紧。”黄三爷淡淡回了一句。  
“心狠手辣!”王涵抓抓头,“大佬,你有种!”  
“早告诉过你,别叫我大佬。”黄三爷自个儿倒杯茶。  
王涵也就坐过来,杵着脑袋打量他:“你怎麽想起打听刘氓和百里亮的事儿了?”  
“原该再早些,只一直没有适宜的机会。”黄三爷喝了一口。  
“机会?”王涵看他一眼,“想问就问呐。”  
“话不能乱说。”黄三爷盯着杯盖,里头儿茶叶起起落落,没个准儿。  
王涵想了想:“我猜…你是怀疑刘氓吧?”  
黄三爷嗯了一声,颇有些赞许的看过去:“接着说。”  
“百里亮…你看来不是很喜欢,这个刘氓,是他介绍来的,怎麽着你也会把他看成那老狐狸一路的。”王涵认真想想,“就算我跟你保证刘氓和我一样是穿过来的,你多半也不会信。”  
黄三爷略略一想,也就笑了:“也有几分道理。刘公子身份…太过诡异,不能不叫人小心。”  
王涵忍不住叹气:“我说大佬,你究竟在怕甚麽啊?”  
黄三爷稳稳端着杯子:“怕?”  
王涵哼了一声:“你以为我真傻麽?你虽然是个王爷,可是你藏头露尾的不想让别人看破,住下来也深居简出的…根本不像逍遥南下游玩的人,反而像个…像个越狱的逃犯!”  
黄三爷忍不住笑了:“逃犯麽?倒也新鲜。”  
王涵瞅着他的脸:“少来啊,别想混过去。”  
黄三爷也就看定了他:“你想问甚麽?”  
“你要我问刘氓和百里亮怎麽回事儿,多半你也是想试探我吧?”王涵歪着脑袋看他。  
黄三爷一笑:“随你怎麽想,愿赌服输。”  
王涵看着他满脸笑容,也就皱了眉头,这家伙,随便说几句就生气了。不过,他好像真的在躲甚麽似的,特别是遇到百里亮之后,低调了不少…再遇到刘氓加入,更是小心谨慎…回头想想,遇到百里亮好像和自己也有点儿关系…刘氓,就真是和自己推不开了。这麽说来,岂不是要怪自己?  
王涵摇摇头,算了,在刘氓那儿打听清楚了,不就得了麽?如此一想也就轻松不少,吹着口哨出门去也。  
 
黄三爷等王涵走远了,才搁下手中青瓷杯子。  
甚麽穿越,这种移魂附体的事儿,只有稗官野史笔记小说中方有。虽则王涵言语癫狂,却也不是毫无章法,那个刘氓更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儿,编个甚麽中国的,谁信呢?王涵却为刘氓百般开脱,若说他们不认得,怎叫人信服。百里亮不是善主儿,打得甚麽心思谁晓得。原先小斋说留了王涵,一为个新鲜,二…也怕真是有甚麽诡秘的,留在身边也好细细打量。果不其然,百里亮随后现身,添着个刘氓,又怎能不叫人起疑。可思来想去,除了远在京城的皇帝老子,眼下也想不出旁人来。  
就又一笑,都跑了这麽远,父皇您还是不明白儿子麽?儿子这辈子不是在人堆里打诨的料儿,也不是扶得上墙的主儿,何苦来哉?  
唉,叹口气。若不是父皇安排的,还真就成赶巧儿的事儿。却可能巧到这境地麽?  
黄三爷摇头再叹,这辈子就想当个安生王爷,不愿搅合那些乌七八糟的,怎就是脱不得身呢?罢罢罢,该来的跑不了,该着的逃不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且看王涵怎生回话,再作道理。  
黄三爷如此一想,倒也宽慰几分,唤了小斋来续了热水,暖暖的泡上一壶新茶,又叫紫陌拿了里间儿架子上的卷册来看。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儿竟透出几分亮来。雨过天晴,夹杂着草香的气儿吹进来,倒叫人心旷神怡。黄三爷慢慢儿觉着倦了,不由合了眼睛睡过去。朦胧中觉着小斋拿了软被来盖上,又取了手中卷册置于旁边几上。  
 
王涵捏着两只手,从门左边儿走到右边儿,又自右边儿行到左边儿。立在当中握起拳来想要叫门,却又收回手来。再走几圈儿,还是敲不了门。也就有些恼了,TNND,不就是问个话麽,有这麽难麽?英语口试都比这简单!  
正胡思乱想着,门却开了。刘氓有些惊讶的神色:“嗯,你怎麽来了?”  
王涵哦了一声:“想你呗。”  
刘氓一皱眉头:“啊?”  
王涵嘿嘿干笑两声:“就是找你聊聊嘛。”  
刘氓侧身让他进来:“鬼鬼祟祟的,肯定不是甚麽好事儿。”  
王涵咧嘴一笑:“瞧你说的,咱俩谁跟谁啊。”  
“少套近乎儿。”刘氓看着他自顾坐下,也懒得与他客套,“说吧,又怎麽啦?”  
“别说得我好像竟给你找麻烦似的。”王涵伸手拍拍他肩膀,“relax。”  
刘氓嗤之以鼻:“难道不是?”  
王涵捂着胸口道:“哦,你怎麽能这样说,太残忍了!”  
刘氓翻个白眼:“好啦好啦,我不吃这套。”  
王涵也就笑笑:“我就想问问你,你和百里亮那老狐狸怎麽回事儿?”  
刘氓脸腾的一红,随即勉强一笑:“甚麽怎麽样?”  
“少跟我这儿装糊涂。”王涵伸出指头儿晃晃,“真相只有一个——”  
“我以我爷爷的名义发誓。”刘氓溜他一眼。  
王涵哈哈大笑:“行啦,我现在百分百确定你是我那儿穿过来的。”  
刘氓有些无力:“拜托!”  
王涵眯眯眼睛:“不过…有破绽啊。你说你在那边儿可是考博的人了,还这麽新潮?”  
“大哥,你想想我学的专业好不好?”刘氓叹口气,“再说了,你以为博士都是白胡子老头儿麽?现在老头儿老太太可都是走在时代流行尖端的。”  
王涵一想也是:“喂,那你昨儿晚上和百里亮说甚麽了?”  
“啊?”刘氓有些不自然的笑笑,“没甚麽打紧的。”  
“少装糊涂。”王涵哼了一声,“今儿早上你就不对劲儿,后来一和我打架,百里亮那老狐狸就出来了,不是怪事儿麽?”  
刘氓低下头来,看不清是个甚麽神色:“他…作甚麽,与我何干?”  
“说得轻松。”王涵啧啧两声,“黄老三叫你和他整理院子,他居然没拒绝?摆明有鬼!”  
“不就是整理院子嘛,能有甚麽?大白青天的。”刘氓摇摇头,“别光说我,那你和黄三爷呢?岂不是更古怪?”  
王涵一口气哽在喉咙,咳嗽了两声:“啊?我,我…”  
“我甚麽?”刘氓眯眯眼睛,“你还不老实招来,昨儿晚上和黄三爷究竟怎麽了,今儿一来对他处处维护?”  
王涵觉着面上有些烧:“我哪儿维护他了?”  
“好,算我说错。是他维护你,行了吧?”刘氓挑挑眉毛,“之前他就和你睡了…”见王涵脸色一沉,忙又改口,“和你睡了一个屋的两间房。”见王涵哼了一声,就又忍笑道,“昨儿晚上他和百里亮走了你就怪怪的,后来是他找的你,然后你们之间发生甚麽…我可就不知道了。今儿一起来你可是神清气爽,浑身火气那个盛啊——跟我打了一架才痛快些,然后他就受不了你吃亏,非把无辜的我拉来当替罪羊,我没问你之后怎样,你倒来审我?”  
王涵叫他一连串堵了嘴,也不晓得先答哪一句,讪讪的憋出一句来:“我,他,反正和你想的不一样。”  
刘氓嗯了一声:“是麽?你知道我想甚麽?”  
王涵猛地觉着不对,忙又改口:“反正跟你和老狐狸不一样。”  
刘氓笑出声儿来:“你又知道我和百里亮是怎样?”  
王涵皱了眉头:“就是不知道才来问你啊。”  
刘氓略略垂目:“想知道?”  
王涵点点头。  
“真想知道?”  
“少废话!”  
“那好,你告诉我你和黄三爷是怎样,我就告诉你,我与百里亮是怎样。”刘氓高高昂了头。  
王涵唰的抬头看着这厮半晌,蹦出几个字来:“TNND,你不叫流氓真对不起你那学历!”  
 
 
第二十六章  
【人月圆?人】本该落地骨肉亲,偏有蛮戎夷。羌笛幽怨,黄沙大漠,春风难渡。  
狮虎相仿,鹰隼互翔,何分高低。皎月共圆,烈风同卷,四海归一。  
 
一色儿的水绣镂金帘子,全红的顶梁柱子,明晃晃的金错银雕花缀钻,浓浓的郁瑾香袅袅腾腾。宫婢垂首缓行,大大的发髻仿佛个锤子,砸在肩窝儿上。别说言语,就是呼吸也得放缓了直如没有一般。  
又回到北边儿这个城这座殿,黄三爷晓得自个儿是真睡着了。  
只有做梦,才会回到这里。  
“恭垂敏圣”的黑漆金字牌匾下,坐着神圣庄重的父皇。隔了这麽远,眼眉之间的神情又怎能看得清呢,真不知下头儿的一班臣子又该如何揣摩圣意。  
丞相跪在地上,可怜他一把年纪,还得行此大礼:“皇上三思。”  
“丞相,这话休提了。”  
“皇上,太子之位,事关社稷安宁,岂可儿戏?”  
“朕不曾儿戏。”  
“三皇子纵有奇才,终是南人之子,不合太祖规矩。”  
“太祖定下的规矩,必要我族血统方可顺继皇位。”礼部尚书也跪下了。  
父皇没有应。  
自是不能应的,若非有这条规矩,只怕父皇斗不过当时的五皇子,现下的五皇叔。  
丞相又在叩头了:“皇上家事,本不容臣等置喙,然太祖祖制,不可偏废!”  
一群臣子也是忠君体国,不然何必冒着丢脑袋的危险?这把年纪,早该享儿孙福了。  
要怪,就该怪自个儿。偏生有那一半的南人血统…怜妃,我的母妃,你那讳莫如深的笑,可是早知有此一日呢?  
黄三爷听得到心底浅浅的一叹。  
尊且贱,高且低,富且贫,说的就是他这个名门的弃子。这种混杂的血统,堂堂一朝能容他独得万岁千秋的偏爱,能容他独享九五之尊的专宠,能容他作个太平盛世的清闲王爷,却容不得他往那个又远又高的位子望一眼。  
哪怕只是一眼,哪怕这一眼还是旁人替他望的,哪怕那个人就是当今天子,也是不许的。  
黄三爷又听得心底深深的一笑。  
许在旁人眼中,能靠近那诱人的宝座一步,也是欢喜。呵,权利,这个醉人的字眼,比勾栏院里最放荡的女子更能吸引男人的眼光。可于他而言,那个位子,就是大醉百日,也不会梦见。  
由此一味由着性子胡来,逞着威风戏耍,本就无意那个地方,又何必惺惺作态,自欺欺人耳?  
只明白他心的,多半也就剩自个儿了。  
黄三爷听着心底又笑又叹,张开眼睛醒过来。  
窗外夕阳斜照,倦鸟归巢。风过树梢,长影摇曳。身侧的茶早凉,小斋紫陌不知去了何处,许是见他睡了,怕响动嘈杂,故而避了。  
黄三爷没有唤人,垂目轻轻的笑了,杵着下颚望了院里湖水出神。  
自打行成|人礼时换好衣裳,去御书房拜谒父皇时窥见了这一幕,自个儿就明白的。身后的大哥,却颇有急色的握了自个儿的手,担心麽?害怕麽?又有何好畏惧。本就不是安的这个心,疑人盗斧,杯弓蛇影,反叫兄弟生了罅隙,又怎是美事。  
黄三爷想着那十余年,竟与这些阴谋诡计日日比邻,也只能叹一口气。罢了罢了,纵是绿叶皆为吾喉舌,亦难说清。与其如此叫父皇为难,不若摆明姿态,也好安了些疑心,断了些念想。  
学那天上二郎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