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之间





“我——”苏溱恼得扭头欲辩,不想靠得太近,这一动弹整好儿上唇擦过大王爷下唇,登时红了一张脸,愣在那里。  
大王爷张大了眼睛,靠得更近,鼻子顶在他眉间道:“我晓得了,你不走…是因为我。”  
苏溱心快跳出喉咙了,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大王爷伸手扶住树干,将他困在怀里:“你之前曾同王涵那小猴儿说过,有一个人,能坐在五叔左手边儿,穿着件白绢暗麟纹的袍子,头戴金冠的,可不就是我?”  
苏溱一扭头想走,却叫大王爷一把拉了,张口要叫眼前却就暗了。大王爷的眼睛贴得那麽近,口里温热的气息叫人晕眩起来,辨不得南北东西。忍不住身子一抖,大王爷转手扶了他的腰,顿时身上火辣辣烧起来,一颗心都停了一般,耳边一片寂静。  
大王爷轻轻一笑放开他:“舍不得闭眼麽?”  
苏溱愣了一阵才道:“王爷…”  
大王爷呵呵一笑,拉他起来:“你说,咱们是回京领罪,或是追着他们去了?”  
苏溱心里一暖:“何不走第三条路?”  
“第三条?”  
苏溱低声一笑:“咱们也走吧。”  
大王爷转头看看一旁吃草的马,又扭头听着隐隐穿来的寻人声儿,不由笑了:“你说呢?”  
 
 
第六十九章  
【归朝欢】一苑花殊色不减。半潭水蜻蜓一点。忽而少时花灯夜,丝丝红线谁人连。忽影暗花谢。莲台香蜡碎尘碾。又无眠,云淡星朗,怎不忆当年。  
粉落轻妆不得见。画船空载人忽现。有缘无份祈庙堂,形单影只行月前。并蒂莲横剪。倾覆玉烛台惊起。旧梦里,一切如常,怎不得欢颜。  
 
夏日,夏花,夏县。  
那处三进的院落,桑枝低垂,绿叶成荫。榴花早谢,只余半分清香,凝成枝头青愣愣的果子,紧紧密密裹在一堆。  
院里柳树婆娑,依依情深。池里荷花正红,不日将绽。深深浅浅蔓延开来,分不出哪儿是叶,哪儿是茎。东院儿的杏花林郁郁葱葱,西院儿的花儿早破土萌芽,却仍望不出种的是甚麽。  
后院儿依旧焚香,柳下躺椅上,睡着个少年人,鼻息沉沉,正好眠时。  
黄三爷坐在他边上,手里捏着本集子。风起时卷起页角,舔着手指脉脉生情。又或是抚动林梢,沙沙作响,却亦不曾令他眉头微皱。风起得急了,倒令午后有丝凉爽。黄三爷惬意一笑,缓缓欠身,拉过绒青的毯子给身侧人盖了。风却俏皮起来,卷着黄三爷的发尖抚过他鼻端。  
“啊秋——”一个喷嚏响过,那人眼睛慢慢张开来,里头儿两颗莹亮亮的珠子转了转。  
“小猴儿醒了?”黄三爷低笑一声。  
王涵打个呵欠:“几点了?”  
“你不过睡了一个时辰,刚交未时正刻。”黄三爷转过身去,斜斜靠着椅背,微微眯眼。  
“才两个小时?!”王涵一脸郁闷,“我还以为睁开眼睛就该天黑了。”  
黄三爷一耸肩:“昨儿你不就是如此?”  
“昨儿那是刚回来太累了…”王涵抓抓头,“我好无聊啊,大佬!”  
黄三爷垂目望书:“咱们暂时还得待这儿。”  
王涵奇道:“为啥?”  
“等人。”  
王涵一皱眉:“等追兵啊?”见黄三爷呵呵一笑不置可否,王涵也就恼了,“大佬,你每次都这样,有啥话还不能说的?”  
黄三爷拍拍他肩膀:“横竖再等几日,就该到了。”  
王涵瞪他一眼才道:“你要是生气我不告诉和刘氓写甚麽就明说,犯不着跟我藏着腋着的。”  
黄三爷斜眼瞅着他似笑非笑:“若你想告诉我你和刘公子写了甚麽,自然也犯不着跟我拐弯抹角的。”  
“…先不说这个。”王涵翻个白眼,“现在,我们应该是在逃跑吧?”  
“似乎。”  
“那麽,应该小心翼翼低调谨慎吧?”  
“大约。”  
“因此,任何有可能暴露身份的话和行为都应该尽量避免吧?”  
“有理。”  
王涵气结,撑起上半身来:“请问,这个危险的房子为甚麽还要住进来?!”  
黄三爷笑呵呵道:“因为我喜欢。”  
王涵啪的一声手软跌在椅子上,咬牙切齿道:“大——佬——”  
“好好好,我说我说。”黄三爷轻轻一笑,“我真的是在等人。”  
“谁?”王涵无限好奇。  
“我也不清楚。”  
王涵本要叫骂起来,却见黄三爷暗自皱了眉头,不由一愣:“这人很重要?”  
“于你我而言,是很要紧。”  
王涵想了想:“又不知道是谁,还说很重要,你当我傻的啊?”  
黄三爷淡淡一笑:“这是百里亮说的,之前他说我大哥已找寻此人一段日子了,近日似是得了消息,父皇就把他派来快活林,可见于你我有干系。”  
王涵瞪他一眼:“那为甚麽不在快活林等着,那天就能见到了啊?现在等着,还不知道人来不来!”  
黄三爷叹口气:“此一时彼一时,当日情势危急,我们还有十余人在手,总不能让他们有闪失。”  
王涵眯眯眼睛看着他:“啊呀,还真看不出来,你也是厚脸皮的,跟刘备一样儿啊。”  
“刘备?”  
“厚黑学里‘厚’字诀的代言人。”王涵挥挥手,“那麽,是个女人吧?”  
黄三爷倒是一愣,眼里有几分赞赏:“为甚麽觉着是个女的?”  
“要是男的,刘氓肯定叫我杀了你。”王涵眯眯眼睛。  
黄三爷失笑:“我早该晓得,百里亮靠不住。”  
“也别怪他,要是你换成他,只怕不如他。”王涵诚心糗他。  
黄三爷细细想了叹道:“也是,若把你换成刘公子,除了眼睛舒服些,旁的还就真没甚麽了。”  
王涵踢他一脚方道:“你先告诉我,这是哪儿来的?”说着字怀里掏出块布来。  
黄三爷一见,眉头不由一挑:“快收起来。”  
王涵看看他:“这儿又没外人…”  
黄三爷握了他手将那巾子压到毯子里,眉头深锁。  
王涵压低声音靠过去:“你不认识上面的字,却把它给了百里亮,你是想让大王爷看见,还是要让刘氓看见?”  
黄三爷由他贴近了些,直视他双目道:“你以为呢?”  
“都有吧——”王涵眨眨眼睛,“一边儿来说,大王爷看见了,就等于你爹知道了,估计这是威胁恐吓你爹的一种暗号。”  
“暗号麽…倒也贴切。”黄三爷颔首一笑。  
王涵就又舔舔嘴唇:“另一边儿来说,给刘氓看见,就能晓得上头儿是甚麽,刘氓晓得,自然我也就晓得,你也就晓得了…”  
“如此说,那上头的真是你们那儿的字?!”黄三爷心里一紧。  
王涵瞅他两秒钟,突然昂首大笑三声:“哈哈哈——求我吧。”  
“啊?”黄三爷一愣。  
王涵嘿嘿直笑:“看我的口型,求——我——啊——”  
黄三爷无奈一笑:“真是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王涵哼了一声:“我是小人我是小人我是小人,你得罪我了,看着办吧。”  
黄三爷笑了一回子方道:“其实你不说,我就可当你一辈子不晓得,岂不皆大欢喜?”  
王涵阿了一声:“刘氓知道我不知道,原来在你心里刘氓比较可靠?”  
“这不是可不可靠的问题…”黄三爷皱起眉来。  
“而是喜不喜欢的问题。”有人笑着自院外走来。  
黄三爷也就起身笑了:“亮兄,刘公子。”  
“少废话。”刘氓笑呵呵过来,“这下子你麻烦大了,小猴儿不高兴呢。”  
黄三爷耸耸肩:“他不高兴也是自然。”  
王涵拧着眉:“你喜欢他?”  
百里亮忙道:“王公子,不可会错意。刘氓的意思…是黄三爷不愿你担心。”  
王涵瞪起眼来:“靠!合着你们是一家子,就我一个外人!”  
黄三爷忙哄他:“哪儿的话,一家人一家人!”  
“谁跟你一家人,我还不想近亲乱仑!”王涵也就起来坐好。  
黄三爷呼口气,摇头坐了。  
刘氓斜靠着百里亮笑:“你说,黄三爷也算能忍的。”  
百里亮颔首道:“唤作是我…也无计可施。”  
王涵一挑眉毛:“那边儿两个鬼鬼祟祟的,说甚麽见不得人的?”  
刘氓哈哈大笑:“行了行了,我看三爷你就明说了吧。”  
黄三爷左右看看,叹口气道:“这巾子上的字儿,是我从母妃墓里找到拓下的。”  
王涵一愣:“你妈的墓?”  
黄三爷瞪他一眼:“我回京前到过母妃陵墓,进了墓室,开了棺椁却不见尸…”  
王涵惊的跳起来:“你这不孝子!”  
黄三爷脸色一变,刘氓忙过来拉了王涵小声道:“你先听完。”  
“母妃出身无人可知,只晓得父皇是在江南邂逅她,随即爱怜她娇媚,娶回宫中诏告天下收了位民间女子。”黄三爷叹口气,“其后诞下皇子,不出一月既说产后调理不当引发疫疾故去,匆忙下葬,此后再无消息。”  
“都死了,还能有甚麽消息…”王涵喃喃低语,“这没甚麽好奇怪啊?”  
黄三爷再叹口气:“可她的墓里没有尸首,还有这块巾子在墓里。”  
“是写了我们那里字的白布在棺材里。”王涵认真纠正道。  
黄三爷耸耸肩,百里亮皱眉道:“我亦查过守陵那人身份,他并非行伍出身,亦不是皇亲国戚远支,却是与怜妃同时入宫的,看来是怜妃入宫前已结识之人。”  
王涵张大了嘴:“这,这——”  
黄三爷拍拍他脸颊:“想到甚麽?”  
王涵吸吸鼻子:“一下子想到太多,不知道哪个对。”  
“说。”  
“可以肯定,你老妈不是这个时空的人,也是穿过来的,而且说不定使个洋妞儿…”王涵叹口气,喃喃抬头望天,“这个世界怎麽了,这麽疯狂…”  
刘氓哭笑不得踢他一脚:“少来,快说!”  
“第一,你妈没死只是装死,她喜欢你老爸的程度压不过讨厌皇宫的感情,所以跑路也。”王涵挤挤眼睛,“第二,你妈发生了甚麽意外,回到现代去了。”  
“为甚麽这麽想?”百里亮奇了。  
王涵抖开那张巾子,指着上面的字道:“因为上头儿写着,To be or not to be,that’s a question。”  
“嗯?”黄三爷一愣,  
刘氓同情的望了黄三爷一眼:“你妈妈也许是莎士比亚的fan。”  
百里亮抓头:“难怪三爷哪儿都不去,就来这儿了。”  
王涵看看他,百里亮忙笑道:“夏县这间宅子,是怜妃未进宫前住的。”  
“这些也不过是密档里查到的,更多的…也就没了。”黄三爷叹口气。  
王涵心里一酸:“也没甚麽,见不到就当她活得挺好,不需要你担心。她这一死,不就死成个传奇了麽?”  
黄三爷愁绪万千,竟也叫他说乐了:“是,你最有理…”  
话音未落,就听小斋自外头儿进来,口里嚷着:“不好了不好了——”  
“怎地?”  
“王老太太王老爷王大夫人王二姨妈王三姑婆王四表姐王五…总之,王公子家里能来的都来了!”小斋跑得脸儿通红,喘不过气儿来。  
王涵傻了一阵,见众人望着他,也就咽口口水:“我…找我的?!”  
“这儿就你是王吧?”刘氓嘿嘿一笑。  
“你才王八。”王涵翻个白眼,“他们…怎麽来了?”  
黄三爷拍拍他肩膀宽慰一笑:“谁来都一样儿,只我亦没想到,是他们来了。”  
 
 
第七十章  
【相思令】六月天。菡萏莲。歧路沾巾不忍见。惆怅洛水边。  
雷隆隆。雨绵绵。曲水流觞须臾间。月圆人不同。  
 
呼啦拉涌进来的果然是熟人。一个冲着王涵左手扑过来:“我的哥啊,啊,啊——”;一个盯着王涵右臂冲过来:“我的侄儿啊,啊,啊——”一个伸手要抓王涵肩膀:“我的孙儿啊,啊,啊——”;一个张开双臂想搂王涵脑袋:“我的儿啊,啊,啊——”  
王涵身上发抖,脚下发软,差点儿没栽地上去。怎麽觉着这些人换个造型就是生化危机里头儿的丧尸扑过来要咬人呐?眼看就要被拉住了,黄三爷上前一步将他拉到身后。  
王涵紧紧抓了黄三爷的手,抬头望着他后脑勺,头一次觉着这家伙长得高是好事儿。  
黄三爷咳嗽一声:“几位,几位——”  
一群人停住了,打头儿的老夫人擦擦眼泪,这就要跪下:“黄公子,多有冒犯,求您高抬贵手——”后头儿一票娘子军并着王老爷也都跟着跪了。  
黄三爷忙的上前一步,扶了老人家起身,又摆手叫众人起了:“这是作甚麽,黄某受不起。”  
老夫人拧着不起身,反手拉了黄三爷的手:“黄公子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何必与我们这些贱民杂处?莫要玷污了声誉!”  
黄三爷一皱眉,忙也跪下半膝:“老人家言重,叫黄某后生小子无言以对。”  
老夫人依旧跪着:“还请黄公子放过我家涵儿吧!”说完竟叩下头去。  
黄三爷连连叹息,忙的回了礼:“老人家快请起,黄某…”  
“黄公子。”百里亮上前一步,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