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传奇 by 纳兰容若公子
话:“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胡闹?”
风劲节扭头冲他笑笑,这一刻,小刀觉得,将军的眼神,比自己掌中的烛火还要温暖。
“你放心,没事的,我安排好了。”
卢东篱沉了脸:“性命是你的,身体也是你的,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风劲节只是笑,他当然知道卢东篱忧心什么。他们触碰了太多人的利益,九王一直想找他们的麻烦,只是没有错口罢了。以前卢东篱惹下了天大的祸事,九王等人也没有追究,不是因为他们气量大,而是因为真闹起来,他们自己也摘不干净。
如今这次劫粮,却无论如何扯不到他们的责任上,只要被有心人利用起来,就能把事情往大处闹,甚至直达天听,以施重惩。
卢东篱不肯轻轻放过风劲节,一定要在众人面前把他打个半死,也是为了保他。此次罚得越重,将来事情闹大,赵王听说风劲节已经受过重罚,也许就不再追究了。
只是,这毕竟只是推测,谁也不敢保证结果一定向他所想的方向发展,所以卢东篱一面要强忍心痛,重责风劲节,一面还要时时承受心中至大担忧的折磨。
不过,风劲节自己也没指望这件事到此为止。他也绝不会允许,将来任何人有机会借此名目来指责卢东篱徇情枉法的。
“你放心,在回来的路上,我已经写了二十几封信送出去,我想,全国会有很多大商人动作起来,很快各地商队自愿结成的送粮队,就会浩浩荡荡,声势张扬地穿州过县,把义粮送到定远关来,我们不会饿肚子的。”
卢东篱眼神微微一动,在烛光里闪出一道灿亮的异彩:“你是想……”
风劲节冷笑:“我知道这事迟早有人会把它扯出来闹大,于其如此,不如咱们自己先把它闹到捅上天,不但要搞得举国皆知,还一定要把功过是非给彻底订下来,只有这样,将来才可以免除后患。”
卢东篱定定看着他,良久,方才展颜一笑:“你这人的心思啊,真是神仙也快测不着了。”
风劲节看着他这么长久以来的第一个笑容,也由不得微微一笑:“再聪明又怎么样,这次还不是阴沟里翻船,人就是不能太自大,更不该轻视别人,就是一个三尺幼童,在某些情况下,也能杀了七尺壮汉,凡事太自信,必然自尝苦果。”
卢东篱见他那有些闷闷的语锋指到了苏凌身上,便也不再接口,只专心处理他的伤。
风劲节却也只定定看着卢东篱,这一次的失败对他来说,挫折倒不如警醒更大。原来,再聪明自负的人,也会失查失算。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他得罪的不过是一个苏凌,卢东篱得罪的,却又有多少呢?那么多明刀与暗箭,他并非全知与全能,又还护得了这个笨人几时呢?
二人之间忽然间就这么沉默下来了,掌灯的小刀一头雾水,这个,是他太笨了,还是别人太聪明了,为啥大帅和将军的对话,他全听得懂,却又分明没有懂呢?
为什么大帅和将军说这么多话,却还是一声道歉,一句问候也没有呢。
他愣愣得望着卢东篱,摇曳的烛光把卢东篱的侧脸,映得忽暗忽明,只有他那极之专注的眼神,纵在黑暗最深,亦灿亮如晨。
有多久,多久了,手已经酸了,脚已经僵了,却没看到卢帅眨一次眼。
已经多久多久了,依然可以看到汗水悄悄湿透他的衣衫,依然可以看到,胸膛因为情绪的激动而剧烈起伏的动静,依然可以看到,大帅那并没有强烈表情,但明显愈加苍白的面容。
于是,最后最后的那一点不平,也就淡淡散去了。
大帅不道歉,因为他知道,风将军不会怪他,可是,对他来说,也许风将军能够怪他怨他,他会更好过一些吧。
第四部《风中劲节》第六十九章选择
风劲节的伤,足足用了一夜的功夫,才算全部处理完毕。
在世人眼中看,风劲节该也是个纯粹的怪物吧,伤成这样,还能漫不经心说说笑笑,本来该有的惨呼痛叫一声没有倒罢了,就连原有的凄清悲凉,也被他的笑语给冲淡了。
大半夜差不多就他一个人说话,卢东篱大多时候是沉默的,他只是专心为他清理伤处,甚至连抬头正视风劲节的次数都少得屈指可数,对于风劲节的话,他不过是嗯啊两声,应付了也就是了。
而小刀因为大帅在旁,不好太放肆,也就只能保持着恭敬的沉默了。
因为没人回应,风劲节开始还有心情说话,后来渐渐也就不出声了。
一夜辛苦,小刀已不知换过几根蜡烛了,直到窗外天色将明而未明,风劲节身上的伤才算彻底处理完了。
卢东篱轻轻吐出一口气,身子一晃,几乎直接栽倒在床下,这才感觉出右手酸痛欲折,这才知道身躯僵硬麻木,几乎不像是自己的身体,这才发觉身上汗湿重衣,倒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他及时扶住床沿,勉力坐稳了,抬头一看,却见小刀也是脸色苍白,左摇右晃,想是这一夜坚持也把他给累坏了。
再看看风劲节,便是心情沉重之时,也不觉悄然微笑。
也只有这种怪物,才能在伤成这样,还让人翻查伤处时,仍能睡得觉吧。
他轻轻笑笑,低声把半睡不睡的小刀给叫醒来,让他自去休息。
小刀原想着大帅还在这里,自己身为亲兵,怎么可以离开,但见卢东篱望向风劲节的眼神暖意融融,于是到嘴的话便无声地吞了下去。他顺从地离开,并且信手把房门也给掩上了。
卢东篱自己搬了椅子,就这么直接坐到床边,任自己的目光静静在那人身上流连。
以前在一起相处了那么长的岁月,竟也不知道,这个平日轻狂不可一世的家伙,扒在枕头上睡觉时,样子竟然会天真得像个孩子。只是,还是会痛吧,即使说笑无忌,依然会痛,即使沉沉睡去,仍旧感觉得到伤痛,所以脸色才不能恢复红润,所以额上仍有细细的汗水不断渗出。
卢东篱在床头的铜盆里绞了手巾,细细地替他拭尽了额上的汗,静静看他沉睡的容颜,忽然有些恍惚。
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这样,守在风劲节的床前,静静等待着他的朋友从伤痛中醒过来。
风劲节醒来时,天已大亮,他懒洋洋睁开眼眸,第一刻入眼的,就是卢东篱倚着床柱浅寐的面容。
只不过一天一夜的功夫,他便已憔悴了许多。
风劲节定定看着他,忽地一笑,悠然记得许久许久以前,他也在一身伤痛中醒来,看到他的朋友静静守在他的身旁。
说起来,那次险死还生之后,再见到卢东篱,两个人的第一句对话其实是非常诡异,绝对不合情理的。
有朝一日,他们的故事若被后人传颂,那九死一生,再见至友时曾说过的话,没准会被后人演绎出或悲情或豪壮或感人的无数版本。然而事实上,当时他只不过是……
风劲节又是漫然一笑,当日他醒来,看到卢东篱倦极入眠,不忍惊醒他,但仿佛冥冥中自有所感,卢东篱倏然一惊而醒,正看进风劲节含笑的眼眸。
卢东篱心中先是一喜,后是一松,脸上不觉带出笑来,刚要问他身子如何,却见风劲节似笑非笑望着他:“我的大元帅,这人生第一仗,你可知你做错了什么事?”
卢东篱没想到风劲节一醒过来,就用这一种带三分戏谑三分教训的语气同自己说话,却也只是在一愣之后,欣然笑道:“我不该过于冲动,忘记大局,以后再遇上这种事……”
他定定看着风劲节,语中带笑,神色却又凝重,竟叫人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玩笑,还是认真,“以后再遇上这种事,我当记得国事为重,第一时间弃你不顾就是了。”
记得当时自己听他这么说,纵声大笑来着,那一笑,把全身上下的伤口都牵动了,吓得这位元帅脸都白了。
忆起往事,风劲节眸中也渐渐溢出笑意,仿佛时光重回那个相守相候而惊喜交眸的瞬间,卢东篱恰在这一刻睁开了眼眸。
看到风劲节醒来,亦是一喜,一笑便想说话。
而风劲节见他神容笑意皆如当时,又想起当日情形,忽地就鬼使神差地问:“东篱,你为了大局才毫不手软地打我一顿,有朝一日,如果为了国家大局,却要放弃我的性命,你还会这样选择吗?”
那原本应该极是欢愉的笑容在卢东篱脸上倏然僵窒,而一语出口,风劲节便立时后悔了,就算是玩笑,也不该这般说话的。
那个家伙,不会懂这种玩笑的。
而卢东篱只是静静望着他,既不笑他胡说,也不恼他玩笑,更没有想法引开话题,他只是沉默着,而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
风劲节心中长长叹息,这个问题是不该问的,就算是冲动,就算是胡闹,也不应当。卢东篱是一个不会回避朋友问题的人,再伤人的问题,他一定会回答,然而,这样的回答,对他已是至大的伤害。
想起当初他曾问过自己与苏婉贞同时遇难相救何人的问题,已让卢东篱极之痛苦,没想到,无意之中,却又问了一个对卢东篱来说,更加两难的问题。
风劲节咬牙不肯回避卢东篱渐渐悲凉的目光,在心中恶狠狠骂了自己一顿之余,也不觉有些悲凉起来。风劲节啊风劲节,原来你的大方是假的,原来你的风度,你的理解,全是虚伪的,原来,这顿打挨下来,你心里其实多少还是有些介意,有些在乎的……
“国事为重。”在很久的沉默之后,卢东篱才说出了四个字。他从来不逃避朋友的问题,他从来不会隐瞒自己的朋友,尽管这个简短的答案,让他再一次面对了心灵的煎熬,但他依然直言不讳。
风劲节瞪圆了眼望着他老半天,忽地哈哈大笑起来:“我的天啊,我早料到你这种人一定会这么回答我。可是,你至于这么认真,这么为难得想半天,然后才答呢?天底下只有你这种笨蛋,才会这么认真地应付我这种问题。”
他笑地那么大声,那么有力,那么肆意,全身都笑得剧颤起来。卢东篱气得脸青唇白:“你别闹了,这么个笑法,伤口又要裂开了。”
又急又气的语气,急切仓促的话语全都如此熟悉,多久以前,他重伤醒来,不顾伤痛肆意而笑时,他的朋友也是这般替他着急,替他痛。
这个白痴,人家受伤挨打的不急不痛,用得着他这么着急上火吗?
风劲节理也不理地狂笑,笑到眼泪都快出来了:“笨蛋,这种问题你也认真答,你不知道什么叫开玩笑吗?也不懂说几句,我一定选择保护你的好话来骗人高兴,就算是场面话客气话也该应付一下啊,有你这么直接下人面子的吗?”
卢东篱见他越笑越厉害,气得坐到床边,伸手狠狠按着他。因为要避开他的伤口,别处都不能下手,只得死死按着他的脖子,看来就似掐他一般:“你别这么胡乱笑了,如果是你,易地而处,为了国事,也该先暂时把我抛开的啊。”
风劲节被他那恶狠狠的样子吓住,不敢笑得太疯狂,只得闷笑:“是是是,如果是我自然也是要抛开你不管的。国事为重嘛,人家也不是不懂为国为民这些大道理的。”
转头瞧瞧卢东篱严肃的脸色,忍不住又是狂笑:“是是是,国事为重啊。”
卢东篱只得气急败坏地瞪着风劲节,看他用那样嚣张放肆的笑声,一次次重复本该庄严肃穆的四个字。
“国事为重。”
而在很久很久之后,卢东篱才真正知道,这四个字有多么沉重,却又有多么可笑。
在很久很久以后,卢东篱回想起,这一日风劲节玩笑般的问题,和自己认真思索之后的回答,便只余神伤魂断,万刃剜心之痛。
而这一刻,风劲节一边笑,一边漫不经心地想。
当然,是要以国事为重的。
如果是他自己,也只能这么选。
他这一世的论题毕竟是忠臣,虽说不要求表现有多好,只要勉强过完这一世,就一定可以通过,但也不能太偏题,真正面对选择之时,他必须记得自己忠臣的身份和论点。
忠臣的选择,忠臣的选择只能是忠于君,忠于国,忠于百姓,忠于天下,忠于大局。
国事当然要为重。
但是……
他笑着勉强侧头看着卢东篱那气得发青的脸和紧皱的眉头。
这个白痴,这个傻瓜,这个笨蛋,其实他才是那个真正可以为了国家大局,把自己完全牺牲的人吧。
相比只不过是挨了顿打,表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其实暗自耿耿的风劲节,他才是只要认定了,就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