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传奇 by 纳兰容若公子
今夕何夕,那人抬头望月时,可会想起,他深心热爱的国土和百姓,可会想起,他温柔贤良的妻子,可会想起,他稚龄可爱的孩儿,可会想起……
可会想起,他生死已隔的朋友……
今夕何夕,东篱,还要多久,我才能找到你。我要做什么,才能帮你重新找回自由和欢乐。
今夕何夕,东篱……
千万里外的赵国,同一片明月之下,卢东篱漫无目的地行到了一条大江之衅。
江水浩浩东流,江上画舫如梭。明辉亮烛照耀天地,丝竹管弦,随风飘扬。
江风如许,隐隐有歌女轻柔歌声入耳,偶尔也有小船来去,落魄歌者,拉着胡琴,用略略沙哑的声音,唱着苍凉的歌儿,来回大船之间,乞求着一二赏钱。
卢东篱抬头望月,血红的月亮高挂天边,卢东篱低头看江,血色的江水,奔腾不息。
长风徐来,把江上老人的歌声,断断续续,传到耳边。
“这不是江水,这是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刹那之间,卢东篱只觉心动神摇,痛不可当,竟再不能支持,一跤坐倒江边,全身瑟瑟发抖。
天上地下,皆是血色,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啊,那一日定远关中,飞溅天地的鲜血,直至今日,仍就深深刻印在他的眼中心中脑海之中。
他颤抖着举头望明月。
今夕何夕,今世何世。
曾经,他有过一段极美好的岁月。纵然有挫折,有苦难,有悲伤,却也有更多的奋斗,更多的成功,更多的快乐。
那时,他有一个最好的朋友,永远相伴在身旁,永远并肩不弃。直到现在,他依然会时时恍惚回头,总觉得,只要一个转眸,便可以看到那人,就在身旁,随时对他微笑,随时等着和他一起竟夜共醉。
那些一天一天过去了,永远不会再回来的好日子啊,此刻想来,每一点每一滴都似水晶铸就,随意摘下一段回忆,便可敲出最美丽清脆的回声,穿透整个生命,全部灵魂。
然而,过往的日子有多么幸福美好,如今的岁月就有多么苦难沉重。一分美好,化一分痛楚,百般幸福,化千般苦难。当初的岁月,分分明明,是万种快意,到今朝,却要有多么坚强的身与心,才能承担起,如此深重的痛与伤。
这一夜,卢东篱以一个询问苍天的姿态,仰首看月。
他颤抖着无声地凝望那血色的月亮。
今夕何夕,这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啊!
(小楼传说 第四部 风中劲节,完)
小楼传说——风云际会
作者:老庄墨韩(纳兰容若)
楔子
跌跌撞撞的从溪水间挣扎着爬上岸去,寒风中,少年湿透的身体瑟瑟发抖。
抬头看看,骄阳漫天,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低首处,溪水中映出的容颜,惨淡乌青几不似活人。
少年嘴唇发紫,身子颤抖,蹒跚着继续向前行去。
赤裸的脚板已经磨出很厚的茧子,行走坎坷道路,再不会像以前那样流血流脓,痛得死去活来了。
单薄的身体已经适应了破烂的衣裳,尖锐的树枝和锋利的山石,身上重重叠叠的伤口,旧的好了添新的,渐渐的,习惯了,也就不在意了。
唯一挥之不去永远无法适应的,只是饥饿的感觉。
饿得久了,只觉得整个胸膛腹腔都是空的,无底洞般,叫嚣着要求食物填充。空的似乎连五脏都没有了。那种空荡荡的感觉,逼得人发疯。他会摧毁人类所有的感情,理智,道德,让人真切的体会,由活生生的人,变成无情的兽,原来可以这样容易,这样简单。
这个全身上下,只披了一件破烂衣裳的少年,此刻血红的眼睛,如狼如兽,不似人。
除了对食物的渴求,空洞洞的眼眸里,再没有其他人类正常的感情。
他沿着溪水向前走,疲惫笨拙而缓慢。他极力的看,努力的听,溪水里看不到游鱼踪迹,山野间,听不到走兽声息。
感觉到仅有的力气正在一点点消逝,少年惨淡的抬眼,开始把视线投向四周那些青绿的树木杂草,乘着现在,还有力气摘草根,剥树皮……
少年的身体忽的一颤,对情绪表达几乎麻木的脸上,竟现出一丝激动。
是他听错了吗?是太久饥饿之后的幻觉吗?
似乎有一声马嘶顺着溪水潺潺,传入耳边。
他侧耳凝神再听,没错,是马嘶……
少年整个身体几乎跳了起来,原本缓慢笨拙的动作,倏然变得轻灵迅捷。他沿着溪流快速的奔跑着,直转过前方一处拐角,眼前视线大开,这才怔怔的站住了。
就在这里,就在前方,就在十几步外,一人正蹲在溪边洗脸,身边好端端站着一匹瘦马。
也许经过了太长久的跋涉吧,所以马已极瘦,人的衣裳和马的毛皮都看不太清楚原来的颜色了。
然而,在少年的眼中,只看见了一匹马,一匹活生生的马,一匹很多很多肉可以吃的马。
大脑尚未思考,身体已飞扑过去,有马,就有肉,就有吃的,说不定包袱里还会有干粮。
这一刻,他喉咙里发出的那声欢呼,似兽的咆哮,更胜于人的声音。
再然后发生了什么?
世界似乎一下子颠倒过来,整个人腾云驾雾地飞出似乎很远很远,他以为自己要摔得四分五裂了,然而惊恐大叫声中落了地,不知为什么,居然也并不觉得有多疼。
耳旁听到一声笑喝:“好小子,抢到我头上来了。”
那声音极清朗,且带些笑意,他迷茫茫的抬眼,看到了那个人。
那人站在溪水旁,阳光下,瘦马边,一手轻轻安抚着受惊的马,一边带笑看着他。
大概那人刚刚在洗脸,受惊后回身出手,这时满脸的水珠还没擦呢。
隔了好几丈的距离,少年躺着向上看,只看到那出奇挺拔的身形,那人的容颜反是看不清楚了。
是那人脸上的水珠映出了天上阳光,地下水光吧,刹那之间,灿亮晶莹,刺目生辉,少年本能的垂下眼来,不知为什么,竟不敢直视他那张带笑的脸。
“你是什么人?”
少年不答,他只是深呼吸几次,确定身体没有受伤并积蓄力气,却又茫然不知道该继续扑上去抢马抢东西,还是转身逃走。
下一刻,一块干粮被递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
他甚至没有去想想那几丈外的人怎么忽然就到了眼前,便大叫一声,再次扑过去。
这一回再次扑空,明明就在眼前的干粮,转眼间,又到了几丈外的河边。
少年瞪圆了眼,握紧了拳。死死的盯着前方那人手里一上一下,被抛得在空中起起落落的干粮。
他知道,这不是幻觉,不是眼花,他知道,彼此之间的实力天差地别,然而,那是食物,那是活路……
他红着眼,望着前方,理智在警告他不要妄动,生存的本能,却在催促他迅速扑过去。
“不错,是个机灵孩子。”
饿成这样,还能分得出轻重,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那人意似欣赏的微笑了:“老实答话,这个就是你的。”
少年两眼渴望的盯着那干粮,一个劲点头。
“你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是楚国人,想逃到齐国去。可是,边界上齐人守得太严了,远远的看到我们就乱箭四射,我只来得及跳进河里,顺着小路逃过来。”少年的声音沙哑涩然。
“你是楚国哪里人?”
“京郊洪源镇人。”
“京郊?这么说,你是从京城一路逃到边关上来的。”那人的声音终于带了点诧异。
少年点头,直着眼,依然望着那块干粮。
从京城一直逃到边境,他逃了两年多。奔走,乞食,逃窜,躲避。与野狗争抢衔在嘴边里的半块残饼,同老人撕打争夺怀里的一块馒头,为了地上一只死老鼠与十几个人拼命。为了逃避异国虎狼之师躲进烂泥坑,却又被本国的军队捆起来,如牲口一样跟其他人成串绑在马后,并称之为,卫国从军!
在风雨中挣扎,在追逐的马蹄声中奔跑,在山间乱泥里翻滚,在死亡,饥饿,鲜血里挣扎。
漫漫两年的噩梦,他才终于逃到了边境!前方就是没有战乱的乐园,然而,那里却有一排排无情的箭矢,冷漠的等待着每一个人从苦难中挣扎而来的人。
“现在楚国情形怎么样,各地都由什么人掌权?”
“北边,连着京城在内,半个国家都已经被秦人占了。那边怎么样我不知道,战乱起的时候我就开始往南跑了。可是那边一样不太平。阳川三郡的萧将军立了个什么皇帝,晋安五镇的卓将军在军中供了已故方侯爷的灵位,痛斥萧将军另立伪帝,不忠不义,两边打得很厉害。武陵节度使,建州大将军,锦州大都督,那几处也在闹,反正到处都有大官,到处都有军队,皇帝都有两三个,但哪个也没用。到处都在打仗,到处都是死人。听说江州和巴郡有人起义,叫什么顺天大王,奉天将军的,闹得也很凶……”
少年喘了口气。“全国的情势,我也不清楚。反正到了一个地方看着不对我就逃,可是不管逃到哪里,混乱都是越来越厉害……”少年的声音疲惫而麻木,太多太多的不幸,太早降临的沧桑,年少的心灵,已经不堪重负。
干粮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少年高高跃起,一把抓住,看也不看,就直往嘴里塞。吃东西的时候,他整个人都缩作一团,采取一种自我保护而抗拒外在一切的奇异姿势。
整个意识里,都只剩下手里这小小一块干粮,耳边听到那人在说话,脑子里却并不知道那是在说什么。
国家大势,他一个小小的难民,能知道这些,已经是很不容易。
“你从京城一路逃到边境,应该很清楚这一路的道路状况,军队驻扎,还有大股流民的逃亡路线,对吗?”
少年只是拼命的吃,拼命的嚼,拼命的点头,他不知道,自己点头确定的是什么。
“现在齐人守得严密,你到了边境,也过不了国界线。留在这里,不过是等死,如果你愿意,倒可以跟着我做个向导。我离开楚国好些年了,现在要去京城找个故人。我不喜欢遇到军队或者流民。你如果能带我尽量避开与各处的军队势力正面相遇,也可以少遇上那些流散四方抢劫为生的流民,我可以让你吃饱饭,也能保证你的生命安全。不用担心,我不是怕他们,就算是偶尔碰上也不要紧,我只是不想麻烦。”
少年继续点头,一块干粮他已转眼吃完了,这时才真正能听懂对方在说什么,才明白自己刚才是承诺了什么。
他甚至没有力气去想,再回过头,向京城而去,会有多少凶险和磨难。“吃饱饭”这三个字就够了。对于饥饿到顶点的人来说,为了一个馒头,他甚至敢去杀皇帝。
“你叫什么?”那声音依旧清朗,依然带笑。
他擦擦嘴,站起来:“小人赵二狗,请问先生……”
肚子里填充了一点,理智略略回归,赵二狗开始努力的回想起,仿佛在前生时,自己识得文,认得字,还有哥哥曾教导过的礼貌规矩。
“我姓方,你叫我方公子就行了。”那人忽低笑一声:“听你的言谈,该是个识文断字的孩子。怎么会叫二狗?家人师长,没给你去学名吗?”
少年低了头,声音轻且低:“我原也有大名,只是现在沦落成这样,怕是辱没了父兄,不想再提了。”
“好,聪明伶俐,识字懂事,还有骨气。我的眼光就是好,挑什么都不出错。”那人得意复欣然,声音却忽然低的听不清了。“除了……”那少年本能的竖起耳朵,也还是没听明白,只隐约觉得那声音里,带了懊悔和无奈。
“罢了,你既然跟我办事,总不能叫二狗。我给你临时取一个好听的名字吧,就叫……”那声音一顿,语调略显奇异:“就叫忘尘吧。”
少年眼一亮,应声道:“是,小人就叫方忘尘。”
“不,不用,你姓赵,就是这忘尘二字。等你这向导当完了,跟我分别之后,也大可不必再叫。”原本带笑的声音,忽得冰冷生硬。原本那个给人感觉亲切好说话的人,立时漠然疏远起来。
少年低下头,咬牙忍下心头的屈辱。
他也是好人家出身的孩子,难道天生没有骨气到要将自家姓氏抛却。
只是,在这个乱世,想要存活,太难太难。
一个临时的向导,和一个有了自己姓氏的下人所能得到的照料和保护,天差地别。向导随时可以抛弃,但冠了自己姓氏的下人,却是属于自己的财产,没有人会无端伤损自家财产。
他不是自轻自贱甘为奴,他只是……想要活下去。
他低着头,僵硬?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