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传奇 by 纳兰容若公子
长年的饥荒灾难,那庙宇已是久无香火,灰蒙蒙破烂烂。可赵忘尘在这一刻,却忽地福至心灵,大叫奔去:“公子!”
疾冲而进破庙,这一次,他没有再弄错。
他所追寻的方公子,果然就在庙里安坐,就连那匹瘦马,也好整以暇地被系在破烂的柱子上。
少女紧跟着赵忘尘进了破庙,便看到那个精灵而无礼的小子,一脸激动,跪在一个男子身边,一迭声地说:“方公子,后头有官兵,你救救我们吧……”
赵忘尘虽然跪下恳求,多半却多是因了失而复得之际的激动感恩和一分愧疚,而不是真的在乞求保护。
“你跟着我一日,我护你一日安然无恙,你跟着我一天,我保你一天衣食无忧。”
方公子从来不曾失诺。他既然会等他,就是肯再容他跟随。肯再容他跟随,他自然也就会再护着他。
如果他不情愿,他再求也是无用。可如果他不情愿,他本就不必为他停留。
少女忍不住上下打量那人。只见他神色泰然平和,半坐半倚在神座下。身后是破败的神像,身下是遍布的灰尘,但仆仆风尘掩不去他的英华。这破庙尘沙,有了他,便也似金殿玉座般华贵高雅。自家平日里英雄了得,威风八面的兄长,和他一比,便如骄阳下一点烛火,不见了颜色。
心里莫名的有些愤愤不平起来,眼见那少年哀恳求乞,那人却甚至没有略略抬眼,少女咬了咬贝齿,恨恨道:“你求他做什么?他会帮我们?眼看人家家里唯一一个没成年的儿子也要被绑去和自家的父兄对阵,也没见他动一根手指点头!”
赵忘尘一怔,抬头看了看她,愣了一下,才恍然明悟:“你当时果然是躲在镇上……”
他忽得瞪大眼:“那你呢!”
少女的脸色一僵,又羞又恼:“我自顾不暇,根本救不了人……”
赵忘尘忽得冷笑一声,由跪姿一跃而起,叉腰怒视她:“你要自顾,却跑来这里大刺刺指责别人?我告诉你,这年头,大家想的都是自己怎么活下去,谁也没义务一定要去救别人!”
少年的血已经复又热了起来,他已经认定了,他所跟随的人,并不是真的冷血无情。此时此刻,实是容不下别人在他面前冤屈了方公子一星半点。
少女想是极少被人如此无礼指斥,一时间竟被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赵忘尘年纪尚小,这两年就不用说了,以往跟在长兄身边的日子。也是只有人训他,没有他训人的份儿。此刻他竟然是生平第一次叱责别人,眼看对方无语。胆气立壮,即刻气势如虹起来,言语越发不饶人:“那母子本是受你连累。你若肯露些行踪,那些兵倒是定然会跟在你身后衔尾追逐,镇上说不定能躲过一劫。你自己当乌龟,却要公子救人?怎么救?冲上去把抓人的士兵全打倒?我呸!也只有你这种不知道民间疾苦的大小姐,才会想那么简单。打完了怎么办?马上便会惹来更多官兵以抓捕凶徒为名,冲过来四处打砸烧抢。若是公子把他们也打走,再来的就是千军万马来平叛了!你想让公子学那些傻出风头的‘侠客’闯完祸拍拍屁股逃走?还是想公子舍身就擒平息军兵的怒火?告诉你,真到了那一步,那些人为了立威,就算公子舍身他们都不会放过这个镇子。最后满地是烧毁的房子,被杀的百姓,被奸辱而死的女人……”
少年气势汹汹,越骂越顺,忽见少女脸色惨淡凄凉,羞惭愧悔。眼中隐有泪光。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了然。他倒也不忏悔自己骂的太凶了,对女人太没风度了,而是脱口就问:“你还做过那种侠客?”
少女低了头,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的确是赵忘尘所猜的那种,从不曾见过民间疾苦的大小姐。此番离家,从兄长地界上,就不断见到官兵苛索无度之事,自觉是侠义心肠。见不得人间不平事,闲事真管过不少。她跟着兄长也学过几招花拳绣腿。虽说谈不上高手,等闲十几个人还真打不过她,这一路上,自以为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甚是痛快。
在兄长的地界,只当自己还是大小姐,打谁都是理所当然,哪里想得起,人家未必知道她是大小姐。便是进了卓凌云的地界,也自觉身份高贵,看到不对的事,就要管一管,管完了便做出行善不留名,不接受感恩的气派,鞭马绝尘去,却哪里想过,她管的闲事,做的好事,身后居然可能有许多极可怕的后果。
此时她被赵忘尘一骂点醒,又惊又悔又慌张,哽咽半晌才道:“你……你说的,不是真的吧……我……他们……那些兵,不会真的在我走后又回去找别人麻烦的,是不是?”
看她珠泪滚滚,楚楚可怜,赵忘尘心终究是一软,几乎也要应和着说几声是了,但心念一转,到底还是狠了心肠,冷然说:“如果你是将军,听说自己派出去办事的兵让人打了一顿,你是会不哼不哈的放过,还是会点兵追究?”
少女自小受尽爱宠,便是做了不对不该的事,只要她一撒娇,一使性子,身边亲人,也多是由着她的性子哄着她来。便是说太阳从西边出来,家中亲人也必要喊,对对对,哪个说是东边出来的,该打。
这一生,何曾被人如此冷漠无情的接连指出过错,受此打击,她只是掩面痛哭,不知该如何说,如何做。
正自哭得伤心,耳旁听得一个温和却又淡然的声音响起:“晓月小姐!”
“啊?”她抬头一应,却又倏然一怔,急忙转头望去:“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悠然而坐地男子淡淡抬眼:“我与萧将军曾有数面之缘,小姐与将军容颜颇为相似,故而识得。”
“你认识我兄长?”
“哪一个萧将军?”
萧晓月与赵忘尘同时说话。
而相比萧晓月的惊愕,赵忘尘反应就精灵多了,他这话一问完,自家的脸色已经变了。天啊,还有哪个萧将军,自然是掌控阳川三郡,扶立幼儿皇帝,自称奉旨平定天下的萧将军了!
我的老天爷,这萧将军的妹子,居然跑到死敌的地界上来了。完了完了,我……我闯大祸了。若是卓将军的人走到这里来,看到我们,自然是要杀我灭口。若是萧将军的人赶了来,我刚指着这位大小姐骂了个痛快,小命肯定也是保不住……
这心念一动,他立时哭丧了脸,往他的方公子身后躲。
男子却似是全然不曾注意赵忘尘的惊恐,只含笑回应他刚才那个问题:“你没听说过萧远枫大将军有一幼妹,闺名晓月吗,据说,萧小姐幼时便与卓大将军之堂弟卓子云订下……”
“不许你提那个人!”少女忽得怒喝一声,手中的短剑都半举起来。
看一眼少女即怒且恨的神情,男子兴致索然。罢罢罢,无非又是一个天真女人为情为爱做下的可笑之至的愚蠢行径,只看这一鳞半爪,也可以轻易拼凑出整个故事来了。实在叫他没有继续探究的欲望。17:15 2008…6…7 守护天使手打o(∩_∩)o。。。
第三章 虎皮大旗
轻尘对萧大小姐没什么兴致,萧大小姐却总算见着了个认识自己兄长之人。此刻她举目无亲,后有追兵,心中怎能不恐慌?虽是羞恼至极,那短剑抬了抬,也终究放了下去。
“你……你既然与我兄长有旧,若能保护我回去,我定让大哥好好赏你。”
她此番离家出走,总算是经历了些事,此刻已经懂得要收敛那种大小姐的派头。然而终究还是放不下身份身段,虽然不至于颐指气使,这等乞人相助之时,她也还是颇为矜持,说不出那一个“求”字来。
轻尘哑然失笑:“赏我?”
他的语气古怪,惹得赵忘尘讶然一眼望过来,偏这位大小姐犹自无知无觉,天真地点头道:“我兄长是御命讨贼大将军,官居一品,手握重权……”
听了这样威武的官名,轻尘到底是生出些人事全非,恍如隔世的奇特感觉来。
哦,不对,是已经隔世了……
他似笑非笑,带了几分调侃道:“官居一品,手握重权?那还不容易。守上一亩三分地,自家立个三岁小皇帝,自家刻个玉玺,自家给自家封个将军,再自己往圣旨上盖个戳……”
萧晓月脸上一红,又羞又怒:“不要拿那等人和我兄长比!我兄长所拥立的,是真正的皇家血脉!京城沦陷,废帝疯癫,若不立皇帝,不正君位,何以号召天下群雄?他日秦人若以疯帝之令而召诸军入京,各方将领又当如何推托?我兄长当机立断,迎奉藩的皇族为君,又何尝不是为了大局?”
轻尘的脸上还是那种让萧晓月看了就上火的笑容:“当然是为了大局啊。只可惜,皇室血脉虽然凋零,却好歹还剩下那么几个。一心为大局着想的将军也到处不缺。所以,大家都立上皇帝,这秦人打不打也都无所谓了,赶紧在自家窝里争出谁是正统才最重要。”
萧晓月向来以家门为荣,眼前这男子却偏偏要将兄长说得不堪,她心头火起,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是抗声争辩:“那些只见眼前之利的家伙,如何能与我兄长相提并论?那些懦夫见到秦军旗帜就望风而逃,我兄长却曾实打实与秦人交过手,为着抗秦人流过血汗!我兄长是国之重臣,手握重兵,他曾追随方侯抗秦多年,还是方侯的得意弟子……”
“方侯的……弟子?”眼前男子的神情越发古怪起来:“据我所知,萧大将军比方轻尘还要大上几岁吧。”
“你这人好无礼,怎敢直呼方侯的名字?”萧晓月清叱一声:“从来达者为先,方侯虽年轻,但治军数年,举国上下,哪个将领不服他?方侯虽未正式收过弟子,但当日曾追随他帐下,得他指点的一干将领,现在皆自认是方侯弟子,并以此为荣!你这等庸碌之徒,如何能懂得方侯的风华气宇,气度胸怀……”
说起那传奇人物,她由不得露出钦佩神往之色。
“气度……胸怀??”
轻尘自从回到小楼,就不愿再去调看那些和他相关的记录。此番入世,又是一直在荒野潜行。虽然是闭塞,以他的见识才智,从赵忘尘告诉他的那点信息里,他也能将天下大势推断到八九不离十。只是,对自己“身后”的“威名”,他从来未曾关心过。此刻忽然正面相对,说不出那种郁闷塞阻的滋味。
忍不住冷冷哼了一声,语气间极不悦,极不满。
一旁静立的赵忘尘小心地看他一眼,心想,莫非方公子与那个传奇人物方轻尘有什么过节不成。
“你这是什么意思?”萧晓月脸色一变,握紧了短剑。她虽不曾见过方轻尘,但听自家兄长说过无数回方侯如何,方侯怎样,女儿芳心之间,便也将那逝去的传奇视成了偶像,断不容人侮辱一字半句的。
赵忘尘见自家公子似乎是打算闭目休息去,不理会这位大小姐了,心里叫苦。他怕这姑娘一时骄纵性子发作扑上来,然后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总是不好。想开口提醒她那后面可还有人追你呢,你还在这里傻站着,等人来抓吗?不如早早奔往别处去……话已经到了嘴边,看看方公子,却又咽了下去。
这一层方公子不会想不到,既然想到了,却不点破,自是有他的道理。却不知公子究竟是怎样的打算。唉,这位姑娘,你自求多福吧。
想到这里,他偷念声抱歉,从自家公子身后走前两步,有意无意半挡在少女和公子之间,岔开话题:“既然萧将军是方侯的弟子,那个卓将军也是方侯的传人,他的军中还供着方侯的灵位,为什么你们两家却要打仗?”
萧晓月郁怒道:“我们两家本是世交,他和我兄长又同在方侯帐下多年。可是,我兄长扶立新君后,他竟然不念两家恩义,不顾国家大局,传檄天下,说要为方侯报仇,不愿再称楚臣,又指我兄长擅立伪帝,名分不正!不肯和我兄长一起支撑新朝不说,还号召天下共讨我兄长……”
说到伤心处,萧晓月掉了眼泪,竟是说不下去了。
赵忘尘抓抓头,小声道:“听说方侯爷是楚王逼死的,卓将军为方侯鸣不平,倒也是性情中人……”
话音未落,就听得身后的主人低低一声笑。眼前的女子也是冷笑一声:“什么性情中人,不过是替自己争取大义的名分罢了。方侯当年返京之前,就曾经一再交代,所有将领保家卫国,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失职,不可怨恨朝廷。他连方侯最后的遗愿都不尊重,却会真心想着为他报仇?”
萧晓月越说越是愤然:“他不过是仗着手里势力强,不肯再低头称臣,拿死去的方侯给他当门神而已!我大哥说,别看他每天在军里供着方侯的灵位,到了方侯的生辰日就当着全军嚎啕痛哭,可是若是方侯泉下有知,英灵入梦,他会被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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