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传奇 by 纳兰容若公子
如此密会,还没做出个决定来,卓凌云就要甩手走开,呼延锋急得叫了一声:“大将军!”
杜思远也恳切道:“将军!成大事者不可拘小节,这也是为着天下苍生啊……”
卓凌云微笑摆手:“杜主簿,呼延将军,此事我自有决断,你们放心就是。”
这一刻,他的笑容太从容,他的眼神,太深沉,竟是叫杜思远与呼延锋都怔在当场,一时间,谁也无法再开口劝说。
待得他们回过神时,卓凌云已同卓子云和凌方去的远了。
不挥鞭,不策马。只是由着马儿的性子,缓缓而行。抬眼看黄昏时远方渐渐沉寂的天空,卓凌云漫然而笑。
这一场密室筹谋,真个是无用无聊。
那两个人能说什么,会说什么,他其实早就心中有数。
那么,再将他们召集了来,亲耳听上一遍,到底也有些可笑。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啊,为了目的不拘手段啊,大丈夫不可以有妇人之仁啊……
似乎,很多英雄豪杰在成大业时,都曾经面对过类似的煎熬和抉择。然后,他们身边,便会出现这样劝说开解的人,然后大英雄们就忍痛为了远大的目标,去做那些“不拘”的事情了……哈哈。功成名就之后,那些小细节,还会有谁去追究?人们最多责备下当初进言的那些劝说者而已。
今天他才彻底明白,原来能成“大英雄”的人,其实根本不需要劝说。他们需要的,只不过是几个劝说者。
推卸掉些责任,得到些免罪的安慰,总是比较舒服。有一个当时可以欺己,将来可以欺人的借口,总是比较方便。
杀戮,背叛,毁灭,阴谋,再不堪的东西,用“天下苍生”这旗帜盖了,也就一样的神圣庄严。
胯下战马嘶叫了一声,停了下来。卓凌云这才发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握紧了马缰,已经是握到掌心生疼。他瞪了眼,死死凝望天边最后一线明黄的夕阳。
低低冷笑:“凌方,如果我最终决定忘恩负义,你会不会怨恨我?!”17:39 2008…6…9 守护天使手打o(∩_∩)o。。。
第十章 旧事何如
凌方僵坐马上,抬不起头:“大将军,末将不敢言恨,只是……”他咬咬牙:“只是……如果,大将军要……要……能不能……只把方侯困住,不泄漏消息便是……”
明知是妄想,还是忍不住相求:“凌方愿以所有功劳官爵交换,做一个小小看守,为大将军照顾方侯!”
卓凌云大笑起来:“凌方啊凌方,你还是不了解方侯。方侯是什么人?他可以死,却不该被人剪去爪牙,困在黄金牢笼之中!你觉得保住性命,一生服侍周到,便是对得起他吗?你若是这样想,也太侮辱了方侯。”
凌方沉默了一会儿,爆发般大喊:“末将不知道!末将不知道……将军,末将不知道,能有什么办法两全!”
这么一个勇悍的男子,在这狂喝之时,几乎落下泪来。
远远几个士卒,闻声愕然转头望来,神色满是疑惑。
“好了好了,别叫了,一个大男人,像什么样子?”卓凌云笑了声:“叫军中的兄弟们听到了,还不知道是什么大敌压境,让咱们勇武无惧的凌将军吓破了胆呢!”
本来该是轻松的说笑,只可惜,卓子云和凌方,谁也笑不出来。而卓凌云,也终于是笑不下去。
这世上,哪里又有那么多的两全之策呢?你总是会被迫的要选择,要割舍,要放弃。
松了马缰,让爱马再慢慢自行前行,卓凌云的声音有些飘忽:“还记得当年,我初见方侯的时候,很是瞧不起他。觉得这人就是绣花枕头,靠着长得漂亮,得了小皇帝的宠爱,才能掌握了军政大权。那时我年少气盛,自命是将门子弟,看不起靠媚上倖进之人,除了升帐议事之外,从不在他面前行礼,除了军令之外,也从不听他的话。”
那些旧事,凌方当年也多听将军们提起过。当初军中年轻一辈的新人,对方轻尘都不太服气。偏偏方轻尘又是从不介意,雅量宽宏,大家只要不误军令,平时对他不太恭敬,他反倒高兴。
因此,他苦笑,低声应道:“是啊,以前的事,我也听说过。据说,当初萧远枫对方侯无礼的次数,还远比将军为多。”
卓凌云也低低一笑:“是啊,我们那帮坐井观天的毛头小子,眼睛全都长在头顶上,能看得起谁?都是出自名门,都是将门世家,谁都以为自己武艺娴熟,一出仕就该能打遍天下无敌手。等真的上了战场,见了死人,真的被无数敌军包围,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浅薄无知,狂妄可笑。”
凌方应道:“以前跟着将军在方侯帐下时,就总听到大家在一块计算,谁被方侯救过多少次,谁挨过方侯多少板子……”
卓凌云眼神悠然,回思往事,脸上竟然不自觉地带出了伤感的笑容:“那回我和萧远枫争功冒进,陷入重围,是方侯三进三出,拼死冲杀,硬是把我们救回来的。那时候我伤得重,连马都骑不得,方侯他一手抱着我,另一手持枪作战,秦人用箭来射,方侯为了护我,只能用自己的手臂去拦箭,后来很长时间,左手都不能灵活自如。军中大夫说,如果调养得不好,连残废都有可能。可是,伤成这样,他带着我杀出重围后,把我一放,却又回去救萧远枫。我们这两个傻小子,是方侯用身上挖出来的八个箭头,数不清的刀伤枪伤,换回来的性命!”
一直沉默的卓子云终于应道:“我也记得大哥说过,那次回营之后,方侯还各自打了你们四十军棍。”
卓凌云笑出了声:“是啊,千辛万苦把我们救回来,再把我们狠狠揍一顿。那一顿打,我们挨得全无怨言,可是,当夜方侯就带着伤来探我们,问我们明不明白,为什么要挨罚。”
这一刻,卓凌云心思遥遥,已经全回去了昔年时光:“那时我们看他一身伤,痛哭流涕说我们害方侯受伤,理应受罚,气得方侯当时脸色发青,狠狠地给我们脑袋上一人敲一记,痛骂我们四十棍子全白挨了。”
渐渐地,他的声音小下去,小下去,小到最后只有他自己可以听见。
后来,又发生什么事了呢?
方侯开始逮着他和萧远枫,逼着他们重新学兵法战阵,武道军规了。渐渐地,其他的军中年轻将领,也都慢慢地成了方侯那没有正式行师徒之礼的弟子了。
记得方侯每日操劳军务之后,再晚再累,也还是会细看他们每人的功课记录,兵法心得,然后细细为他们批解。
记得方侯会认真的观察他们每个人的武功长处,然后替他们改进功夫战技,倾囊相授。
记得每一场战事结束,方侯会把他们聚到一起,在沙盘上重推战局,重演战事,分析每一个战局变化的得失应对。
学的多了,才懂得了,方侯之怒,不是为了受伤,而是他们贪功冒进,影响了全军攻守方略。若不重罚,不足以警示全军。
记得那天恍然大悟时,说得是什么来着?
对了,不是内疚忏悔,而是故意很天真很无辜地望着方侯问:“方侯你身为主帅,为救部将而陷险地,是不是也该挨上几十军棍反省一下?”
难得方侯一时竟不能答,只好拎起戒尺揍他们的脑袋。
说起来,自从方侯开始认真教导他们这些年青将领之后,军帐里就似模似样放了一把戒尺,只不过从来没什么震慑作用罢了。
这些年啊,他们这帮当年的师兄弟各据一方,或为真情,或为名分,都竭力把方侯神化了。外人只道方侯是威武无敌万人敬仰的军中之神,却不知,当年军中,大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拿方侯取乐说笑。
方侯脾气好,大家就爱打赌,看谁有本事在不违军令不误军情的情况下惹他生气。
方侯本事大,大伙就攒着劲,想要在比武较技,跑马行猎,或是沙场争战时赢他一回。
他们这帮少年子弟更是无法无天,平日里跑马行猎,军中试武时,为着赢方侯,什么卑鄙手段没试过。给马儿喂泻药,悄悄锯断军刀,把方侯的弓箭掉包,说起当年,真个是无所不为啊……
那个时候,大家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不就是练成绝世武艺,学到绝顶兵法,哪天碰上方侯有难,一口气救他个十回八回,大大地露回脸,报回恩吗!
望着卓凌云脸上笑意渐渐悠远,眼神渐渐渺然,口中旧事渐渐低不可闻,卓子云和凌方都知道,他们的主将,这一刻,心思已在遥远地岁月之外。
二人谁也不忍出声,只默默策马跟着卓凌云,无目的地向前行去。
此刻,一行三人,到了一处小小的街镇集市。街市本就萧条,看到有将领策马而过,百姓们更是掩门闭户,悄然隐匿。偌大的镇子,死气沉沉。唯有马蹄得得,踏在青石道路之上,打破沉寂。一二巡逻士兵,街上巡逻,远远相随,才让人知道,原来这个镇子上,竟然还有活人。
“把我的儿子还给我!求求你们,把我的儿子还给我……我儿子才十五岁……他不能去打仗啊……把我的儿子还给我……他的爹爹哥哥就在萧将军的军队里,打起来,谁会杀了谁啊……求求你们……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女人嘶哑绝望地声音,将卓凌云从无尽往事中惊醒过来。感到自己手里的马缰被人牢牢抓了,他久为一方之豪,脾气自也不小,想也不想,一鞭子就挥了下去!
耳旁却听得凌方一声惊呼:“大将军!”
卓凌云一怔,手微微一侧,鞭子从空中甩过,这才看清,打扰自己的,是什么人。
一个瘦的只剩皮包骨头的妇人,看面目不过中年,却已经是满头白发,稀疏零落。十指伸出,竟似鬼爪。那样一双手,死死抓住马缰,那样样一双眼,幽幽不似活人,痴痴呆呆,疯疯狂狂,只是不停的重复:“把我的儿子还给我……求求你,把我的儿子还给我……我的儿子才十五岁……他不能去打仗啊……”
因着三人当时都是心绪复杂,思绪飘摇,这样一个疯妇人疾扑而来时,三名久经沙场的勇将,竟是谁也没有来得及先一步拉马避开。
一迟疑之间,街角已有一队巡街兵士如飞扑到,七手八脚,把妇人扯了开去,领头的队长径自在那里颤抖着行礼,下头的士兵,已是把疯狂挣扎的妇人按在路边。
那仿似濒死的妇人犹自疯狂大叫大喊:“还我儿子,把儿子还给我……他的爹爹哥哥在萧将军的军队里,打起来,谁会杀了谁啊……呜……”
兵士们怕她再叫得让主帅动怒,想要捂住她的嘴,那妇人却张口乱咬,士兵顺手抓了地上的泥土,就生生往她嘴里塞去!
转眼间,疯狂的嘶吼,变成沉闷的挣扎。
“怎么回事?”卓子云皱眉问:“这是哪里来的妇人,你们怎么巡视的?竟让她惊扰到大将军?”
队长汗下如雨:“这个妇人是永安城外二水镇的,昨天儿子被征到军中来了。这女人见识浅,全不懂国家大义,知道将军驻在这边,就想跑来找大将军要儿子,进了城之后,只要见到穿了盔甲的就扑上去要儿子,想是人已疯了。小人们原是看她可怜,也没太多管她,没想到这疯女人居然冒犯道将军,全是小人们该死……”
卓凌云已是不耐烦再听下去了,在马上看向那个被按在地上,渐渐连挣扎都没有了力气的妇人。
一件千疮百孔的衣服,几乎已不能遮掩身体,看得见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一双破破烂烂的鞋子,早已被鲜血湿透。没有马匹代步,一个饥饿的女人,一天之内,从永安城赶到这里,要怎样的勇气,怎样的坚持,又或是怎样的疯狂?
他默然拔转马,不再多看一眼的离去。
卓子云迟疑一下,低声叮咛了队长两句,这才同凌方一起策马追上:“大哥,我已嘱咐过,不要为难这妇人了。”
卓凌云沉默不语,是啊,他可以不为难她,可以给她吃,给她喝,甚至还可以还她一个儿子,可是,有什么用呢?!
他的恩义可以施给几个人,他的政令,却还是管辖着他治内所有的百姓!
一旁凌方抬头看看天色,忍不住道:“大帅,怕是要下雨了,要不要……”
卓凌云听而不闻,反问道:“凌方,当年你曾说过,你当兵,是想要保家卫国,是希望让大家能过好日子。可是,这些年,我做的这些事,你看在眼里,怪不怪我?”
凌方毫不迟疑:“若是当年,我会深恶痛绝,但现在,大将军,我完全不能责备将军,将军或许没有做到最好,但是将军也已经尽力!如此天下,不是将军造成的,将军就是不做那些事,乱世也不会因此而结束。”
沧桑历尽,人都在长大。不管是否情愿,重要明白,这世间的一切,不止是纯粹的二色?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