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传奇 by 纳兰容若公子
沧桑历尽,人都在长大。不管是否情愿,重要明白,这世间的一切,不止是纯粹的二色黑白。对与错,是与非,很多时候,往往无法明判。
卓凌云苦笑:“是啊,经历的多了才明白,原来我们以前相信的那些东西,的确都可以被当作笑话。杜思远就老是在我耳边唠叨,君主之仁不同于妇人之仁,听多了这样的话,以前会骂的那些不义也好,卑劣也罢,现在似乎真的都可以心安理得的去做了。”
这话说得极是苍凉,他以前只管在军中作战,边关抗敌,自觉一切功劳都是自家一刀一枪挣来的,从来不觉得那个遥远的,软弱的朝廷,那个柔弱的没用的小皇帝,曾经出过什么力。
那些源源不断送来的军粮,战马,刀箭弓矢,有多么珍贵?战死者有抚恤,立功者有奖赏,大家打仗没有后顾之忧,有多么难得?
不曾在意,习以为常,也就不以为然。
等到天下纷乱,家国飘零,一支孤军,来往征伐,辛苦的一寸寸打下立足之地时才发现,原来,什么都自己做主的时候,也意味着什么都要自己来筹备。
战场上死了人,军队里减了员,可天下各地都是敌人,都是竞争者,要维持战力,就必须新的壮丁来补充。
士兵们只打仗,不种地,可也一样要吃饭,所以就必须到民间去征粮。
战马,刀枪,一切一切都会在战争中损耗,必须要从民间寻找补充。
立功的将领士兵需要奖赏,钱从哪里来?老百姓们,我们保护了你们,你们总该有所表示吧。
这个乱世里,几乎所有的诸侯都用同样的方法,饮鸩止渴地扩张势力,搜刮民财,大家争来打去,一个地盘,今天是我的,明天不知是谁的,谁也不会安定下来想发展,而是每占一地,就以最疯狂的手法掠夺搜刮,抢掠一空。
壮丁都被抓走了,田地无人耕种了,兵灾之后,就是饥荒。而饥荒再造成更大的兵灾。
乱民要造反了,所以要加强军力,为了确保有限的粮食用在士兵身上,军中又不得不加紧搜刮。
一切一切,成了死结,一个永远不能扭转的恐怖循环。
卓凌云何尝不知道应该劝农桑,平兵乱,可是前有秦旭飞,后有萧远枫,四面八方,还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他,他怎能让他手下的兵丁回去耕种?
卓凌云何尝不知饥荒中百姓急需救济,然而,粮仓一开,敌军打来,叫饿软了的士兵怎么迎敌?
救了百姓,就没了他的事业,保着他的事业,可如果治下的百姓都饿死苦死悲号无助而死,他要这霸业又有何用!
多少个夜晚辗转反侧,然而,征兵的命令还是要发下去,多少个寒晨迎风远眺,然而,军库的存粮,还是一粒也不曾送入民间。
已经是这样的无情残忍,为什么,却偏偏,似乎还有一点没有完全失掉的良心。
这样的自己,算什么?
他低声惨笑:“子云,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做?”
卓子云沉默了一会,才低声道:“如果大哥你是象秦旭飞那样手握半壁山河,拥有绝大势力,我会劝大哥你当机立断,送方侯上路。如果大哥你像江左王哲,琅琳江朗一样,只能龟缩在一地以求苟存,子云会立刻跪请大哥,恭迎方侯前来坐镇,但现在,子云也实在不知该如何向大哥进言。”
天边已有雷声隐隐,无尽乌云翻滚而来,浩浩长风,越来越劲,越来越强。街市之上,早无行人,现在就连巡街的士兵们,也都尽量找地方躲雨去了。
卓凌云驻马于怒啸狂风之中,失笑道:“真个废话,我若是手控大半个天下,也就有个七成机会一统江山,那样的话,良心这劳什子,我一早就扔了喂狗。偏偏我现在这一亩三分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得天下的希望不大却也不是没有,就算是赢得了萧远枫,还有秦旭飞……”
天边惊起炸雷轰轰然掩掉了他未完的话语,倾盆大雨转眼间,便已弥漫天地。
风中,雨中,卓凌云忽然纵声狂笑:“凌方,子云!你们陪我放马跑上他一阵!”
雨水打得凌方几乎睁不开眼,劝道:“大将军,这雨太大……”
“雨大又怎么样,什么样的风雨沙场我们不曾经历过!”卓凌云回手一鞭,重重打在马身上,人马如电,向着前方疾驰而去。
凌方二人同时挥鞭催马,伴他一起,驰向这漫天风雨之中。
第十一章 雨骤风狂
“你说什么,杜主簿?”呼延锋愕然望着杜思远。
杜思远低低重复:“乘着大将军还在犹豫不定,请呼延将军秘密带你的部属赶去永安城,结果了方轻尘!”
“此事关系重大,不得大将军指令我就擅自动手,万一大将军怪罪下来……”呼延锋浓眉紧皱,满脸的不情愿。
“呼延将军,到那时木已成舟,大将军纵然动怒,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他最多只私下怒斥你几句,便会把此事掩过,暗自还会感谢你。可是将军若是迟疑,只怕大将军一时心软,那些大业……”
杜思远脸色阴沉。
“杜主簿,你是说,大将军真会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奉送给那个方轻尘?!”呼延锋不敢置信。
“我不知道,但我们不能冒险!现在将军身边,陪着的是凌方和卓子云。”杜思远焦虑道:“卓子云只知儿女情长,萧远枫的妹子送到手心来,他还顾旧情,私自纵放,这种人,懂得什么天下大局?凌方是方轻尘旧部,心自然是向着那边,更何况,将来做主的不管是大将军还是方轻尘,他都不吃亏。我怕大将军听信了他们两个掇窜,你我受将军之恩,岂能眼看将军自误!”
“此事关系重大,容我细思!”呼延锋仍在惊愕中,心神激荡,一时不能决断。
“将军,当断不断,必受其害!将军……”杜思远忽得拂衣跪倒:“为了大将军的大业,思远求你了!”
呼延锋惊得连退数步,双手急扶:“杜主簿切莫如此,实实折杀我了。罢了罢了,我就……”
话音未落,天边鼓声乍起,轰然由耳入心。仿佛雷鸣!
大将军,击鼓聚将了!
二人惊而抬头,窗外雨急风狂。天边正亮起一道闪电,隔着纱窗,映得二人。一样的面目皆寒,一样的满眼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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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星无月,无灯无火。
雨急风狂。
同样一道闪电,也照亮了另外一扇窗户里的人。
窗绯不关,风雨肆意从窗口打进来。安静的立在窗前之人,早已衣衫尽湿。
闪电惊起,映亮他唇边微笑若柳丝。照亮他指尖杯壶灵活转动。
若是这一次回到人世,他什么也还来不及做,就死于乱军之间,速速终归小楼,不知道教授和那帮同学会是什么表情。
方轻尘几乎笑了出来。他毕竟还是任性,毕竟还是疯狂,虽说其中也有阴差阳错地巧合,选择手握千里河山,有机会逐鹿天下的卓凌云来第一个表露身份,却无论如何不能说是清醒。
他在期待什么?他能期待什么?要逐鹿天下,他们不需要比他强,他们只需要……比自己的竞争对手强。
没有自己的存在的话,得到楚国的机会,卓凌云少说也该有两成。
微微摇头。这样的机会,有半成,已经足以令人疯狂,足以让人杀妻戮子,丧尽天良。
哈,他早已经是小楼最恶劣的学生,那么就是再恶劣些。又有何妨。
杯中酒早已冷透。
又是一道闪电亮起,照耀着乱飞的雨滴,在方轻尘的手中杯里,那小小地,平静地酒面上,打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电闪过,夜更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中,方轻尘抬手,将那冷雨冷酒,尽数吞咽入喉。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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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初降,风雨漫天。沉沉鼓声,传遍全军。
军法,鼓响三通不到,斩无赦。
全军将领一个接一个冒雨赶到,却见大将军全身湿透,神色厉烈,连下数道命令。
调集军中最膘壮迅捷的战马,着急最精锐善战的士卒,持钢刀,配良弓,策骑待命。
城中安危,尽托一二心腹,再召集其他诸将,命令他们与他一起率领士卒,乘夜冒雨,疾驰永安城!
他神情凛冽,语气刚绝,一番命令,真如疾风骤雨一般,惊得人人目瞪口呆,一众将领,竟是无人敢多问,俱都凛然遵从。
杜思远与呼延锋心知详情,不免愕然相顾。
简短的传完命令,卓凌云大步向外行去,至二人身旁,忽地一笑:“思远,你虽是文官,却也是知情之人,也随我同行吧。”
杜思远应得一声,凑近过来:“思远斗胆,敢问大将军,此举何意?”
卓凌云微微一笑:“你道我所为何意,才须调集如此重兵?”
杜思远皱眉道:“大将军,此等事,只需一员心腹之将,领两百精兵即可,何须如此大张声势?”
卓凌云目光向旁一扫,见诸将都在各自奔忙,无虑旁人听见,才一笑道:“他那样的人物,就算是几年武功受损,又岂可等闲视之!两百?就是两千人也是不够。你知我知,这件事,一定要做的完全。所以只有我亲去才能放心。而军中那人的故旧之将甚多,总要把大家都拘在我身旁,令其耳目闭塞,无虑消息走漏,这才安全。”
杜思远松了口气,诚心诚意施了一礼:“大将军所虑深远,思远钦佩。”
话犹未落,一旁的呼延锋已抑不住紧张激动,有些失礼的插口:“大将军,狙杀之时,这些人既然有故旧之情,怕会有不测之变啊!”
卓凌云笑道:“我怎会让他们动手。到了永安城,让他们领着人马在城外列队,子云看住他们,知情的凌方我会带在身边,不让他轻离一步。那些人耳目皆无,自然不虑有变。你们,还有与那人无甚交情的将军们,率领上本部精锐,同我入城办事,这样便是万无一失。”
杜思远与呼延锋相视一眼,俱觉心头一松,千斤重担皆去,同时行礼应是。
抬眼望漫天风雨,卓凌云深沉一笑:“走吧,今晚这雨……会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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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壶酒尽,回了头,行到桌前去取另一壶。指尖触到壶身,一种细微的震动,悄然传来。
天地俱寂,苍穹皆暗之时,没有了目迷五色,其他感知,反而分外灵敏。
黑暗里,方轻尘微微扬眉,几乎是温柔的把手掌按在壶身上,感知那震动由小而大,由微弱而清晰……
渐渐地,酒壶,桌子,甚至整个大地,都在震动了……
方轻尘在黑暗中微笑。来了好些人马啊!
不过,他方轻尘,当得起!要让他束手无策,脱身不得,这些人,他当得起!
伸手擦了擦脸上冰冷的雨水,忽然为自己刚才站在窗口淋雨的任性感到一点小小懊恼。唉,搞得这一身一脸的湿,有够狼狈。形象啊形象,这副摸样被人看到,说不定有人还会以为,他在这里伤心痛哭过!
自嘲下,轻轻放下酒杯。外面轰雷般的脚步声已是清晰入耳。懒懒回首,看窗外,黑暗中人影幢幢。风雨夜色里,有些昏暗的光,隐约将一切都扭曲成怪异的模样。
想起一些趣事,方轻尘轻轻笑了一声,心里倒是平静的。这次回去,再想以这个旧身份出来,只怕是不可能了。上一次是替身,这一次,可没有阿汉给他顶缸了。卓凌云,一定会百分之百的确认他的死亡才能安心。
后悔不后悔?
后悔不后悔,没有潜藏踪迹,悄悄到楚国京中,将楚若鸿那个孩子救出来。一个无人在意的区区疯帝,如果没有人知道他活着。他要秘密将他从京中带出,本来是易如反掌。
后悔不后悔,没有找个地方上小小的,朝不保夕的旧部势力来表露身份,估计那些家伙会哭着喊着扑上来,表达对他最真挚的感情。
后悔不后悔,就这样轻易放弃了教授给的补考机会,要在这没有可乐,没有电脑,没有空调的尘世间,再浮沉上一千年。
可是,再给他一次机会,就算是明知结果,他还是会一样选择。
因此,他无思无想,无期待,无感触,平静的几若死水。
他果然是疯狂任性,冷血无情。是他一次次逼迫别人选择,所以是他一次次被放弃,这真是他应得的报应。
他行至门前,双手拉开房门,脸上,有心思渺然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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