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传奇 by 纳兰容若公子
萧远枫和卓凌云握手言欢,二人的部下,也都凑在一起斗酒猜拳,貌似十分亲热,可谁不知道,暗地里,这两帮子人,正在为新的势力集团里彼此的位置而悄然争斗。
真是好生热闹,好生有趣,从来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今夜,这大红喜堂,连天宴席,比起外头搭的十几个戏台上头唱的戏,还要纷繁,还要精彩。
赵忘尘的目光冷冷凝定在那所有人瞩目的男子身上。他高兴地同每个人交谈,温和的对每一个人微笑,对所有人敬来的酒都来者不拒,一口干尽。
大家都敬他豪气,喜他温厚,爱他品德,羡他才华……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真面目?
少年悄然切齿,耳旁传来一个带点关切的声音:“你怎么脸色这样不好?人太多了,气闷吗?要出去透透气歇会儿吗?”
赵忘尘回首,看到阿虎关切的眼神。
他没有想到,在如此连天热闹之中,这个少年还会注意到他的独处一隅,在眼看着心上人嫁做他人妇之时,这个少年,还会关怀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体。
赵忘尘愣了一会才答:“我没事,倒是你……”
话说到这,又迟疑着不好说下去了。毕竟那些隐秘,虽然看得出来,却终究不该说穿。
阿虎微微一笑:“我也没事。小姐很好,我就也很好了。我只是希望那人能永远待小姐好。”
“你放心,这是一定的。”赵忘尘答得甚是自信。谁也不能保证卓子云永远不会变心,今日的情爱,他日会否消散而去,但是他一定会对萧晓月很好很好很好。因为,萧晓月是萧远枫的妹妹,他们的婚事,是这场联军的最大象征,今后也是会被世人一直传唱的佳话。所以,卓子云这一生,无论如何,不能不善待萧晓月。
人心易变,真情易散,然而,利害得失却永远是稳固明白,可切可削,可称可量,可靠。
在他单独同方轻尘待在一处时,他曾经听方轻尘做出过这样的论断,逃难的岁月中,他已看尽了人性所有的黑暗,因此,对于这样的论断,他接受的很是自然。
相比之下,心性阅历都单纯许多的阿虎,自然想不到这一层,只听见小姐会被善待,也觉释然:“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略略一扫,忽道:“方侯酒量特别好吗?”
“什么?”
“你没察觉,他今晚喝了很多吗?”阿虎微微皱眉:“喝太多了,伤身呢!”
赵忘尘望向人群中那个谈笑风生地男子,那人今晚的情绪似乎特别的好,一直在不停地喝酒,一喝就是一大碗一口饮尽,脸色都渐渐有些潮红了。
“放心,大英雄的酒量哪有不特别好的,他能有什么事?就是有事也轮不到我们操心。”
阿虎轻轻笑笑:“我不知道你们怎么回事,但是,他是你的师父啊,就算你不叫他,他认真教你文武之道也是事实,师徒之间,就别闹别扭了,你去替他拦拦酒,劝他两句吧。”
赵忘尘沉默不语,当然,也没有替方轻尘去拦酒的打算。
“其实我真觉得他不像是坏人,他揭穿小姐的心事的时候,我觉得,他好像对小姐的遭遇,比小姐自己更不平。”
赵忘尘皱眉:“我怎么没看出来?”
这一次论到阿虎沉默了,他能看出来,是因为他太了解萧晓月,所以,他看多了萧晓月那隐藏在欣喜之后的不快乐。
除了方轻尘之外,他是唯一真正看出来的。
所有人都在对萧晓月说恭喜,所有人都说这是好姻缘,所有人都赞他们苦尽甘来,是人间佳话,而萧晓月的反应也像足所有的待嫁女儿,欣喜,娇羞,不肯同人谈论卓子云,那些旧事,一听人提及便立刻羞极而走。
只有他看出来了,那娇羞之后,隐藏着的是不安,是忐忑,是迷茫,是无措。还有不甘和不平,看多了萧晓月的掩饰,他才能看得见,方轻尘冰冷的话语,无情的眼神之后,似乎隐藏着一众激愤和痛心。
也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会在愤而扑出要打方轻尘的后,再选择向方轻尘求助。他赌,为了那种隐藏的激烈,他赌!他赌不管方轻尘那个夜晚的言行到底是为了什么奇怪的原因,他不会真的伤害小姐,所以他惹出来的伤心,他一定是有把握抚平。
然而,这样奇妙复杂的事,又叫他这样向赵忘尘解释呢?
不过,赵忘尘也并不需要他的解说,赵忘尘的注意力,始终都凝在方轻尘身上。
看他一碗又一碗不停地喝酒,让人不得不怀疑碗里全是水。
他身边那些叫好喝彩的将军们已经有人不安的劝说了几句,却又被那人以不以为然的姿态拒绝了。
那人一直在笑,一直在喝,那人的眼神一直是温和快活充满喜悦的。可是这冷清立于热闹至极处的少年,看到的是那一派温和热诚之后的冰冷无情。
他一直看,直到站在方轻尘身旁的凌方掩着嘴踉跄着跑出厅去。
赵忘尘对阿虎交待一声,迅速跟了出去。
第二十七章 波澜乍起
这一夜,方轻尘看上去兴致极高。
无论是谁,成就了一段好姻缘,心情自然特别舒畅,自然也就该多喝几口。
所以,他可以一碗接一碗的喝,笑听所有人的祝贺,也笑着祝贺卓凌云和萧远枫,说那对小儿女必然一生幸福。
是啊,幸福!
幸福的代价很低廉,不过是妥协,不过是遗忘。
原来,遗忘才是神赐给人类最好的礼物。而他,是妖魔?因为精神力太过强大,那些事,一枝一叶都镌刻进了脑海里,平时沉静的似乎不存在,却在这笑语喧哗中,活过来,泛滥成灾。
清醒的将自己分做两个,一个正嘲笑着另一个的软弱无聊。
迷魂术后,萧晓月终得解脱,他却有些诧异的发现,自己稳如泰山的自制力,似乎有了裂纹。明明是忙得脚步占地的时候,明明有那么多事情要考虑,要安排,那些此刻不该去想的往事,却会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让他皱眉。
怎么会呢?以他的精神力,施展小小一个迷魂术,难道还会被谁反噬?更何况,萧晓月当时是毫无抵抗,那样配合的将自己的内心展开,让他轻轻松松走进去,再轻轻松松将她领出来。
不加在意,懒得理会的结果,在这大红喜宴之上,那些深埋已久的东西,竟然会坚持要往外拱。
也好。
一个他,完美的扮演着他该扮演的角色,心中冷看另一个他的迷惘沉迷。
总要发作一次,这些才能彻底平息。
很久很久以前,他踏入这个人间不久。那时候,在另外那个世界里,他也才刚刚成年。正是意气风发,骄傲而自负。关于现在这个世界的一切,他都细心去学习过,去了解过。他以为他知道,他以为他懂得。他以为自己够能干,无论他想要的是什么,总可以探手而得。
那个小小的女孩儿是他的妻子呢。极小极小的手脚,极嫩极嫩的脸蛋,会撒娇,会耍赖,会把眼泪鼻涕无端端哭得他一身。
哈哈,真是可笑,听人说过童养媳,原来还有童养女婿?才十二岁的女孩儿,就要给她找个丈夫做什么?
好吧好吧,为了论文,勉勉强强接受吧。
十五岁的少年,娶了十二岁的公主。天下人都道,方家又有一个孩子踏进龙门了,却不知小小少年只记得那更小的女孩儿怯生生放在他掌中的手很软很柔很小。那样小小的手脚小小的身子,那么柔嫩的皮肤骨肉,叫人害怕一用力,就给揉得化了。于是就这样自自然然将她呵护于怀抱之中。
就这样耐心的等待她长大吧,就这样看着稚嫩变成风情,教会她什么是女人,什么是快乐吧?
可是,世事无常。一年之间,帝后竟然相继而亡,他怀中小小的孩子,提前成了君王。
她会半夜里思念爹娘,会在他怀里哭到天明。
是拥抱的太久,呵护的太久了么?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柔了心肠,温了眼眸,什么时候开始站起来,想为那他小小的妻子,撑起一片天地。
那一年,十六岁的少年,站在朝堂上,要为他十三岁的妻子,保护这万里河山。那一年,他第一次明白,这个世界,他原来根本不了解,根本不曾懂。
名为相王,但说出来的话没人当回事。发布的每一个命令,都被下头人置之不理。表现的再出色,清流们说一句,他不过是女王的丈夫,就一笔抹煞。能力再超卓,天下人淡淡讲一句,这人在女王耳边费的功夫不小,便轻轻翻过。
整个天下都在嘲笑他的自不量力,整个朝廷都在冷眼看他自讨苦吃。清流以不屑的语气称他的家族为外戚,而他当然就是那自不量力的佞宠之人。所有军方将领,都拿他当笑柄谈资。
学习机灌输来的种种知识,模拟游戏中经历的百变人生,原来是那样浅薄单调。在一群等着看好戏的人中,他难堪尴尬,举步维艰,一点点摸索。
他其实是和她一起长大来的,只不过,他总是长大的比她提前一些。他处理公务之时,她在旁边嬉戏,他一边从容提笔决断天下,一边笑语温和,和她讲有趣的故事。等她年纪稍长,他便一定要她在一旁参看他处理国事,诸多决断,他对她细细剖析。
那些年,他几乎忘了什么叫休息。偶有闲暇,也会伴她灯前看花,月下舞剑,为她摘取鲜花簪在鬓间,提笔为她作画。为她抚平乱发,欣然看她笑入花丛。就那样看着这个青涩的小小女孩儿,渐渐成长为一道最美丽的风情。
其实,不觉得苦,也不觉得累。那些年,很忙碌,很快乐,很……天真。
方轻尘微笑着饮酒。
他的确是天真的,天真比凡人尤甚。他只想着那个被他保护长大的女孩儿可以成长为他真正的妻子,女王亲政那一天,他骄傲满足的看着当初那个小小的无措女孩儿,在御座之上断然而坐,权握天下。
那一天,二十岁的女王,忽然间觉得,应该防备自己的丈夫了。她的丈夫是万人之上,却未必是一人之下。
至于这个只比她大三岁的男子,是怎么样走到这一步的,是为什么走到这一步的,记忆早已模糊了吧。当年的她,太小,太悲伤,那个在她痛哭时温柔安慰的少年,每做一件事,是付出了比别人多少倍的心力,才最终被承认,被接受,她怎么会记得。
她不是妖魔,她是人。人会忘。她早已不记得当她悲伤垂泪的时候,总会借给她的肩头,是要有多坚强,才能为她撑起那片天地。
她亲政已经很久了。不必再有一个人扶着她的手往前走了。御书房里燃起的红烛,只需要照亮她一个身影。很久以前,那永远忙忙碌碌,没有一刻闲暇,却依然会在她需要时,微笑着抱起她,柔声抚慰的人,应该去好好休息了。
其实,她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呢。不过是调回了一个德高望重的臣子,来分他的权。这难道不是帝王该有的制衡之道。他有什么必要反应那样激烈呢?
大碗美酒,入喉辛辣,如刀割……
方轻尘啊方轻尘,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蠢的人。该清醒时糊涂太过,该糊涂时,却又何必那么清醒。
那个时候,他终于醒悟。一旦醒悟,他便也清楚的知道,这一切只是开始。有一,就必然有二。他光华太盛,他功劳太大,他名声太重!他的家族太庞大,他还如此年青。只要他有心,只要他奋斗,他必然会有“更加”辉煌的未来。无论为着什么,后续着抑制他权力地位的手段必然不断实施,他的家族,他的亲人,也必然会同样无端受到打压。
其实,这又如何呢?既然他爱她,何妨为她委屈一二。为何不功成身退,为何不为她约束家人?进,他可以满足于一些朝堂上最尊荣的闲职,只要不再过于锋芒毕露,天下人自感他的恩德,他的妻子也未必容他不得。退,他也可以隐入宫中,那些浮名虚权,原是等闲,他从不曾挂怀,又何必不舍。
他站出来,不过是为着帮他的妻子,他的光芒四射,他的才华横溢,不过是为着,想要保护她!既然她已能保护自己,他又何必再居于人前!
然而,他做不到。他明白他似乎应该可以做到,可是他做不到。
就算是为着那个他心心意意呵护多年的女子,就算是为了整个庆国,无数百姓,他也还是做不到忍辱退让!
纵然他爱她,依然是无法这一颗心,去受这种委屈,哪怕是一丝一毫!
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是谁在笑,是谁在叫,是谁又一次敬上酒。
他含笑饮尽,随手把碗掷下,掷得一地粉碎,旁边自有下人奉上新的一大碗酒,他一手接过,复又痛饮。
身边人都在笑。
“方侯好酒量!”
“方侯好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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