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传奇 by 纳兰容若公子
柳恒的语气里带着些诧异的欣然:“方侯亲传,果然不同凡响。想起来,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被那刀山剑海血流成河,吓得马都快坐不住了,哪里还能冲上去搏杀拼命。”
赵忘尘身体有些僵硬,沉默。
方轻尘弟子的头衔,闪闪发亮。
第一次上战场就是参将。毫无战斗经验,就可以和凌方一样,带领着一众精兵悍将,那些老兵老将没有一点不服的表示,反而尽量配合他,提醒他,不损伤他颜面的教导他。
现在,护军因为他是方轻尘的弟子而炫耀,柳恒,也是为了讨好方轻尘的弟子而夸奖……
“柳将军又谬攒了。”他的语气极慢极狠:“任何人如果曾为了一只死老鼠和十几条饿得骨瘦如柴的野狗在泥巴地上打着滚拼命争抢,就不会再害怕战场了。我只不过是把战场上的所有敌人,当成了威胁我活下去的恶狗。”
他冷冷的抬眉望向柳恒:“我的胆色,不是方侯教出来的。倒是要谢谢柳将军和所有秦军,没有你们这些异国人不请自来,扰乱天下,我一定练不出现在的胆子。”
他言语间忽然带刺,柳恒却是立时在床上坐直了身子:“如此说来,小将军首先要感谢的,应该是你们的先王,没有他屡次攻伐大秦,我们也……”
军帐帐帘适时被掀开。一人大笑而入:“柳将军伤势如何了?”
方轻尘好像完全不曾发觉一场争吵几乎一触即发。就这样笑着走进来,笑着直接坐到柳恒床边,满面关切的问询。
柳恒心中有怒却也不好发作,只得道:“已经包扎好了,多谢方侯关心。”
方轻尘微笑:“本来将军伤势沉重,我也不该来相扰,只是方才审问顺天军重要人物时,问出点意外之事。我觉着还是让柳将军亲自听听才好。”
说罢轻轻拍了拍手,却见凌方拎着个肩膀上包着白布,被绑成一团的人进来,直接往地上一扔:“这家伙运气好,中了方侯一箭落马,居然没在乱军中给踩成肉饼,柳将军,你审审他,会听很多有趣的事。”
柳恒也不看那个在地上瑟缩成一团的人,目光淡淡正对方轻尘,道:“我没什么好问的,但如果方侯一定要让我听,我也不能不听。”
方轻尘眼中有了欣赏。被负被伤被出卖被陷害,还能有这么好的心态,还能清楚的察觉到,在敌人面前,审问这种隐事,会让故国蒙羞,此人……
凌方却没能从这一句话里听出柳恒的心意,只是大咧咧对着那俘虏的屁股重重一脚:“姓赵的,哑了?”
赵姓谋士哪里还有半点平日在顺天大王王承天身边时表现出来的高人风范,整个人抖作一团,颤声道:“柳将军,我的确是奉陛下之命来害你们的。陛下让我寻找可以打击你们的主人相投,我看南方诸侯只知内争,所以我投到了顺天军帐下。我一直暗中和陛下联系,照陛下的指示行事。为了暗算三殿下,陛下把国内所有存下的霹雳子都派人送给了我。从我投顺天军开始,看过淮江的地势并报予陛下之后,这个局就开始布了。陛下说,三殿下作战最爱身先士卒,如此行事,极可能要他性命,就算他不过桥,也一定会由殿下情义最厚的柳将军过桥,只要能擒住柳将军,也可以摆布威胁三殿下……”
任他哭嚎自白,柳恒只淡漠不理不睬,只听到最厚这句话,才冷冷一笑。
那谋士哭喊了半日。最终说出一句自己觉得最重要。最能为自己争取活命机会的话:“柳将军,秦王无情无义。秦国都不要你们了,你们还撑什么啊!还是投奔方侯吧!”
一句话说出来,柳恒愕然望向方轻尘,你这等英雄豪杰。居然用这等拙劣的劝降手段?
方轻尘恨不得一脚踹死那自作聪明,自以为揣摩着了他心意的笨蛋。就这种脑子,还敢当谋士?
偏偏凌方直心直肠。真觉得这个哭喊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家伙说的不错,赶着在一旁敲边鼓:“说得好!柳将军,你也是一条好汉,何必一条道走到黑?秦王狠心残忍,你们还效什么忠?来跟着咱们方侯吧,你这样的英雄豪杰,大家谁不钦佩喜欢!”
柳恒大怒!刚才那谋士哭喊,他不愿叫人觉得秦人自己窝里闹。出丑给旁人看。所以才不肯发作,可现在方轻尘手下的大将如此大咧咧地说话。他却怎么受得了?怎么容得旁人当着他的面,这样轻侮他的家园?
“哪个君王不多猜忌?古来只有君负臣,岂有臣负国!若为一人之私愤,弃国背家。另投异国他主,与禽兽何异?将军此言,却当我柳恒是什么人?”
凌方不以为然:“我老凌这是一番好意为你好,你怎么就不明白?”
柳恒看来儒雅温文,暗中却有极烈的性子,立时冷然而笑:“当日楚王为片言只纸,尽夺方侯权柄,殿中暗伏甲士。加害之心,昭然天地。如此君主,如此家园,又何必再一意忠诚,我家殿下,从来爱才惜才,方侯若能来投,必然尊为副帅。”
方轻尘正探究柳恒的神色反应,听此一言,面容刹时冷肃一片。
柳恒,这个身在敌营,重伤难支的男子,坦然无惧地望着方轻尘,语带讥讽,扬眉而笑:“我这一番话,也全是为方侯好。”12:03 2008…6…14 守护天使手打o(∩_∩)o。。。
第三十八章 孤身一人
“当日楚王为片言只纸,尽夺方侯权柄,殿中暗伏甲士。加害之心,昭然天地。如此君主,如此家园,又何必再一意忠诚,我家殿下,从来爱才惜才,方侯若能来投,必然尊为副帅。”
柳恒语带讥讽,扬眉而笑:“我这一番话,也全是为方侯好。”
方轻尘心口一闷,真是不怕他杀了他啊。可气的是,他还真不能杀了他。
帐中静了一瞬,凌方回过神来,怒吼拔刀。旁边的军士也愤怒至极,扑过去就要将柳恒从床上拉扯下来,迫他跪拜赔罪。
方轻尘皱眉,冷眼制止凌方,同时低喝:“张山!退下!”
那个扑上去拉扯柳恒的军士把牙磨得咯咯响,不甘不愿地后退,满脸仍旧是愤愤然。
柳恒神色不变,赵忘尘偷眼看方轻尘,只见自家的师父被说起当年惨痛之事,如此羞辱,脸上也还是一片平和。
方轻尘微微一笑:“当日那片言只纸,精彩绝伦,却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笔?”
柳恒坦然道:“当初方侯妙策无双,我军死伤惨重,我便献上此策。开始殿下仍盼与方侯堂堂正正决战沙场,不愿应允。我当着众将的面,斥问殿下,是否要用全军将士的性命来成全他一人之武勋?殿下无言以对,按计施行。”
三言两语,将一切罪责,揽在己身,淡对帐中众人愤恨。
方轻尘此生之痛,尽从这一信而起,今日闻说缘由,却只是一笑:“真是难以置信,当日你出此计,不容秦旭飞为个人意气连累全军,何等明智,昨日你不愿在我背后出剑,岂不也……”
柳恒气势一弱。兵法忌慈忌仁,他那一瞬犹豫,说起来真是很可被人耻笑,然而……
冰雪冷静,从容取舍,是很好。是很应该,只是,我终究还是个人,是人,就总会有极限。完美的兵法,又何尝不是纸上谈兵?在纸上杀一个人,和亲手杀戮一个正在伸手相援,彼此近的气息相通的人,毕竟是不一样的。
这个自然是不能承认。他洒然一笑:“我那时久战力疲,神思迷茫,所以未曾出剑,我若是心思清明,却也不会出剑,所以,最终也没有什么不同。”
是啊,如果他当时不是已经力尽智昏,又怎么会判断不出,他其实根本没有真正伤到方轻尘的机会。他的那点心思,都在这个人的眼里,这个人,怎么可能真的将自己的后背,毫无防备的袒露给他。
两人对视,方轻尘一笑一叹。当日那一封信,带来的结果,何尝不是他一生之惨痛,只是猜忌怀疑的种子早已种下,没有柳恒的一封信,也会有张三的流言,李四的密函,不过一个诱因,何必迁怒于人。
“恬不知耻!”
旁边却有人暴怒了。
柳恒挑眉,几乎是以一种年长者的包容眼神望着脸色铁青的赵忘尘:“小将军,你还年少,等在军营中多过几年,很多事,你就明白了。”
“明白什么?”赵忘尘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明白陷害勇士是多么值得骄傲?明白入侵别人的国土,杀死别人的父亲兄弟,让多少人死于饥寒,无家可归,是多么英雄?”
看着赵忘尘单薄的身子气得发抖。柳恒也略微有些歉疚。
“小将军,我们是军人,不是善人。军人,总归是要杀人的。不屠戮敌国百姓,已经是极限。”他摇头,“楚人的苦难,不要都算在我们头上。在我军攻入楚境之前,你们这边已经是战乱连绵,内争不休。在我秦军统一北地之后,至少,半个楚国的人,日子还过得安定一点……”
方轻尘似笑非笑,对着柳恒一揖:“是啊,我差点忘了。秦国三殿下入楚打出来的旗帜,是助楚王平定叛乱。救楚国百姓于水火呢,我应该代楚人谢谢秦军的大恩大德。”
柳恒脸皮微红,忍了伤痛,起身施礼,苦笑道:“是我失礼。方侯是明眼人,那些自欺欺人的话。在你面前,也不必说了。不过就是个口号。但是,楚强则侵秦,秦强则侵楚,兵伍之人,国之爪牙。守护国土百姓,乃是你我天职。除此之外,若是国家强盛,君王雄心,也自当执戈征伐天下,拓土开疆,方显男儿本色!方侯!你说是也不是!”
帐内之人一时无言以对。柳恒说得是大实话。这个乱世本来就是弱肉强食,其他一切都是放屁。他们这些从军之人,又有哪个没存过拓土开疆地雄心壮志。说穿了,明白了,你国家自己窝里斗起来了,就活该被外敌欺负。只是,这样的话被敌人说出来,仍然叫人心里不是滋味。
方轻尘的声音带了三分慵懒:“我不会奉那种诏,不会去侵略别人的国土,更不会以此为荣。我可能会抗旨,可能会辞官,也有可能……”他轻轻一笑,竟带点自嘲:“如果下旨的是如今的那位废帝,我会尽力劝他改变主意,不过……”他的眼神倏然悠远,“不过我可能已经劝不了。”
他的神色过怪,话音却是真诚,叫人完全无法怀疑其可信度。于是帐中诸人一起看他,神色间,疏离不解,仿佛看到一个怪物。
方轻尘只得苦笑。
当年他打退秦军,却没有反攻秦国,固然是想为楚国休养生息,又何尝不是因为,他骨子里对侵略别人的国家始终非常排斥。每个时代,自有每个时代的是非标准。他的是非标准,和这个时代,始终是有点不合拍。
凌方也好,柳恒也罢,卓凌云,萧远枫,甚至是秦旭飞,这个时代优秀的军人,在欺辱了百姓,或者无法保护自己的百姓的时候,都会感到是自己的失职而羞辱难堪,可是明知道战乱一起,百姓必苦,他们发动战争,也是一样心安理得。他们会因为顺天军驱百姓赴死而斥之卑鄙无耻。却也会在大的战役之后,把杀人最多的将士,奉为军中英雄。
这算是……武士精神?骑士精神?军人自豪感?英雄浪漫主义?
……
他没有资格置评在这个蛮荒世界里,抢夺着更好生存资源的人们。他也很了解,了解到可以给这种行为贴上合适的标签,可是他终究是无法将这种想法变成自己的。
凌方可以为他死,卓凌云可以在他面前屈膝交权。秦旭飞可以与他英雄相惜,楚……楚若鸿也曾与他至为亲近,然而,这个世界,其实没有人真正了解他。
他那样努力的爱人。那样努力的想要融入,甚至在卓凌云一跪之后,这样努力的想要保护所有人。然而,此时此刻,他是如此清晰的意识着,他依然是一个外来者。
这个世界里,他注定孤独。
他慢慢摇头:“不用这样看着我。我这样说,可是我没说我这样是对。”
他的神情终究是有一点落寞,心中忽然有些莫名的厌倦,不想再勾心斗角。
“柳将军,好好休息。”
他点头出门,身后。柳恒的声音嘶哑而低沉:“方侯,无论你信不信,当年那一计,我与殿下,只不过是想把你暂时调离边关,实未想到。会害你至此。”
方轻尘静静站在帐外,不曾回首:“有什么区别!”
疑已生,忌已深,心已逝,情已尽!有什么区别?
柳恒张口,看他落寞的背影,不知他心中所想,竟也觉心痛。
方轻尘信步前行,步出良久,忽然停步呼唤:“忘尘。”
赵忘尘在他身后低低应了一声。
“这些日子,你习文练武有多勤奋,我都知道。你在军队里,细心观察记录。认真学习一切,我很欣慰。”
赵忘尘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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