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传奇 by 纳兰容若公子
不管这个人看起来多平凡,态度多么温和,只凭着高诚亲自为他带路,客客气气替他引见,就可以知道,他们绝不能真的把他当普通人那样对待。不要说怠慢他,在他面前,再怎么谦恭顺从,都不为过的。
所以,二人始终是毕恭毕敬。亲奉茶水后,便陪坐下首,有问必答。而当这位客人,目光无意中掠过正厅案上的小盒子时,何勇立刻抢着说明。这里供的是恩人所留下的唯一信物。
而当这位客人,略略露出一丝好奇兴趣时,何勇便急忙打开小盒子,轻轻取出那只写了三个字的小小纸张,奉了过去。何秀姐对于丈夫如此殷勤的献出恩人的亲笔微有不快。但是也不能说什么。
“何君羡”
这是何秀姐的恩人为她的孩子取的名字。
陆泽微温和小心的接过那张纸。低头随便看了一眼,愣了一下,复又凝神细看,整个人便定在了那里。
长久的沉默。
何勇夫妻只见这位访客脸上那种一直和煦如春风的笑容消失了,只定定的望着手中的一纸名帖。表情很是肃穆。过了很久,他才忽的把纸一折,随意往袖中一放,然后,一改最初纯属凑趣的闲闲态度,极细致极认真的,不断提问。从何秀姐逃亡,遇上恩人的那一刻开始,一直到最后的分别,他的问题巨细无遗,重叠反复。何秀姐被问得晕头转向,好几次几乎守不住曲先生以前对她交待的一些必须对世人隐匿的真相。
比如她与何勇其实并非早有婚约,比如这次在江陵城的重逢,不是巧合而是安排……他追问的细节无所不包,然而,他真正重视的是什么,何秀姐在答得筋疲力尽之时,也根本无法分辨。
她的回答渐渐已经前言不搭后语,但因为那客人问得太多太深,站在一边的何勇高诚早就听得脑袋发晕,并没有注意到其中的种种破绽。而眼前的这位据说姓陆的客人,其实却也完全不曾在意过那些对何秀姐来说,天大地大的密事。
他一直追问了一夜,直到天光大亮,才微微叹息一声,坐在那里,闭目养神。片刻之后,轻轻吩咐,去取笔墨来。
何秀姐起身想出房门准备,一直强撑着陪在身旁的高诚却止住了她这个女主人,而是叫小厮为他领路,亲自去为陆泽微端来了笔墨纸砚。
何秀姐局促不安,只觉得这位大人临去看她的那一眼,颇有深意。竟似是怀疑她心怀不轨,趁机通风报信的架势。
那位陆先生取笔在手,不多时,就像变戏法一般,在纸上画出一张五官清晰的人像来,轻轻递到何秀姐面前:“你看看,那救你的薛先生可是此人?”
何秀姐看了看画像,立刻坚决的摇头。
那位客人微微蹙了蹙眉,轻轻道:“你再仔细看看!”
何秀姐怔怔望着画像半日。最后还是摇头:“如果硬要说,这人的眼角脸型,和我大哥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的像,但是这人肯定不是他的。”
何勇这时也伸长了头。仔细看着那水墨画像。虽然不是工笔,但是用笔浓淡之间,不是一般的逼真。那画中男子,儒巾布衣,面目倒也平平,却自有一种让人为之倾心动容的儒雅风华,文采华章,神情温和,目光温润。
而他那只有一面之缘的恩人,满脸胡子,露出的半张脸也消瘦憔悴的吓人,眼睛更是麻木空茫,整个人木讷呆板。与这画像哪里有半点相似?
“秀姐没认错的。先生,那人与这画像确实一点也不相似。”
客人略略沉吟了一会,看他俩诚恳朴实的样子,忽的温然一笑:“想来果然是我弄错了。唉,真是抱歉,你们新婚燕尔,却被我们打扰了一夜不得休息,我还是这就告辞吧。”
说着,他站起身来。点了点头,缓步向外行去。
何勇只觉莫名紧绷的身心为之一松,赶紧躬身准备送客。
何秀姐却咬了咬牙,忽然站起了深,低着头,因为畏惧而浑身颤抖,却还是坚定的拦在了陆泽微的面前。
“陆先生,您忘了将我孩儿的名帖放下了。”
这轻声细语的一句话说完,高诚当时就变了脸。何勇也是微微一颤,却是一言不发,上前一步,紧紧护在了妻子身后。
高诚看陆泽微脸色略觉诧异,似是有所不满,连忙厉声大喝:“大胆!”
陆泽微自看了那人亲笔所写的名字后,神色就一直不对。虽然当时是看似漫不经心的把那张纸条略略一折。收入了袖内的,也没有明着说什么,但是只要是略懂看人眉梢眼角的人。怎么会不懂得他要将之留存的心意?而这个小小村女,居然胆敢索回!
何勇跪了下去,却不训斥自己的妻子。何秀姐也跪了下去,仍旧因为畏惧而颤抖着,却坚持着努力挺直腰板,抬起眼来,望向那个看起来是如此温和的客人。
“这是我恩人唯一留下的东西,这是他为我孩儿起的名字。我要一直保存着,等我的孩儿长大了,我要让他看,让他记住,他有一个再世恩人。我,我……”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陆先生,我知道您是位大人,是位了不起的大人,我不知道您要找谁,但您肯定是找错了。那是我恩人留给我的,是我唯一可以纪念尊重他的东西。我求求你,还给我。”
陆泽微微微叹息了一声,对于这个平凡女子的勇气,有了些许尊敬。20:14 2008…6…26 守护天使手打o(∩_∩)o。。。
第八十三章 凡人凡心
对于何秀姐来说,“曲先生”不啻是位手眼通天的神仙。
曾经,当“曲先生”事先得到消息,故意让他们打点行装,准备启程。做一个再次寻觅不获,心灰意懒准备到下一个地方去的假象的时候。她还只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明明知道情人在何处,日日听着曲先生和她说何勇如何急切的在寻找她,却还是要日日耽误躲避,不能相见。她不怕自己抛投露面,奔波辛苦,却舍不得带着孩子经受那日晒雨淋,舍不得她的情郎日夜心焦。她的心里,还是有一点怨言的。
然而,当她的情郎大叫着她的名字冲过来,当她想也不想就扑向他,二人紧紧相拥的时候,那一瞬刻骨铭心,她才忽然明白了曲先生的一番苦心。
曲先生,真的是个懂得很多很多事的聪明人。他为她费了太多额外的心。
如果不是曲先生,她一个乡野女子,那些事,无路如何她也想不到,做不到。她心里的苦,她这数月的坚持,不似戏里那样亮眼,但是并无半分不及,半分不真。
可是如果不是曲先生的指点安排,就算她曾经历尽千辛万苦,她所爱的男人,也绝对不会在这一刻如此幸福的抱着她。没有诘难,没有责问,没有猜忌。只有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只有一声又一声的阿秀,阿秀,我以后一定好好待你,再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那一刻,她在他怀中痛哭失声。
她仍然是那个淳朴的,一心一意对自己的情郎和孩子的简单女子。但是……她又已经不是了。这一生,她不会欺骗他,只是,有关曲先生曾教导过她的那些神奇的道理,她永远也不会对他提起。
曲先生。不但帮她找到了他,而且给了她长久保持有这样的快乐和幸福的希望。
在他们相拥的时候,所有人都悄然的退回屋子里去了。直到背上的孩子啼哭声起,两个大人才忽然想起来。要把孩子解下来,抱着宝宝,你看我看,又是眼泪相视而笑。
他们就一起坐在那里。说了很多很多。永远也说不完的话。直到夕阳西下。
然后,两个人才平静下来,回了屋子。找到曲先生和薛先生,纳头拜谢。
曲先生伸手拉了他们起来。温言细语。说了很多恭喜的话,还笑着说起与她这一番患难与共,大家本是兄妹之情。如今妹子与归,当有所表示,轻轻的放下一个红包到何勇掌心。
何勇自是不好意思当场拆开,也知这等贺仪不可推却,便信手收入袖中。而她这番日子同这位曲先生相处,心智已开。知他手头大方。行事虽每出奇谋,却必然万事皆虑在内。
她心里依稀明白。这是曲先生在为她释去最后一个嫌疑。一个区区都督府的侍卫长。在小小何家村的人看来。可以天大地大。不惜一切也要嫁过来。但只要一笔足够丰厚的贺仪,就可以将她的地位抬到可以与他相提并论的位置。
她不是贪图富贵荣华。而是重情重义不弃前盟。她没有沾他的光,得他的好。因为,如果她愿意,她完全可以有富有的义兄相依靠。
那一个小小红包的分量。必定是不轻。那小小的红包所承载的心意,更是沉重到她想要感激落泪。
然而,下一刻,她还是选择对着薛先生,对着那个又盲且哑,没有很多钱,也没有很多手段。看起来远不如曲先生聪明厉害的男子,大礼拜了下去。
她的丈夫随她一起深深行礼,双手将他们的孩子轻轻托高:“大哥,求您为我们的孩子,取一个名字吧。”
这个孩子,她一直没取大名,原是想等寻着了何勇,由生父取名的。可是刚才他们在屋外谈起分离之后所历的苦难,所得的救助,何勇却立时说,这孩子的名字,理应由恩人赐予。
何秀姐欣然点头,回了屋之后,想也不想,便选择对着卢东篱拜了下去。他们都是她的恩人,然而天绝地灭之际,救她的是他。被她所冤陷之际,仍坚持伸出援手的,还是他。曲先生的恩情,她一生一世不敢或忘,但这个一直被她叫做大哥的人,对她的恩义,她就是三生为牛为马,也还是偿还不清。
那个总是默然,不见明显喜怒的大哥,十分震动惊讶也有些感动的伸手扶他们起来,然后,极郑重的,在那张纸上,为他们的孩子写下了一个名字。
那是她如今可以保留的,这位大哥的唯一信物了。因为,在那之后,何勇急着带她回都督府拜见大人,而曲先生笑着答应等他们操办好了,上门贺喜喝喜酒。
但是,等高诚高大人为了这件异事也十分惊喜赞叹,特意派了许多属官,抬了大量礼物,大锣大鼓来此迎接义士赴宴时,却已是人去楼空,桌上只留下曲先生的一纸书信,大意不过是有缘相逢故伸援手,今日何秀何勇既然得以夫妻团聚,他们两人也该缘尽而去。心中唯嘱何勇善待于她,莫负她如此深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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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泽微挥挥手,止住了高诚后续的斥喝:“这原是我刚才疏忽了。”他一笑,自袖中重又取出那张名帖,递了过去。
何秀姐赶紧伸手接过,唯恐他改变主意一般。牢牢收进袖底。
陆泽微微微一笑。“夫人曾说,那位古道热肠的曲先生也曾在最后留书道别,不知我可有缘一见这位义士的书信?”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无言。何勇回去房里,翻出了风劲节最后留下的那封道别信。
陆泽微闲闲看了几眼,再次大大方方的把信一折。径自往自家袖子里放了。
何秀姐嘴唇动了动。却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何勇同高诚一起暗中松了口气。
陆泽微再次告辞,何勇捏着一把汗,一直把人送出小院外。待回转了身。看着何秀姐有些失魂落魄的站在厅里,心里一阵不忍,上前轻轻拉了她的手:“没事了。”
何秀姐忽然又剧烈的颤抖起来,呆呆的望着他,声音里满是软弱和恐慌:“阿勇……我害怕。”
何勇轻轻抱着她,小声的安抚:“别怕,别怕,这位陆先生就是认错了人而已啊。你看,那画像上的人,哪里会是咱们的恩人,根本就不像啊。”
何秀姐沉默着,不说话。何勇只见过卢东篱一次,而她和他朝夕相处了大半年。她不敢告诉她的丈夫,其实如果薛大哥的胡子全刮了,头发理清了,人长胖许多,精神许多……
他和那张画像,会一模一样。
她只是一个最普通,最普通的乡野女子。她不晓得大哥做下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她也不关心。她只知道,她不能让他被人找到。她忐忑的,只是不晓得自己尚不知情时。言谈之间,到底透露了多少她不该说的东西。
如果不是有那日当街奔走,哀哀哭泣,打探寻访的演戏经历。她绝对不可能在看到那幅画像之后,还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未在神色间露出什么破绽来。
可是,她做不了更多。她只能守口如瓶,不承认大哥的身份。在那两个伸出一根手指就能将她们一家三口碾得粉碎的大人物面前,她拼尽一切,也只能要回大哥的亲笔,却无法保住曲先生的真迹。
她做不了更多。她无法向那两个不知所踪的恩人报警。她之恩那个守口如瓶,只能确保今生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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