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传奇 by 纳兰容若公子
一下相公。”
“他的信即繁且杂,有时候相公看了,也是又好笑又好气,常常骂他两句,便抛开不管,相公忙于公事,经常是他来十几封信,才草草回一封信,我想此人这般长情,也不可太过轻慢了。他虽不说不问,想来也是极关心相公的,所以我便替相公写回信,将相公这里大小事务,日常喜乐,都略略记述一下。相公也由着我,从来不拦。”
苏凌眼神一动:“你代他写的信,妹夫看不看?”
“有时看,有时也不看。”苏婉贞道。
苏凌双手搓了搓,期期艾艾地问:“那你能不能在信里向他借一笔钱……”
话音未落,苏碗贞已是脸色大变:“大哥,你怎能……”
“我这不是没办法吗。妹子,加上你的首饰,我凑到的钱,最多也就买个空功名,不可能放实缺的。我原是指望让妹夫替我设法,安排个差事,可照你这么说,妹夫竟是个一丝不苟的大清官,肯定不会帮我的忙,既然这人这么有钱,又出手大方,就向他借一笔,我活动活动,弄个实缺,不出两年,就能把钱全还给他。”
苏碗贞清柔婉丽的脸上露出愤怒之色:“我虽是女流,也知廉耻。岂可借他们君子之交,行此鬼域之事。”
“我不过是……”
“哥哥,夜已深了,你我虽是手足,也不便留客,你要有别的事,明天请早些来,直接与相公商议吧。”苏婉贞拂然喝一声:“送客。”
一直守在外头的粗使丫环忙来到门外叫:“舅老爷请。”
苏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呆站了一会儿,才重重一跺脚,把那一箱首饰抱了,快步而去。
苏碗贞怔怔站了一会儿,想起自家兄长这般不争气,更觉心酸,却也只得强提了精神,重又拿笔续写那封未完的信。顷刻写毕,她看看外头夜色,想了想,便自箱里取了一件略厚的长衣,携了信,亲自掌着烛火往书房而去。
夜已极深,书房中一点烛光不息。轻轻推开门,那案前的男子,依旧如以往的无数岁月一般,伏案疾书。
灯影里,他眉宇间无丝毫倦色,灯光下,她轻轻柔柔一笑,近得前去,放下烛台,把长衣抖开,徐徐披在良人肩上,柔声道:“就算要忙公事,也该顾着身子。”
卢东篱回眸一笑,轻轻伸手,握住她按在自己肩头的柔夷,温暖的烛火照进眸子里,也只见一片暖暖的柔意:“我这边事忙,原是没白天没黑夜的,说了多少次,你不用等我。自顾自睡便是。”
靠得这么近,烛光这般亮,苏碗贞可以看到卢东篱满头黑发里隐约的银光白影,她的夫君,正值英年,已然华发生。
心间的酸楚只是一转瞬,便有了更多的温柔与骄傲,在那文士的双肩上,挑了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在这忙不完的公务中,又有着多少百姓的安居乐业。
纵使多情生华发,何憾何叹。
她在烛光下微笑:“我也没有特意等你,不过是正好把给风公子的信写完了,拿来给你看看。”
卢东篱笑道:“他原是个任性胡为的性子,也亏得你愿意这样费心应酬他。你既写好了,寄出了便是,倒也不用非得给我瞧。”
苏碗贞也不觉一笑,她的丈夫是谦谦君子,从来不背后论人是非、语出恶言,只有对那风劲节,有事没事,才会这样带着笑地骂两声。
“对了,他这些日子,都快把全国各地跑遍了,上次来信说,是要回乡了,你这信就寄到济县去吧。”卢东篱想起此事,忙又交待一声。
苏碗贞点点头:“即是他已游完全国,想来也还闲着,不如请他来做客吧。你们这等交情,也该聚一聚。”这念头一起,连她都有些神往了,那个风劲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风劲节,风劲节,自她嫁给卢东篱,生活中就似乎永远有着这个人的影子。
她的首饰是他送的,她的衣裳是用他赠的布料,照他给的款式做的,她理妆的明镜,她饰容的脂粉,都是他万里迢迢,遥遥寄来。
每隔几天,便能收到那人的信,今朝川西,明日河东,天涯海角,天地风情,都在那一封封书信中。
洞房花烛,交杯酒是他送的佳酿,偶有闲情,夫妻同赏明月看落花,必也少不了,他赠的美酒助兴。
偶尔听得相公闲时笑语,说起那人何等容华,何等风范,何等不俗,她也会不由得悠然神往。
君子之交淡如水,只凭着偶尔书信来往,已是尽兴,她却不免有些憧憬期待了。
那个风劲节,到底何等人物。
卢东篱听了这建议,却只是一愣,方才笑道:“那家伙,最是恃财傲物,放浪形骸,只不过恃的是钱财的财罢了。他做事没轻没重,只凭自己高兴,真要来了,怕不把你气死。”
苏碗贞骇笑:“若是如此,那就更要见一见了。”
卢东篱凝视她一会儿,这才笑笑,温言道:“他是这天地间最自由的人,他若要来,我们自当好好招待,他若不来,也就不用刻意去唤了。”
苏碗贞也望了他一会,这才点头:“好。”
卢东篱在灯下,看到妻子温柔婉约的笑容,有一瞬的失神,这个时候,风劲节又在哪里,又在做什么呢?可是仍依在美人怀里,笑闹饮酒,可是又弄得一身酒渍胭脂痕。
他不由笑笑,摇摇头,立时又把风劲节抛于脑后了。
他与风劲节的交情,可真是淡如水了,这算不算君子之交,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见到他的时候,颇为欢喜,同他谈话,如沐春风。然而再长久的时间不见,也不会太思念。看到他的来信,他的礼物,或笑或叹,却也不会想要刻意回信,可无论如何,隔着再遥远的时光,对他的记忆,依旧鲜明如昨日。
淡淡驱散这难得一瞬的怅然,他复又低下头,继续批阅公文。
苏碗贞在他身旁坐下,无声地倍伴着,眼眸里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温暖的烛火映出他专注的神容。
这是她的丈夫,她的良人,是她一生一世的依靠。
半个月后,一辆无比奢华的大马车停在了济县风劲节精美的园林外,福伯带着所有下人一直迎出园外,年迈而忠心的管家,再次激动得热泪盈眶:“公子爷,你可算回来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风劲节没有喝得醉熏熏被一群美女从马车上扶出来。
他一个人干净俐落地跳下马车,微笑着看了众人一眼。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猛吸鼻子,咦,真的一点酒气都闻不到啊。大半年不见,他们家公子转性子了。
福伯又惊又喜地迎上来:“公子。”
风劲节笑笑摆摆手,止住他的一堆将要出口的唠叨:“我们先进去吧。”他一边快步向内走,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我走的这段日子,有什么事没有?”
“没什么大事发生,万事公子都有安排,我们照章程办事罢了。对了……”福伯道,“前不久,大名府寄来一封给公子的信。”
风劲节点点头:“他是算着我该回家了,就直按寄到这来了。”
福伯欣喜道:“公子与卢大人真正是君子之交,公子待卢大人那么深情厚义,也难怪卢大人牵念。”
风劲节微微扯动唇角,忽然露出一个略有些诡异阴森的笑容:“他待我是不错的,我对他……”
他的眼神慢慢冷下来,最后才淡淡道:“不过是利用罢了?”
“啊……”福伯蹬大眼,心里寻思着,我刚才是不是听错什么话了。
风劲节却不再多说,此时正好已经进了厅,为他接风的宴席早已摆妥,安排来服侍他的美貌少女也已在前方盈盈施礼。
他眼神微冷,轻轻挥手:“不用这么铺张了,我累了,你们都下去吧。”
下人们你眼瞪我眼,天啊天,太阳真从西边出来了,咱们家公子爷真的变了。
天大地大,主子最大,主子爷发了话,大家心里再有疑惑也不敢停留,纷纷退去了。
只剩下福伯还愣愣地瞪着自家主子。
风劲节笑笑,自袖中抽出一堆纸递给他。
福伯接过一看,一张张都是田契地契,全写着自己的名字。
福伯大惑不解地抬头:“公子,这是……”
“福伯,我知道你自己有不少的职蓄,但这么多年,你一直跟着我,照顾我,这是你应得的。”风勤节微笑。
福伯不明所以:“公子,我不明白。”
风劲节静静看着他:“福伯,你是最早跟着我的人,在我是个孩子时,你就照顾我。所有人都不相信我有能力,只有你支持我。你还记得吗,你曾问过我,为什么要拼了命赚那么多钱,钱够用不就行了吗,我当时怎么回答的?”
“你说,你这一生其实很不自由,必须照命运划定的路线去走,你这样拼命赚钱,不过是想为自己赎几年身,在命定的人生里,为自己争几年自由,你要有足够的钱,可以支持你自由自在,做任何想做的事,可以让你肆意地尝试各种各样的生活。”福伯喃喃地答。
风劲节笑笑:“那么,在我富可敌国之后,常会有人劝我想办法捐官,给自己的弄个功名,提升一个地位,记得你也劝过我,说是有个虚衔在头上,做事也方便很多,特别是被刘铭冤枉之后,你更劝过我多次。你总觉得,有个官帽子在,就不会让人这样欺负陷害了。当时我又是怎么答你的?”
福伯越来越有不祥的威觉,茫然答:“你当时说,你这一生,其实是注定要当官的,不但要当,而且还注定要躬鞠尽瘁,累死累活,没准还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现在是得自在一日,且自在一日,何苦提前把自己送到苦海里去。”
风劲节微笑:“是啊,所以我放浪形骸,所以我肆无忌惮,所以我在最后的时候,动身去周游全国,看尽天下美景,会遍世间美人,尝尽美食,饮尽美酒……”
“公子,公子……”福伯惊慌地打断他的话,“我不明白,我老了,我听不明白,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风劲节望着他,微笑,眼神温和,神容平静,“自由的日子结束了。”
第四部 风中劲节之建功
不过是半柱香的时间,瑞王便简单地把自己所知的一些卢东篱与风劲节相识相交的过程徐徐道来。
虽说有些仅只当事人才了解的事,他也并不清楚,但他权力即大,耳目又众,若立心要想查别人的往事底细,还真没有多少事,能瞒得了他。
陆泽微听得不觉且笑且叹:“洗冤救命之恩,不肯称榭。千里借银之举,理所当然。数面之缘,竟是数年至交。这才是奇人奇行,知己之交。果然高才总被俗才误,我等庸人,也只得叹而敬之罢了。”
瑞王淡淡一笑,缓步走回案前,欠身尘下:“何只是知己之交,分明是生死之交。”
陆泽微一笑上前,亲手倒了杯茶,双手递拾瑞王,笑道:“王爷费神,给我讲这等评书传奇,快快润润喉。”
瑞王笑着接过来,饮了两口,笑道:“风劲节是怎么由商人变成官的,你是知道的吧?”
“自然。”陆泽微笑而点头,“这在当年,可也算是轰动全国的一桩大事了。”
“当今天下大乱,争杀不止,各国皆修军备,唯有我们赵国历代以来,却一直重文轻武,其原因就在于我赵国地形特殊,国境线所临的大部份是苍茫大海,其他与陆地接壤的,不是绝壁险峰,就是浩浩沙漠。当今天下各国,为争夺霸权,不免重陆军而轻水军,除立国不足二十年的韩国,竟再没有一国,有象样的水师了。所以,我国不虑自海而来的敌军,也没有哪个国家,愿意拿整支军队来冒险穿越沙漠。因此只要我国无意出兵攻打他国,有此天险守护,便……”陆泽微不知是叹息还是无奈地摇摇头,“似乎可以安枕无忧。”
瑞王也苦苦一笑:“这样的天险庇护,于我国,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幸运的是,天下乱世,独我国可保一隅之安,不幸却是历代君王,仗此天险,耽于逸乐,不思武备,至使国无良将,军中亦无可用之兵。”
“是啊,一直都以为战乱离我们很远,想不到与我们只隔一处大沙漠的陈国竟会派出一支军队,穿越茫茫沙漠,直攻我边境定远关。”陆泽微又是一叹。
瑞王摇摇头:“其实陈国也只是存着试探之意,那支军队不过八千,只怕陈王自己也没真指望这支军队能成功。可是,它偏偏就成功了。”他愤愤一掌击在案上,“虽己时隔数年,回想起来,仍是我赵国之大辱。一万将士,依雄关之势,居然被八千穿越沙漠的疲弱之师给攻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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