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传奇 by 纳兰容若公子
当他开始为了种种理由而弯下腰,低下头,屈下膝时,他会不会就此习惯这样的安逸,而忘了在必要的时候,挺身站起来。
当今天,他可以为了帮助一个普通百姓而收贿时,明天,后天,或者明年,后年,他会不会为了自己的私欲而去敲诈百姓呢?
所有的事情,开始都是容易的。然而,坚持着不去变质却太难太难。
就象很多传说故事中的英雄伟人,开国大帝一样,他们举起旗帜的时候,总说着为天下万民,他们使用阴谋手段伤害别人时,总说着是为了伟大的事业,不得不做出牺牲。然而,当所有的牺牲成为理所当然之后,天下万民也就同样可以为了私欲而去牺牲掉了。
所以,那一天,我救了你,那一天,我告诉你,如何升官发财,如何委曲求全。
我明明知道,以你的性情,如果做小官,将来最多不过是丢官去职,至少还能保下半生安乐平静,可如果真的步步高升,要么有一天,在那烂泥坑里,变得面目全非,要么,就是他年因为这份不变的执着而招来杀身之祸。
然而,我依然眼也不眨一下地把你推下了陷阱之中。
这一次,我要用我的方式来完成我的论文,通过我自己的要求。
我要看着你,看着你每一步的努力,每一步的挣扎。
是的,我不相信,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人性可以那样高尚,我不相信,在这卑劣的官场中,人的思想可以这样高贵。
我更愿意证实,所有的英雄忠臣都有弱点,他们的伟大事迹都由一个个假象构成,所有的坚持都可以被打破,所有的理想,都有可能幻灭。
我更想要证实,原来,所有的忠臣义士,他们骨子里,和我这种平凡人,其实并无不同。
你以为我在天涯海角地流浪、游玩,其实,我有很多很多时间,都在你身边,只是你从没有查觉到。
我看着你收受各种各样的贿赂,大笔的钱财,从你手中来来去去,你无论怎么使用也不会有任何问题,然而,你从没有为自己留下一文钱。
我始终不能理解,人活于世,不就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更好吗?那么为什么,你可以这样地苛待你自己。
我看着你四处周旋应酬,对上位者卑躬屈膝,可你的眼晴里,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卑微自惭,失落放弃。
我始终不能明白,读书人不是最讲究磊磊风骨吗?人的尊严,人的高贵不是最不可侵犯吗?古来不是有无数名臣义士,大声喊着士可杀,不可辱吗?为什么,你还可以含污忍垢,做尽这一切。
当然,我知道你不是不痛苦的。
那一天,你收到当年共同立志同窗旧友的信,责备你有贪墨之名,责备你有违读书人的风骨
志气。
我在你的窗外,陪着你,看你默默无言,握着信纸,独坐一夜。
那一年,你族中的长辈,路过大名府,你亲自去迎接,可是那位倔强的清寒老人,却是从头到尾,连看也不看你一眼,答也不答你一声,就此过境而去。
我在你的屋顶,自斟自饮,看你独处一室,饮酒至醉。
那一回,你在好几处上官府里周旋来去,到处送礼,作揖,哀求,陪笑,受尽了冷眼讥嘲和刁难,好不容易把被扣住的治河银子讨来一半,刚赶回大名府,就遇上河堤坍塌,压死好几个工人的惨事。修堤的工人怒极恨极,在河堤上叫着你的名字,破口大骂,说你是丧尽天良的贪官,说你一个人吞了治河款,却害得河工丧命。
你听到怒骂,什么也不说,只是飞快划拨银两,分派人手,尽早重修河堤。
那个晚上,你又是一个人,缩在房间的一角,怔怔发呆了很久,然后,象个软弱的孩子般,无声地落泪。
我以为你是为自己受到的委屈和冤枉而悲痛,然而,当我凑近窗外,提聚内力细听时,却只听到你一直一直喃喃自语,责备着自己的无能,自己的软弱,责备自己无法更快地拿到治河款,无法在灾难发生之前阻止。
一直一直,你都不变,身在泥污之间,其心皎洁如月。
一直一直,你都不改,纵然悲伤,纵然疲惫,纵然不被任何人理解。
做为读书人,你毁了自己的清誉,可是,却不肯自暴自弃,却依然没有忘记走上这条路的初衷。
做为官员,你不够刚直,不够清高,不够任何可以在史书上留下灿烂一笔的资格。
你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你疲惫操劳,你鬓边华发渐起,你眼中憔悴之意渐重。然而我知道,选择了这条路的你,无法以直名,英名,美名而留于天下。
将来史书上留给你的也许只有一两行字,也许,只是一个能吏的评价……
看,只是能吏,连一个“臣”字都未必混得上。
我一直在等,等不到你改,我一直在看,看不到你变。
然而,我依然不能理解,到底是怎样的力量,驱使你做出这样的牺牲。
你和我不同,你的生命如此短暂,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这样珍贵,为什么要为了天下人,如此为难你自己。
你不是我,你的生命只有一次,你却一步一步,把自己往更高,更冷,更危险的地方逼。
你不是我,你的所有选择都无法重来,每一个结果,都必须以一生来承担,然而,你就这样,有些痛苦但绝不后悔地把读书人最重要的后世之名也毁弃了。
我知道,我的论文,永远也无法完成,永远也不能通过我自己的要求。因为,我始终不理解,不明白。
我自己身入其中,但因为利害得失对我来说实在微不足道,所以根本不可能得出真正的感受来。
我在一旁冷眼看你的一切,自以为旁观者清,但我毕竟不是你,就算是看得再多,也同样无法代替你去思想,去理解,去感受。
然而,是你让我相信,这世上,原来真正有正直的灵魂、高尚的心灵,原来,再冷漠黑暗的世界里,也会有温暖与光明。
原来,史书上所记载的人,他们是真正存在存在,真正伟大的。
不管再过多少年,科技如何发达,时代怎样变迁,他们身上,总有一些东西,一直一直,都在那里,闪耀着光芒。
也许我们这些后世的人,看不见,感受不到,但是,那光辉却始终存在,绝不会因为我们的愚蠢、卑劣、自私、冷酷而有任何改变。
我放弃了我自己的论文,而开始按照学校的规矩,去做必须交给教授,且肯定可以通过的论文。
我在国家危难时,挺身而出,我散尽家财,入伍边关。我依然完美地扮演着游戏中的角色。
也许心境已经和过去几世有所不同,但这,也并不影响什么。
然而,我已经放弃了再继续观察你,你却来到我的身旁,你却和我一起,并肩来面对国家的危难,你却因为我受到的不公待遇,而愤怒地要把你一直以来所坚持的理想就此抛弃。
我知道,你是一时冲动,我知道,你事后一定会后悔。
你这种笨蛋,会把朋友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却把家国天下,百姓福祉,看得比一切一切都更加重要。
然而,我到底还是感动了。
卢东篱,你把那么多人那么多事,都看得如此之重,但是,你自己呢?
在你的心里,到底把你自己排在了第几位。
卢东篱,你为什么蠢得要把一个冷眼推你入泥潭的人视做知己,你为什么要把一个一心利用你的人,看得比你自己的性命还要重?
卢东篱……
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
其实……
只是在利用你!
这一夜,卢东篱在醉梦沉沉中,似乎听到了风劲节在他的耳边,讲述了一个很长很长,很遥远很遥远的故事。
故事的内容是什么,他一个字也听不清,一个字也记不得。
在很久很久之后,他隐约的记忆中,总有风劲节悲伤的声音,然而他又总觉得,这只是错觉。
那个风劲节啊,那个被贬到厨房,还乐呵呵拍着胸膛自称是一代名厨的家伙。就是在最后被人砍掉脑袋的时候,也不曾流露过一丝的悲伤。
第四部 风中劲节之上任
卢东篱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他不像风劲节这么喜欢喝酒,少有如此大醉的经验,宿醉的头痛,折磨得他手脚发软地躺在床上,只懂哀叫呻吟。
风劲节早跟厨房打过招呼请过假,一直守在他床前,递茶递水,拭汗擦身,又给他灌解酒汤。足足大半日,他才略略好了些,勉强可以下床,余悸犹存地一再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敢这样喝酒了,并好奇,风劲节怎么能这么喜好杯中物。风劲节则毫不留情地嘲笑他酒量太小,不堪一比。
卢东篱苦笑了一会儿,摇摇晃晃走出房,看看天色,轻轻道:“我要走了。”
风劲节耸耸肩:“是该走了,你要再不回去,你那帮手下得活活急死,你可是天子钦差,身上负着圣命的。”
卢东篱转眸望向他,低声道:“你……”
风劲节笑道:“我当然是留下来,你别看不起伙头兵,没有我们,大军全得饿死,我们要是不尽职,军队吃得不好,上吐下泄,仗也没得打,不是吗?”
卢东篱摇摇头:“我是想问你,你虽然被贬成最低等的伙头兵,但在军队中,仍有影响力号召力,可以调动得了人手,并且在漠沙族人当中,你的威望依然极高,必要的时候,你可以驱使得了他们,对吗?”
风劲节拍拍胸膛:“这是自然的,如果我对军队完全没有一点控制力,那再坚持留下来,也就没有意义了。”
卢东篱答非所问:“你虽然散尽家财,但如今天下各地,有不少富商,其实都是你的旧友故人,昔年下属,对吗?对于各地的行商,你的面子,多少都有些作用,是不是?”
风劲节挑挑眉:“你想干什么?”
“我想请你让漠沙族派人来拜见范遥,告诉他,漠沙族发现了陈国小分队,并与之冲突,还抓住了一个陈国士兵,俘虏后来虽然因伤重而死,但在死前供称,他们只是来探路的,陈国已经在召集大军,一两个月之内,就会进攻定远关。同时也请你写几封信给你一些昔年故人,请他们帮助散播陈军即将大举进攻我们赵国的消息。他们的手下行商天下,象茶馆,酒楼,甚至妓院这些最容易散播消息的地方,又大多都在他们的控制中,要散布消息,应该非常容易。”
风劲节微微皱眉:“为什么?这样做必会令得天下纷然,举国不安,百姓惊惶,这不象是你会做的事啊?”
卢东篱苦笑:“陈国,会不会进攻赵国?”
“当然会,只是现在还没有动静……”
“对,我们并不是欺骗天下人,而是把一定会发生的事,提前告诉大家,让大家有所准备罢了,而且……”卢东篱眼中异色一闪而过,“我们必须抓住现在的时机。”
“时机?”风劲节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聪明人,为什么会忽然间,听不懂卢东篱的话了。
“是,时机!”卢东篱徐徐道,“范遥是九王爷的心腹,九王权倾朝野,范遥的边帅职位就是他一手安排,为的就是由自己的人,掌握住国内一支强大军队。偏偏最近九王病重,暂时无力参予国事朝议,这个时候,如果定远关……”
风劲节不等他说完,已经明白过来,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阴险了。”
卢东篱苦涩地道:“因为,要与奸人斗,有的时候,真的只能比他们更奸诈才行。”
他抬眸望着风劲节,因为,我虽不能舍弃我的理想,但也不能坐视我的朋友受到不公正的对待,因为,我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却也不能袖手,看着国家将有兵戈之祸,自己什么也不做。因为,我的力量虽然如此有限,如此微薄,却也见不得英雄受折辱,忠良遭迫害,因为……
风劲节不去倾听,也不去思考他的心声,只懒懒得应允了,也不再耽误时间,亲自送他出了定远关,站在关口,遥望他单身独骑而去,想想仍觉不妥,忽然抢过其他士兵一匹马,飞身上马追过去。也不理卢东篱一再要他回去的要求,只是允耳不闻地一直护送卢东篱与他自己的人马会合之后,方才回关。
数日后,漠沙族族长派出亲信,前来求见范大帅,双方密谈之后,范遥即刻面如土色,坐立不安,神魂不定。
做为一个只会舞文弄墨,吃喝玩乐的人,铁马金戈的沙戮战场,离得他太过遥远了,这一生都从没有打过半场仗,乍闻几十万陈人随时可能大军压境,这个消息吓得他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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