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的原则





  那条狗,捡回一条命后,心里多了些有别于其他同类的心思。他希望那个地主能看到他,能记得他,能重视他。
  并不是所有的狗都可以看家护院,每年,他都要选拔一次,让这些狗相互撕咬,活下来的,才能做事……”说到这里,怀暖停了停,轻轻地咳了一声。
  回过神来的小赖用破瓷碗装了点水递了过去。“然后呢?”听到这里他知道这个新来的是在说自己了,可是这样的事,不是电视剧里才有的吗?他叙述得很平静,就好像真的只是在说一条狗一般。
  “然后,地主早上起来的时候看见了满院子的狗尸体,支离破碎的,死状很惨很恐怖。那些他花了那么多钱才弄来的狗,才调教好的狗,一夜之间,全都被一只捡来的杂种狗杀了。地主很愤怒,把那条狗狠狠地打了一顿,原本是想杀掉的,但是他的狗都死了,他需要狗来用啊,所以只好勉强把狗留了下来……”怀暖把双腿蜷起来,轻轻地抚摸着膝盖上的旧伤,“那只有了妄想有了企图的狗,为了能够杀死其他的狗,每天都练得很惨很辛苦,因为他的身体素质他的力量体能,什么都比不上别人。当他终于杀掉所有人的时候,他很高兴,他期待着地主终于只能看他一个人了,他没想到的是他等来的,是一顿让他痛不欲生的鞭子。”
  明明不怨恨的,为什么说起来却是这么酸楚。
  “可是那时候他一点都不明白,他只是觉得自己做的不好,他不断的努力。地主喜欢狗,他就到处去给他找各种各样更名贵更稀有更厉害的狗,无论是陪床的还是护院的。他总是在地主想到之前就把事情都做好,无论后面来了多少狗,他要做这院子里独一无二的,他总是能考虑到别人前面三四步,他要坚持着。地主发现挑不出什么错了,就开始冷着他……说乏了吧,要不今天就先睡吧。”
  “别呀,关键地方你给停下来,比天桥底下说书的还不厚道。”小赖不满地嘟着嘴。
  “这样吧,大家躺下睡,我接着讲,好不,讲着讲着大家也就都能睡着了。”
  “这半天,你叫什么我们还不知道呢?总不能叫你‘喂’,还是叫你‘狗蛋’啊?”那可实在辜负了这好皮相。小赖挤进他的被窝,惊得怀暖见鬼了一般看着他。
  “干什么?”怀暖的脸上有了些怒意。本来看他这么一脸春风无害的表情,哪想到他冷脸的样子很是可怕。
  小赖讪讪地说道:“什么干什么,睡觉。没被子了,今年冬天冷,将就着点儿吧。”
  怀暖不做声了,看来日后生活上的琐碎要忍耐的东西还多着。
  “你叫什么啊,总不能真那么叫吧。”小赖贪恋地吸了吸鼻子,真好闻——男人的味道他一直以为是臭的。
  “那么叫也可以啊,名字嘛,代号而已——我以前的名字啊,不太记得了。叫张三得了。”
  “操,这么敷衍,掰也掰个特别的啊,知道我们这片儿有多少叫张三的不。”
  “没关系,不会有人真的叫这个的,就叫张三好了。你呢,为什么叫小赖?”没见秃头啊什么的,好好一个孩子就什么小赖。
  “因为我会耍赖嘛,才从‘狂蛇’那跑出来的啊。我以前,名字才好听呢,什么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的,真难听。我老娘还在的时候,叫我小安。平安的意思,我出生那年正好是灾年,所以就这么叫。”小赖滔滔不绝地讲着,这两个平凡的字单独在一边,也就那么回事,放在一堆王二麻子中间,自然就显得有档次了。
  黑夜里,他并没有主意到怀暖的脸色。
  小安!!!
  膝盖的旧伤突然突突地痛起来。
  被他杀死的人,因他而死的人,不计其数,只有这两个字,想起来至今毛骨悚然,为那天晚上的铁板烧。

第 43 章

  细细地端详着这张充满稚气的脸,仿佛不确认般,抬手摸索上了他的太阳|穴——平的。
  在想什么呢?直接打通的太阳|穴,就是UFO也死透了。
  在他决定离开时的后来,想到最多的,不是朝夕相处十年的萧逸,不是对他关怀备至的师兄,不是印象模糊的父母,当然更不是短命鬼老白,却偏偏是那个被自己杀掉的伪情敌。
  “看你的样子,像是读过书的人哎,说话都跟我们不一样。”小安紧了紧被子,咧开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那小小的心思故作高深的笑着,怀暖虽然一眼就明白了,却也不揭穿。
  这样的小心思,很纯洁,很可爱。
  “嗨,起床上工了。趁着过年的尾巴,多弄点儿。”大清早的,窗外清冷的阳光照在这片破面烂袄干稻草上面,老北特色的东北腔极具穿透力地碾过耳膜。
  到凌晨才睡去的怀暖刚刚要撑着坐起来,小安马上按住他:“动什么动,动冷了。”然后笑着跟老北说:“他还没正式入伙呢,不算。”
  “咋子不算咯,他以后要不要吃饭还。”麻子恋恋不舍地从被子里爬起来。
  “老大,你看他才好,再病了又费事,总不能捡都捡回来了,又扔街上去。”小安边说着,边把被角压实。
  “算了,那就缓两天吧。上工了——”老北吆喝一声,带着行头出了门。
  “我说小安,你小子口是心非哦,还说恶心插屁眼儿呢,看着那小三长得水就动色心。”麻子讥笑道。
  “少恶心人了,狗改不了吃屎。”小安怒道,拿打狗棒扫了麻子一棒子。
  老北的心里,却突突地跳了一下,可惜粗线条惯了,他并没有知道这是什么。
  上下打量着他的新居所,四面通风的废弃厂房,空间倒是够高,夏天还算凉快,冬天也就太凉快了点儿。稻草堆上面丢着几床破破烂烂的旧棉絮,摸上去都硬得跟铁板一样。好像就是自己身上这床还新着点,里面的棉絮也都结块儿了。
  透过天花板都能看见星星点点的蓝天。
  突然想看看这个厂房的周围。于是他离开了尚且还算温暖的被窝,穿着一身单衣走进了空气中。
  也许是躺久了,怀暖撑住墙稳住了打晃的身子,慢慢走到门口,一步一试探,神情如同试探着看不见的未来。
  郑重地打开破旧的门,冷空气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依旧是破败的厂房。
  空气冰凉,却是前所未有的带着自由的气息,而这自由,又让他茫然。
  他是一只没有被完全驯化的狗,崇拜信仰的同时,又偷偷渴望着自由,一旦得到了,却只能茫然四顾。
  这是他的选择,却并是那些人所以为的基于坚强的选择。
  习惯了别人指路,就忘记了自己该怎么走。
  小心翼翼地踏出卑微而扭曲的第一步,很有可能下一步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又可能他以为在往前,却只是被蒙了眼睛走在跑步机上。
  这一生,很可能都只是茫然地前行,不停地走,筋疲力尽也不敢停下来,却不知道要去哪里。
  厂房的周围,有许多苍劲的大树,厂房看上去已经废弃多年,树干却依旧漆黑。然而仔细看去,有些,已经有了发芽的迹象,冒出了些许令人欣喜的尖端。
  那么微弱,很可能在寒潮还未褪去的时候就夭折,却带着些许挨过寒潮的希望。
  树枝上偶尔有一两只小麻雀跳来跳去。
  尽管他只是倚着门框,神情却已舒缓了许多。
  人生在世,总要有些念想,冷不丁突然想到这话,这是萧逸告诉他的,告诉他有念想的人才活得长久。
  那他的念想是什么,永远念想着不能要的东西吗?
  然而今天,他却没有那么浓烈的绝望,只是淡然地看着蹦蹦跳跳忽上忽下的小麻雀。是不是放开了,连绝望也成了多余?
  麻雀在鹰的面前自然是死路一条,但是在这废弃的厂房,却是自得其乐。
  “你这是干什么?站这里好玩啊,老子买药不费钱啊!?”听到一声稚嫩的呵斥声,怀暖一愣,见小安怒气冲冲地打踏步走过来,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屋子里拽。
  “我没事,没有冻着。”这点冻算什么,他又不真的是泥巴捏的。
  “没有冻着,那你别咳啊?”小安强势地推着他坐到铺盖上,“冻这么红了,没事,冻死了就更没事了。”
  “我这是旧病了……”话刚出口,神色略微地暗了暗。
  “怕你了,新的没得穿,这个,将就着吧。”说着从麻布袋子里费劲地掏出一件黑乎乎的棉衣,扔在他怀里,“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不要拉倒。”后面这句话,却说得没什么底气,更像是怕他拒绝,所以先拿话堵了他。
  “你想要我做什么呢?你不让我上工,还给我这个,总有原因的吧,想要什么说吧。”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虽然这小孩子也不可能有大的要求,但还是先说在头里比较好,不要累积到自己还不起,那就遭了。
  “什么?”小安瞪大了眼睛,“妈的,拿来,瘸子,归你了。”
  那个叫瘸子的小孩,受宠若惊地捧着,如同稀世珍宝,然后又怯怯地缩回了墙角。怀暖一瞬间恍神了,那个样子,多么熟悉,恨透了的无力,怯懦,胆小,小心翼翼地拿着施舍拼着性命护住……那是多年前的自己,不是,那是……
  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他才刚刚看到一点生活的希望,就又这么赤裸裸地看到了不堪回首的过去。那副胆小,怯懦,惟命是从的模样,别说萧逸,连自己,都恨不得掐死。
  小安气呼呼地坐到墙角,恨恨地踢了踢稻草。
  自己是伤到他了,但是,一个萧逸,他已经要用生命去背负,谁再给他什么,他都要先问清楚。
  这么想着,陡然一惊,这样,岂不是还是停留在原地转圈。
  “对不起……”怀暖走过去,拉了拉小安,小安一抖肩膀,挣开——要你管,躲开!
  “我知道你费了很多心思。我不是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可以直说没关系的。我给得起的都给,好不好。”
  “哼!”稀罕!“你都混得连乞丐都比不上了,摆什么阔少的架子。要你什么,你有什么?真成,真是不知道自己算那盘菜了是吧。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你能给什么啊你,我图你什么了?”不就是想,想跟着再学点东西呗,要遭你这么作践。
  穷人,最后剩下的就只有骨气了,最怕就是被人瞧不起,尤其是小安这样读过书曾经还是好学生的小乞丐。
  怀暖出自肺腑的一番话由于生存环境的不同,在他耳朵里就成了另外一番含义了。
  他的思想里,要什么,有企图,那都是肮脏龌龊的,但是在怀暖那里,就是读书这样美好的愿望,一样是交换,没什么不同,他知道这番话也许有伤害,但是,没想到小安会气得这么厉害。
  那句“混得乞丐都比不上了,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放在以前没什么,那时的他还有信仰的支撑,只要他的信仰还在,一切苦厄我自岿然不动,然而现在,言语对怀暖的杀伤力就是几何倍数了,他现在是个刚刚脱掉壳儿的乌龟,一点响动都能痛得半死。
  小瘸子看了看小安,又看了看怀暖,忧郁再三,捧着棉衣向怀暖挪了过去,怯怯地说道:“这个,今天小赖(小安),可辛苦,挨家挨户讨的……那些高级公寓我们进不去,所以也没讨得太好的,这个,很不错了,小安求了好久……”
  “闭嘴,不说会死啊!”小安狠狠地呵斥了一声,小瘸子的眼眶红了,泪水转啊转的,努力控制着不滴出来。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让我这么清楚地看到,他不在乎你,他根本不在乎你,这个施舍本身就是侮辱。
  同样的情况,怀暖从来没有小瘸子这样伤心的表现,那时的他,从来都是面无表情,心里难过到死也是微笑着。
  不过小瘸子毕竟不是怀暖,但是伤心难过也同样不想让他在乎的人看见。也许是知道那人并不在乎,所以更不能让他看见。
  不看见,就不会听到残忍的事实。
  小瘸子的难过更纯粹吧,为了他自己的同时,更多为了小安。

第 44 章

  本来想说句对不起,但是小瘸子的脸总是很记忆重叠起来,这句对不起,要对谁说?是谁委屈了谁?
  不过总之小安并没有委屈他,所以虽然不是很懂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但还是决定道歉吧。
  “很感谢你的好意,我问你想要什么,并没有轻慢你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怀暖说得很是淡定而坦诚,小安也算是有点明白他的意思,那小农意识的面子问题,却始终扭不过来,看着墙就是不说话。
  小安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其他人很不给面子的陆陆续续的回来了,带着欢呼,献宝似的把麻袋打开,半麻袋红薯把他好不容易放下面子和好的决心又给冲散了。
  一群人生了火,围在一起等晚饭,边讲着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