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5]最远的距离
苏哲没躲开,脚趾一片麻痛,但却脱了杜雷的控制。
方毅倚在小沙发上,看那两人拳来脚去,看戏似的,但脸上却发怔,不知想着什么。
苏哲到底跟了林曦一天,又没吃东西,再受几小时的寒风冷雪;他先还凭着怒意支撑,后来被杜雷不轻不重的踹了一脚,一跤下去,再起不来。
杜雷看着他,也不拉,半晌沉声道:“你不是对小妹好吗?那小妹有喜欢的人了你为什么不替她高兴?你这样子算什么?小妹知道了怎么想?你不是逼着她难过吗?你这也叫对小妹好?”
苏哲先坐在地上发呆,末了一笑,踉跄着站起来,挪到桌边,伸手拿过筷子,夹起面条就往嘴里塞;也不嚼,囫囵着吞下去,几口就咽完了;而后摇摇晃晃的进了卧室,回手关了门。
杜雷一旁看着,只觉阵阵难受,却想不出为什么;再回身看方毅,见他还是怔怔的,想着问他两句话,好弄明白怎么回事;忽看他微一扬眉,冷笑道:“我就不信曦子能喜欢你一辈子……”说着慢慢眯起眼睛,一口喝干杯里的酒。
杜雷听他语气中恨意重重,却又夹着更多的赌气,再想苏哲的状况,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正愣神,听“叭”的轻响,那只高脚酒杯忽的自颈部齐根而断,杯体落地,立时碎了。
方毅将杯托往几上一顿,一言不发,起身往小卧室去。
杜雷站了半晌,左右看看,忽觉哭笑不得,再看钟,知道是不好再回去了,只得轻叹一声,拿了方毅的大衣来,担在身上,倚着沙发闭目养神。
林曦一夜似睡非睡,总觉得外面天亮了,心里不想睡,眼睛却睁不开,好容易缓过劲来,拿手表一看,已七点多了,她不愿再躺着,遂慢慢的坐起来,就感头晕沉沉的,直要往下栽,想着理些思路,却什么也抓不住,一团糊涂。
直坐了半个小时,林曦才渐渐想出事来,苏哲银白的背影清清的在眼前晃,她忽觉得想哭,心里不知是怨恨还是委屈,恨不得他就在面前,一口气把话说清楚才好。
勉强吃了两口饭,林曦正想偷空出去,就见林蔚天紧盯着她看,还要伸手摸她的头:“你是不是发烧了?怎么脸这么红?”林曦忙让开:“没有没有,我穿得多!”说着就往门外去。
林蔚天喊了两声没回应,只得又回来,继续看报纸。
林曦到了苏哲楼下,有些犹豫,来回转转圈,最后还是不放心,遂一步一步挪上去。
待开了门,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没有,她忽觉心里发紧,一口气吸了一半上不来,头越发的疼了。她定会儿神,去打方毅的电话,也是不在。
林曦便往沙发上一坐,失魂落魄,一径儿发愣,后忽又想到杜雷,忙又抓起电话来。
杜雷听是林曦,又问苏哲,倒松口气,便道:“大概是出去吃东西了。今天晚上我给信水做生日,他们都答应过来,还说会喊你一块儿来。”
林曦一听,吃个定心丸,立时不急了,就要挂电话,就听杜雷又说:“我再多说句话!不说吧憋不住,说吧,也是多嘴。小妹听听吧!”
林曦猜出他要说什么,倒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又忍不住想听,遂不出声。
杜雷缓口气道:“昨晚我跟他打了一架,我说小妹有男朋友了不是件好事?我们都应该高兴才对,你这样子耍脾气不对。今天早上我看他好多了……小妹也不要再生气了,道理讲清了就好。”
林曦听着这话跟自己所想有出入,还不好跟他辩,只得说:“那晚上再见吧!”
杜雷还想再替苏哲开脱两句,但又觉得抓不着边。他隐隐觉得自己说什么并帮不上忙,连带着方毅在内,那三人的事只能他们自己解决,旁人一则看不透,再则理不清,多话反而是废话,没准儿还会成坏话,遂不多说,挂了。
林曦闷坐着不动,心里一会儿平静一会儿闹腾,不得一点安生;脑袋里跟跑马似的,零星琐事的片片断断,风驰电掣般来来往往,搅得她恨不得瘫下来才好,但躺下了反而更喘不过气。
她探探自己的额,是有些热似的,便慢吞吞的取了体温计来测,果然是起了低烧,遂吃片扑热息痛,又喝了两杯热水,缩在沙发上小睡。
到了十二点,还不见苏哲的影子,林曦越发神摇意夺,坐立不安,再看外面又飞起了大雪,她不由得又给方毅打电话,还是没回来。
她便一边宽慰自己别担心,一边想着做点什么事才好,遂进了苏哲的房间,打开衣橱收拾他的衣物。
正忙着,忽想起他说过的保险箱的事,不自主的摸索一番,真发现底层的一块板是拼接起来的,不显眼处有个小小的暗销;她轻轻一拨,果然开了,里面真有一个嵌在墙内的保险箱。
林曦呆看半晌,莫名的起了一片感伤,头上的钝痛沿着中轴线一寸寸的传下来,由颈至胸,由胸至腹,最后一回旋,又漫上心头,先凝成一点,而后慢慢散开,愈演愈烈,击得她左胸阵阵抽痛,浑身都要散了。
她吸一口气,缓缓伸出手去,轻轻按了六个键,只听“嚓”的一声,小门应声而开。
林曦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她忙用力合上小门,急急的奔到阳台,极力向外看。
天地间银妆素裹,一片白茫茫,哪里有那个熟悉得如同自己的身影?
透过飞舞的雪花,苏哲一眨不眨的看着迎面的照壁,如此精美庄严的建筑,靠近它,一切的哀伤愁苦便会消退。
他喜欢这儿,倾斜的坡地,春夏芳草萋萋,秋冬劲木凛凛;爬满紫藤的长廊半环着,永远的诗情画意。
他总是喜欢在盆底,四周的一切松松的围着他,那样的安全,那样的温暖。
那时他总是久久的仰躺着,看天上的云或快或慢的飘过。天有蓝的,也有过黑的,星星闪铄,耳边只有虫鸣。
那天,她的脸第一次出现在他眼前,遮住了一方天空。
脚步很轻,走在草尖上,簌簌的,仿佛顶着重物的蚂蚁走过。
那声音突的消失了。
她的脸出现在他眼前,遮住了一方天空。
她看着他,疑惑的神情,然后将头一转,像他一样的去看天空。
她梳着两条麻花辫子,很黑的头发,也很长。那样的一转,辫子垂下来,在他眼前直晃,透着淡淡的香。
他知道她什么也看不到,本来天上什么也没有。
那时已黄昏了,这一小方天空里除了天空,还是天空,连丝云都跑了。
果然她又俯脸看他,星星一样的眼睛。
那会儿她长得挺丑,脸那么的小,又瘦,干巴巴的,像个火柴头,白色的火柴头。
她脸上的神情像是认识他,但又没有想要亲近的意思,反而有种怜悯似的。
她第一句说的什么?
是了,她问:“天要黑了,你怎么不回家?”
她的牙又小又白,瓷器一般。
他回什么?他原本不想理她,但不知怎的,还是回了句“我没有家”。
她歪着头看看他,想了想,说:“那你跟我回家,我装碗饭送出来给你吃,今天我们吃小排呢,可好吃了。”
他不理,跟他搭讪的女孩子怎么这么多?真讨厌!
她等了会儿,也不生气,微微一笑,转身跳跳的走了。
他从没见过那样的笑容,清澈纯真、干干净净,没一丝烦恼。
他扭过头,看她那双白色的小鞋子踏过白色的石阶,轻盈曼妙、不起微尘。
她走向一对夫妇。
她的妈妈很美,朝她伸出一只手,她的爸爸很慈祥,也朝她伸出一只手,他们手拉手,一齐往门口走。
看着看着,他竟忽的爬起来,紧跟着去了。
她果然端了满满一大碗饭出来,饭里埋着四块小排。
不知她家的饭怎么做的,怎么那么香,他几口就下去一半。
等他要吃最后一块小排时,她热切的看着他,一手扒着碗,一手去拿他的筷子。
“你留一块给可怜的点点吧!”她说。
他一低头,才看见一只不太干净的小狗蹲在他的脚边,不停不止的舔着嘴巴。
他问:“你干嘛要跟我说话?”她回:“你的样子真像点点呢。”
他多久没一人来这儿了?
很久很久了,但他还是又来了。
空中细雪纷飞,他还是又来了。
他本就是一个人呀!
真像点点,生死都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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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燃
林曦踏上长廊,一眼就看见苏哲在那里。
空旷的锥形,他就在那个点上,雪花片片回旋,似乎全落到他身上了。
她轻轻的走过去,离着三步了,而他还是毫无反应,眼看着前方,眉毛上都停着雪。
她忽觉心都碎了,遂跨一脚上前,蹲下,抚住他的胳膊。
苏哲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怔怔的看她半晌,末了微微一笑,伸手去拉她的围巾,裹紧,不让雪花飞进去。
林曦见他手指青白,忙去握,却仿佛握到一块冰。
他的手从来都是暖的,从来是帮她晤的,如今这样,不知在这儿坐了多久。
林曦心里一阵翻江倒海,忙紧握着他的手放进口袋里。
苏哲忙抽出来:“会凉到你……我不冷……我出来看看雪景……”
林曦说不出话,眼里发涩,便不敢抬头,忍了许久,才轻声道:“我们回家吧!”
苏哲顺从着起来,两人慢慢的向外去。
林曦关好门,轻声问苏哲:“你想吃什么?蛋炒饭好不好?我再煮蘑菇汤,加点鱼片在里面。你看好不好?”
苏哲看着她,微微的笑:“我不饿!走了那么远,你快歇歇!”
林曦看他神情异常温和,心里又纳闷又担心,一时间摇摆不定,头疼得更厉害了。
苏哲发会儿怔,起身进了房里,一会儿出来,坐到林曦身边,将一串链子挂到她的脖子上:“我没什么可给你的……这个你留着,是我的心意!”
林曦听他声音平静得很,再看他的脸,也平静得很;她忽觉不习惯,他怎么不发脾气了,他不是生气自己喜欢别人嘛?他怎么不生气了?
就听苏哲又道:“我是不喜欢点点,但我没故意不喂它,我是忘了……”说着,他眼里露出怅然来,脸上一片萧瑟。
林曦不想他会再提起点点,心里跟着发酸,但看他的样子,倒更难过,遂轻声道:“我知道了……”
苏哲不再出声,静坐着,看着墙,一眨不眨。
林曦想着有话跟他说,却想不起来,遂呆看着他,看着看着,愈发觉得不是滋味,直要哭起来,但眼里却流不出一滴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哲想起似的,转头看看她,牵起嘴角想笑,却又没笑出来,还是萧瑟的脸。
林曦看他眼睛散淡无光,透着刻骨的倦意,根本不是从前的她认识的那个人了。
她突如其来的觉得慌,禁不住去握他的手,仍是寒冷如冰。
她起身想去倒杯热水来,就觉他轻轻抽出了手,跟着揽住她的肩:“你放心,我们都要你过得好……”
林曦一听,先发怔,后倒似开了眼泪的闸门,忽的涌出泪来,收都收不住,她忙将脸埋进他的毛衣里,咬紧嘴唇,强忍着不发出声音。
苏哲知道她哭了,遂将手挪到她的后背,轻轻拍着,轻轻唤她的名字:“曦子……你放心……放心……”
方毅开门进来,见林曦倚着苏哲坐着,脸上泪痕未干,他不及脱外套,上前坐了对面,细细看她的脸。
林曦觉得伤心,连带着莫名的烦闷,正什么话说不出来,又见他来了,又那么关切的看着自己,遂更伤心更烦闷,不觉眼里又蓄上泪来。
方毅看她还要哭,遂挪到她身边,从口袋里摸出块藏青的白边手帕,轻轻的替她擦脸。
林曦越发难受,眼泪掉得更厉害。
方毅叹口气,道:“妹妹别哭了!留他下来也容易。你喜欢哪家医院,就让他留哪家医院。我们都办好了!你别哭了……”
林曦正一径打抽噎,听着一愣,忙扭头望着他:“你说什么?”
方毅看她睫毛湿漉漉的,打着弯,称得眼睛水灵灵,而她脸上的表情很像惊喜,当下扯着嘴角浅笑:“妹妹别愁了,不就是留他下来嘛,已经说好了,只要是卫生口子的,他想去哪家都行!”
林曦糊涂起来,忙皱着眉直眨眼睛,急声问:“留谁下来?你们留谁下来?我有什么愁的?”
方毅看看她,慢慢问:“你不是喜欢康永?不是想他留在这儿?”
林曦抹把脸,奇道:“谁说我喜欢他了?我留他在这儿干嘛?”说着,又去看苏哲,还问他:“哎!我留他在这儿干嘛?哎!好玩呢!谁说我要留他在这儿的?”
苏哲一直发呆,后恍惚听着这番话,倒也转过脸来,先看她,再去看方毅。
方毅也看他,脸上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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