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黄昏雨 作者:岚月舞(腾讯2012-4-10完结)





见,你的眼框里含着一滴晶莹的泪。这是我人生中所经历过最长的一秒,与欢的一秒一样长。

    你曾经说过,很小的时候,你时常会梦见身上长了一对雪白的翅膀,在浩渺的天空中自由地飞翔。芸是你的名字,也许生来你就是属于天空的。所以你始终相信自己一直都拥有一双透明的翅膀,可以载着心中的愿望飞向梦想开始的地方。

    我一直以为,山是水的故事,云是风的故事,你是我的故事。但是现在,我明明看到,真正能够给你一片蓝天的并不是我,而是深爱着你的雷,因为他是阳光,而我是雨。在他的呵护下,天蓝了,云淡了,拍打着翅膀翱翔的天空,更快乐,更自由了。

    那一刻我笑了,浅浅的。




回目七:无期

“我看见天开了,人子站在神的右边。”


    公元2007年5月8日下午3时3分3秒,我死了。


    上帝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抛弃了我,如果这是对我从前犯下的罪的惩罚,我一点也不会反对,但是,如果说把这份惩罚强加到另一个人身上,也是因为罪责,我死也不会瞑目!


    ……


    “本台报道,今天下午3时03分,在望夏科技大道石碁路的十字路口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一名男性青年在横穿马路的时候被一辆卡车撞倒,送至医院抢救无效证实死亡。死者是望夏理工大学计算机网络工程系的大三学生,名字叫雨。即将实习和步入社会工作,发生这种意外无疑对家人造成巨大的精神创伤和极大的痛苦,失去一个高素质人才对社会也是一种损失。


    据目击者称,当时人行横路的绿灯已经亮起,雨走在最前面,可能因为赶时间,他走得很快,并没有注意看左右来车,就在这时,一辆运货卡车忽然间以极快的速度从大道右侧驶来,躲闪不及,猛地将其撞翻在路边。据目击者回忆,当时听见碰撞的轰响,卡车前门右侧和右侧挡风玻璃被当场撞碎。但是撞了人之后,卡车并没有减慢速度停下来,而是加速向东郊方向扬长而去。


    望夏理工大学得知此事件后非常震惊,校领导十分关注,当即与公安部门迅速立案并展开侦察。学校方面就在最短的时间内联系到死者家属,开始善后的慰问和安抚工作。另一方面,最新的初步调查报告显示,大学生是在人行横道交通指示牌亮起绿灯之后才横穿公路,而肇事司机明显属于严重违规驾驶。

    以下是一段今天下午在石碁路十字路口的交通监控录像,画面中穿白色短袖衫的男子就是雨,数据显示,卡车以时速超过100公里的速度将雨撞倒在道路右侧,然后加速逃逸。汽车车体右侧均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如前挡风玻璃右侧、右前侧窗粉碎性损坏,右边倒后镜脱落,车体前方由于挤压已经部分变形,从画面分析得到,这是一部车牌号是KT93033的外籍车辆,目前这部车可能出现的区域是市东郊,南郊,警方已经在内环、中环、外环和所有出境主干道上安排警力追查车辆。警方希望市民根据交通画面显示和提供的相关特征,如有发现踪迹者,为本案提供线索,将得到1000元的报酬。


    石碁路因为处在科技大道连接南北的交通动脉沿线,下行与上行车辆在这里汇集,长年交通秩序都不理想,交通事故也是频频发生。交通部门再度发出通知,要求市民经石碁路横穿马路尽量走人行天桥,或是走专门修建的人行走道,上下班高峰时间要更加注意来往车辆,以免因为一时疏忽,造成不必要的损失。也有市民就这些交通事件对市政部门提出质疑,认为在道路规划的时候因为设计缺陷,没有考虑到可能引发交通混乱的安全隐患,环境方面的专家也曾就长时间拥堵的车辆过多排放尾气对周围居民生活环境造成严重影响这一问题向有关部门发出警告,但是一度都没有回应。”


    ……




细雨

天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雨滴从白茫茫的天空中向下飘落。清风抚过,缤纷的雨滴飘散开来,镜头开始缓缓旋转,顺着闪亮的雨滴坠落的方向,不断向地面推进。最后,在一条车流繁杂的交通干道的十字路口,靠近不远处两旁栽有高大梧桐的人行走道的道路右侧,一个穿着白色短衫,黑色长裤,侧着身子倒在柏油路基上的年轻人上空停止。

    鲜红色的液体从后脑和后背渗透出来,流在地上,汇成一滩黑红色的浅洼,白色的衬衫浸在里面,染成了红色。身体不停地无规律地抽搐着,他的嘴角微微上翘,颤抖着微笑,似乎有什么话梗在喉咙中,却喊不出来。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但是目光却是呆滞的迷惘的,停留在茫茫的天空尽头,宇宙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他在看什么,想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是在他的眼眶里,分明有一滴晶莹的热泪,顺着斑斑的血迹流落下来。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什么,他看见,尾指上那枚银闪闪的戒指,在细雨中,泛着冷冷的寒光。

    然后,眼中的瞳孔开始放大,目光渐渐失去神色。

    ……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面,我又回到了那个上世纪30年代的上海外滩,我看见欢穿着那时候非常流行的小旗袍童装,正光着脚坐在外滩某个地方砌沙子过家家,大眼睛乌溜溜地望着我,她在对我笑,我以为她要问我‘桐,滴答到底是多久啊?’我迈开大步向她走去,身上的伤口开始撕裂,血水把西装染湿了,渗出来滴在海水里,我不知道是眼睛被染红了还是海水变红了,我面前的这个世界一片鲜血的颜色。正当我快要涉过海岸的时候,突然一辆大车朝我开过来,我猛地双手并拢挡在胸前,眼前立即漆黑一片。

    也许世界上真的有预兆,有报应这回事。

    我望着渺茫的天空,山的尽头,云的彼端,穿过浩渺朦胧的时空界限,我来到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视线不清楚,我只能看见前方依稀有一棵大树,大树底下,是一个女孩,还有手里撑着的一把红色小伞的轮廓,我倒在地上,爬不起来,我向她艰难地伸出手臂,却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抹红色,从面前渐渐明亮起来的世界中消失。




模糊

啊,“我看见天开了,人子站在神的右边。”

    时间模糊,空间模糊,世界一片昼白,耳畔一片空寂的那一秒,我想起了我的妈妈,爸爸,和我的外婆。我看见外婆温柔而慈祥的脸,看见爸爸布满皱纹和黑斑的脸,看见妈妈憔悴而瘦削的脸,他们在看着我,朝我微笑。上帝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抛弃了我,如果这是对我从前犯下的罪的惩罚,我一点也不会反对,但是如果说把这份惩罚强加到另一个人身上,也是因为罪责,我死也不会瞑目!

    啊,身体变轻了,天空中有一扇明亮的大门向我打开,透过光芒四射的门框,我看见一片白色的海岸,正在向我接近。

    雪,你说得对。我现在相信,蝴蝶是能够飞过沧海的。因为我分明看到,梦开始的地方,已经离我不远了。

    雷,照顾好芸,别忘了,无论如何,记得要微笑。

    芸,当细雨飘落的时候,就是我伴在你身边,为你祝福的时候。

    枫,你说得对。现在我相信,时间其实并不是一条长长的绷带,而是由各种巧合拼接在一起的电影胶片。因为在它内里,记忆载着的并不仅仅是伤痛,而是有苦辣酸甜,有聚散分离的一个个活生生的故事。再回首的时候,亦不仅仅是一种缅怀,而是一种致敬,一种深沉的缅怀。

    秋叶,原谅我,哥哥不能再来看你,给你讲霏霏的故事了。答应我,要好好活下去。

    雪,如果有来生,如果来生还能遇见你,如果我们还能相爱,如果有一天你还是那样站在灰港海滩的夕阳下听我为你唱起老歌,如果你还是那样揉着惺松的睡眼欣然地接受我的表白,我一定会娶你为妻。但是现在不行,原谅我,因为我已经死了。照顾好自己,我的牵挂,我走了,来世再见。

    ……

    同一时间,望夏理工大学工科宿舍4幢,307舍。

    门被推开,里头空无一人,雷中指转着篮球走了进来,

    “你都不知道我今天有多高兴,你猜她怎么说,她终于答应了。我等了她三个月,今天她终于接受我的表白了!”

    四周搜罗了一遍,转过身来,雷看见靠窗位置的书桌上,雨的黑色笔记本上WindowsVista的极光屏保在孤单地闪着,人已经没了踪影。

    “喂!雨啊,干什么呢?走啊,去打球啦。

    不在啊?”

    带上门后,拍着篮球跑下梯阶的时候,雷心里想,今天没有课啊,这个家伙该不是又去上自习了吧,还是去GENEBAR了?搞什么,连自己生日都忘了,算了,晚一点再来找他,一朝饭店还欠我一餐呢,嘿嘿。




葬礼

“他曾在深秋,给我春光。他能在黑夜,给我太阳。”


    “神说:


    ‘爱我的,我也爱他。恳切寻求我的,必寻得见。’


    天主,你应受到赞颂,凡是血肉之躯都要向你投靠。


    上主!求你赐给他们永远的安息,并以永恒的光辉照耀他们,对他们说,


    安息吧,蒙恩的灵魂,就当放下各样的重担,脱去容易缠累我们的罪,存心忍耐,奔那摆在我们前头的路程,仰望为我们信心创始成终的耶稣。


    上主,求你垂怜,基督,求你垂怜。


    求你赐给他们永远的安息,并以永恒的光辉照耀他们。


    义人将受到永久的纪念。噩耗不会使他慌乱。


    求你解除死亡信徒的灵魂,脱离一切罪恶的桎梏。


    使他们靠你恩宠的帮助,免除报复的审判,得享永光的幸福。


    愿上主怜悯你,阿门。”


    葬礼那天,绵绵的细雨,悄悄地飘散。清风中,细雨中,芳草丛中,为数不多的前来吊唁的人群中,立着是你白色大理石砌成的墓碑。墓碑上面用暗金色的正楷字写着:


    “风雨同归,千古怀念。”


    你知不知道,妈妈因为极度悲伤,已经三次昏厥在为你送行的路上,现在她就跪在你的身边,看着你,再抚摸一下,相片上你曾经那么温柔,那么温暖的脸庞,无声落泪。天空白茫茫的,没有一片浮云。在你面前,爸爸扶着妈妈,将一杯生酿啤酒洒在碑前的鲜花上,说:


    “我的儿,走好,妈妈很好,有我照顾,你别担心。因为你的义,在天堂,你将得到幸福。儿啊,走好,这个家永远都是你的牵挂,这个家永远等着你回来。”


    两边站着是你最好的朋友,枫,雪,秋叶,雷,森,林,翼,星,唯,Anna。小雪今天穿的是一席洁白的长裙,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她缓缓地走上阶梯,来到你面前,在你的脸上唇上深深地吻了一口,泪滴随着风雨的方向打在碑石上,散成清雾,小雪侧着的面庞格外迷人,


    “本来打算结婚时才穿的,雨,好看吗?”


    她擦去了眼角的泪花,看着你,长发微微飘起的时候,她笑了,笑容格外灿烂。


    细雨说,风催促着我离去。清风说,带走昨日的遗憾,你要尘世间的上帝之国。


    “雨,你好吗?你在遥远的天国,开心吗?”


    ……

    哥,你好吗?我很好。

    秋叶考上了第三中学,是市重点中学。爸爸妈妈对我很好,很爱我,我也很听话,很爱他们。哥,你不在的时候,我真的能够好好照顾自己,每天按时睡觉,不让自己劳累,秋叶没有辜负你的话。哥,秋叶原谅你,你再也不能来看我,给我讲故事了。但是秋叶依然相信,你一定是在那里,晴朗的夜空中闪闪发光的某颗星星上,看着我,守护着我,你知不知道,每天的这个时候我都会仰望天空,看你,想起你,想起从前的故事,想起与你同在的爸爸妈妈。秋叶没有哭,因为秋叶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答应我,要好好活下去。

    哥,还记得你没有讲完的那个故事吗?《堕落天使》。秋叶为你设计了一个结局,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现在是晚上8点,从拉面馆走出来一路踱步在你经常骑自行车载着我飞来飞去的落溪桥岸,我坐在江堤的石板凳上,ROSE陪着我,懒洋洋地卧在我的腿间,我翻开你的笔迹,最后1页加的就是那个结局。啊,准备好了,喉咙有些干渴,我望向映着华灯的夜空上方,你的方向,第一次,由你来聆听我讲故事,我好紧张。

    “ROSE,哥哥会喜欢这个结局吗?”

    “喵喵!”

    ……




离开

1960年,我买了一张船票,离开上海,去了香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