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 长大





  系统的同级兄弟医院已经成功了一台,病人在两周前度过危险期排斥期,转到普通病房了。有比较才有鉴别,不能说中心医院的外科大夫希望兄弟科室也失败,病人也死菜,但是……他们的成功,无疑将这份压力加了码。 
  关键的第三台,怎么做,谁来做? 
  一年后陈曦她们便都明白,如此尖端的手术,反应的是团队的水平,绝非外行所想的,某个主刀大夫的个人水平,但是如今,在几个才抱着临床课本读了一年的小丫头片子眼里,手术的成功还是失败,可绝对就跟主刀大夫个人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她们不由得觉得前面两个做手术的主任,宝刀已老——甚至根本就是名不副实。 
  而这作为最终成功了的移植手术的主刀大夫周明,在她们眼里,可就成了个伟大的天才。 
  那天晚上一整个宿舍都在讨论周明。张欢语还从另一个小大夫江宾那里探听到了周明的另一个传奇。据说在他29岁,尚自是个低年资的主治医的时候,曾经赶上了一场让整个外科人仰马翻的,因附近违章建筑坍塌,同时送来的近十个腹部脏器损伤的抢救中,另人咋舌地创造了‘快’的纪录。 
  找出血点快,止血快,比从来以快著称,保持了多项手术最短时间纪录的韦天舒还快。 
  江宾说,周明其实从来并不求快,而是求精求细,他的任何一台手术都可以作为教学录象录制,许多理论上要求,但是有了经验的大夫会凭经验取舍的细节,他从来不选择舍。做得更快是对外科大夫手术技能的一种挑战。但是确实没谁能说,50分钟的手术40分钟做完,会对病人预后有任何绝对良好的效果。周明好像总是能对这种挑战漠视。 
  然而4年前的那场抢救,当寻找出血点并止血的时间,绝对影响病人存活以及手术后休克的可能的一次,他是最快的。 
  张欢语李棋叶春萌她们唧唧喳喳地讨论比韦天舒更加传奇的周明,他保持的纪录,他因为这台移植手术创造了几个‘第一’——中心医院第一台成功的肝移植手术,当年以及之后若干年内,主刀肝移植手术的最年轻的医生,唯一一个顶副主任职称而能做肝移植手术主刀的医生。 
  他们也在猜测周明的性格和样子。 
  陈曦一直没插话,没参与这种‘幼稚浅薄’的讨论,但是,她也一样在心里好奇着,并且庸俗地暗暗希望,这个周明,纵然不能象韦天舒那样帅,也千万不要走李宗德的大师傅或者屠户路线。   
  第一章 19岁的纯真年代 第四节   
  四 
  临进科之前的那个周日,叶春萌被她大姑叫去劳动锻炼了。 
  叶春萌的大姑是她家学问最高,最有出息的一个,当年从小县城考到北京的名牌大学,而且现在,已经是这个大学的教授,而她的姑父,虽然在学术上没有她姑姑那样出色,到退休也没能够扶正,却因为一直热心公益,关心黎民疾苦,特别善于写些针砭时弊的文章,而连续多届被选为人大代表——而且由于那些文章,多次成为代表中特别优秀的部分,得以照片常年地被陈列在小区宣传栏的橱窗里。 
  作为叶春萌在北京唯一的亲戚,大姑显示出了对这个侄女的关怀。不过这种关怀,完全不同于她们班里其他同学的在北京的亲戚那样——那么肤浅。 
  比如说,李棋的伯伯伯母每次来宿舍,都是一副赈济灾民的架势,成箱的苹果橘子,一大包一大包的花生瓜子,奶粉麦片……李棋说,太多了太多了,上次送来的还没吃完呢,她伯伯一瞪眼,多什么多,又不是让你一个人吃,跟同学一起吃!这还长身体的时候呢,指望食堂可不够的。她伯母在旁边说,就是就是,孩子都大老远的单个在北京,怎么也不比爹妈身边儿啊,你们在一起,还得互相照顾互相帮衬。 
  至于张欢语的小姨姨夫,除了赈济灾民之外,还有着李棋的北方伯伯不具备的细致,他们帮张欢语做了一个可以安在床头的书架,这样她冬天的晚上看完书,就不 用离开温暖的被窝,去放到她们公共的书架上,也不会象陈曦那些看完就往身边一丢的课本或者漫画一样,被压得折角,揉搓得象咸菜,甚至不小心扯掉了封面。 
  作为一个大学教授,更作为一个忧国忧民的知识分子的妻子,叶春萌的大姑对侄女的关心并没有停留在物质层面——不,用‘停留’不太合适,应该说,直接超越了物质层面而集中在精神层面上。 
  她关心的是侄女以及她的同学们的心灵的成长。 
  第一次走进她们的宿舍她就发出由衷的感慨,“现在的条件可真是好了啊,比我们那时候好多了,有暖气,有风扇,居然还有电视机。不过这条件太好可也是问题啊,现在的孩子就是缺乏老一辈那种艰苦奋斗的精神。” 
  待得见她们陆续打饭回来,她看见李棋打开饭盒,露出豆芽炒肉丝和米饭,张欢语是冬瓜丸子和馒头,她忍不住笑着摇摇头,说你们食堂的条件可真不错啊,哪象我们当年,基本都是腌菜,能吃点新鲜青菜就很了不起了。不过条件好你们也不要太娇惯自己,艰苦奋斗的精神不能丢。 
  就在此时陈曦端着她的猪肉炖粉条外加俩炸鸡翅推开了门,她及时地在门口刹住了脚,回身出门,凑到隔壁吃饭去了。陈曦从来认为吃饭的时刻是自己最快乐幸福的时刻,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影响吃的情绪她一定会抓狂。 
  那天陈曦在隔壁宿舍混了一个多小时回来,大姑还没有走,出乎她意料的是张欢语李棋也都没去上自习,跟叶春萌一起三人并排地坐在陈曦的床上,而大姑搬了把凳子坐在她们面前,正循循善诱地让她们谈谈对当代大学生历史使命的认识。陈曦这次没能够及时逃走,大姑已经看见了她,招呼她过来一起谈谈。 
  “我要去上自习。”陈曦在听了3分钟之后开始让她们三个挪挪,她要收拾课本去自习室,她对大姑认真地说,“阿姨,我脑子不好,特别笨,总得费上别人3倍的时间才能差不多跟上别人的进度。这个历史使命这么大的命题我一时脑子想不明白,不过我觉得,如果我再不去念书,考试就会不及格,三门不及格可能就要留级,留级就拿不到学位证书,拿不到学位证书……我想不管‘大学生’的历史使命是什么,我都完成不了了。” 
  那天为了完全,陈曦在自习室关门之后也没敢立刻回宿舍,而是出去到夜市吃了羊肉串麻辣烫还喝了一瓶啤酒,她回宿舍的时候已经过了熄灯时间,趁着夜色发挥二级运动员的运动特长迅速地翻过了楼外的铁门,撑上了窗台,从厕所一直没修的那扇窗户钻进去,轻手轻脚地打开宿舍门。 
  她完全没想到大家竟然全都没睡,她才一进去,李棋和张欢语就扑了过来,把她按到床上,蒙上棉被,狠狠地暴打了一顿。 
  李棋忿忿然地说,这是轻的,下次她再这样只顾自己逃命而留下同伴在水深火热中的话,集体跟她绝交。陈曦笑嘻嘻地说你们点头点得那么认真,分明一副很受教的样子,怎么能说是水深火热呢?李棋恨恨地说,“你走了之后,她又多了个话题,如今青少年有一种非常不好的趋势,就是学得玩世不恭……以你为例,让我们警醒。” 
  陈曦正在大笑,忽然发现叶春萌呆呆地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眼圈竟然发红。张欢语摇头道,“萌萌,你别担心,你姑姑总不能因为陈曦迁怒于你,再说,她不过是你姑姑,还会打电话回家给你爸爸妈妈告状吗?” 
  叶春萌摇了摇头,却不说话,把头埋在膝盖中间,陈曦想了想,她明白叶春萌那种微妙的自尊心,她甩甩头说道,“咳,这不算啥的。高知啊高官啊都有点儿这毛病。萌萌的姑姑算不错啦,我那个部长舅舅,才不会来宿舍看我呢。小时候,每次见面,从来不给买糖吃,说吃糖长龋齿。都是丢过来一摞子书,扉页上都有那些作家写着xx同志指正的,让我回去读,然后谈谈感想,从中学到了什么。对对,还有谢南翔他爷爷也是,我小时候每次去他家玩都被老爷子谆谆教诲,这些老一代革命家……” 
  那天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就从叶春萌的姑姑身上转到了陈曦的舅舅和她青梅竹马的男朋友谢南翔的爷爷身上,很快叶春萌也参与了感慨,从‘别人的亲戚就对她们比我姑妈对我好’的伤感与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的尴尬中,转移到了对官僚主义的抨击上面。其实她们集体犯了个概念性错误,照说叶春萌的姑妈左不过是个大学教授,就算 是她姑父也不过是个热心公益的‘群众代表’,跟官僚还真扯不上什么关系,尤其沾不上‘老一代革命家’的边儿。更何况,如果谢南翔的姐姐谢小禾听见了陈曦关于她爷爷的鬼扯一定对她破口大骂,一定会说老爷子有过那个闲心答理你吗?别说是你,连我考上人大新闻系时候,亲爷爷兼业内老前辈都只有16字批示:努力学习,勤奋工作,实事求是,尽职尽责。连毕业后工作前的教诲都一并给了。 
  而且,陈曦的舅舅和谢南翔的爷爷,可从来没有让她去家里劳动锻炼。 
  当进科前的那个周日晚上,叶春萌在大姑家里擦完了玻璃,厨房灶台,笨手笨脚地洗不能机洗的真丝床罩的时候,倒是并没联想到这一点,她只是心里着急,已经7点多了,她还想赶回学校洗个澡,而澡堂9点就要关门了。 
  “你真是干活没样儿。”大姑看了眼表,从学术资料中抬起头来,皱着眉头说一句,“我早说过你妈太惯着你了,什么都不让你干。看看这么大女孩子了,擦个玻璃擦3个小时,刷个灶台刷俩小时还有油渍。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这点儿活也就是俩小时的事情你一直能磨蹭到现在。萌萌,不是我说你,女人终究是女人,学问再高,家务还是要会干,而且要干得精干得巧——象你妈那样笨干也不成。” 
  叶春萌听到她说到妈妈的时候心里特别愤怒,有种冲动要顶句嘴,说我妈伺候的是一大家子人,连你的一儿一女刚生下来时候都是满月就扔回老家了,到上学才回北京,奶奶愿意看着外孙外孙女在身边,活可都是我妈干的;奶奶得病全是我妈照顾您回去就待了三天,指摘了一通我爸妈的错处放下500块钱就走了,再回去可就是一年后了。 
  但是尊重长辈是叶春萌家最重要的家规之一,与长辈顶撞是她19年的生命里从未发生过的事情,甚至连小时候偶尔为妈妈打抱不平,背地里说两句奶奶偏心,妈妈还都会呵斥她,这不是你小孩子该管该想的事。一个淑女一定要温良恭俭让,内心纯净以最大的善意迎接一切,叶春萌从小被教育要做一个真正的淑女。 
  但是真正的淑女——或者说努力朝着一个真正的淑女前行的准淑女,还是做不到完全的心平气和,当受到指责的时候还是会非常委屈,淑女的委屈不可能以顶嘴的方式发泄,只能是顺着泪水流淌。 
  这天8点45分叶春萌骑车往宿舍赶的时候,一路上都在流淌着满心的委屈。 
  并不只是因为大姑的指责,更因为她赶不上澡堂关门之前回学校了。   
  第一章 19岁的纯真年代 第五节   
  五 
  我们现在已经知道,叶春萌对于穿上白大衣作为一个准大夫是多么渴望和期盼,这简直是她长到19岁,最最神圣和庄重的事情之一。类似神圣庄重或者说兴奋欢喜——总之就是所有相对重要的事件之前,她都要洗澡并从头到脚地换干净衣服。别误会,叶春萌绝对不是个臭美妞,她鄙视一切涂脂抹粉的艳丽,她喜欢那句诗: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当然,她鄙视往芙蓉上面涂涂画画,但赞成给芙蓉适当地上点儿肥料——譬如护肤和护法。这是……科学。 
  她在重大事件前一定要洗澡更衣的那种心情,很类似于古人逢重大事件见重要人物之前要焚香沐浴,那是一种特别庄重的心情。 
  叶春萌无法想像蓬头垢面穿着前两天的动物实验时候溅了血点子的白大衣进科,其实那真的不在于别人会觉得她怎么样——毕竟天天洗脸刷牙洗脚清洗私处,4天没洗澡其实也还真算不上腌咂埋汰,主要就是她自己的心情。 
  她喜欢那种身上发梢隐隐的香波浴液的味道,以及刚洗过的头发柔软顺滑清爽的感觉,当感觉到自己是清爽的干净的时候,干什么都会更加舒服——即使是周末在宿舍复习功课或者看小说,她都会不但把自己整理清爽,把自己的铺位拾掇利索,连带把整个宿舍打扫干净,才有可能专心地学习或者娱乐。 
  更不要说第一天成为‘准大夫’了。 
  白衣,本身就意味着洁净和一种美。她仍然记得15,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