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可蔷文集一
「你得先有个心理准备,语莫。」他让语调保持平稳,「她失去记忆了,完全不记得从前的事,也不晓得自己的身分。」
「她失忆?」柏语莫蹙起两道好看的浓眉。
「她是昨天下午醒来的,护士小姐发现她情况不对劲,我替她做了脑部断层扫瞄,发现有一块淤血压迫到脑神经。可能就是这个原因造成她暂时性的失忆。」
「你的意思是需要动脑部手术?」
伊森摇摇头,「如果正常的话,淤血过一阵子就会散开了。」
「到时她就会恢复记忆?」
「我只能说一般情形是如此。」
柏语莫沉吟一会儿,「你们查到她在这里的住址了吗?」
「没有。当她因车祸被送来这里时,身边的所有物都被烧得一点都不剩,我们找不到证件,通知警方也查不到有什麽可疑的失踪人口。」伊森瞥向床上,除了为了让语莫指认,特地拆下绷带的脸部,她全身上下尚有许多处烧伤,原来一头乌亮的长发也被剪得齐耳。「我想她应该不住在本市,或许根本就不住在德州。要不是忽然想起当年叁加你的婚礼时曾见过她,我也不会打越洋电话让你专程飞来美国指认。」
「嗯。」柏语莫点点头。
气氛再度陷入沉寂。
「怎麽样?」伊森主动开口。看语莫这副漠不关心的模样,莫非根本不想带她回去?
「替她进行整型手术,务必让她恢复原来的模样。」
「换肤、整型,我们一定会为地做的。问题是 手术结束之後呢?」
「我会带她回台湾。」他淡淡一句,神色不见一丝情感牵动。
「你决定带她回去?」伊森微微惊讶,禁不住瞥向床上的女子,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然清醒,一双大大的、蕴着惊慌的眼眸凝视着他们。
柏语莫注意到伊森的视线,随着调转眸光,正与她茫然失措的眼神交会。
那眼神失了从前的骄纵任性、锐利高傲,竟转成全然的惊慌,全然的迷惘,全然的六神无主。她的眸光一与他相接,又怠怠低垂眼帘,苍白的唇悄悄发颤。
他的心脏因之一阵拉扯,随即又为自己竟有怜惜她的反应而深深厌恶。他受这女人的欺骗、侮辱还不够吗?竟还会对她有异样的感觉!
他蓦地一甩头,收回定在她身上的视线,让自己恢复成铁石心肠。
「我把她交给你,伊森。」他冷静地交代好友,「手术结束後我会再来,接她回台湾去。」
语毕,他坚定地旋身,适开步伐离去。而她只能躺在床上,无助他看着他僵直的背影。
他们说她名唤季海蓝。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她只是茫然地瞪着天花板,一点感动的情绪都没有。
这三个字或许曾经对她有过特别的意义,如今对她而言却只是个陌生的代号,唤不起她任何特别的回忆。
她完全想像不出拥有这个名字的女人会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她的个性、容貌、家庭背景,一切的一切。
她只知道,当她从昏沉的睡眠中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这家医院,成了一个没有记忆、没有过去,连自己叫什麽名字也想不起来的女人。
最可笑的是,她连自己的名字也不晓得,却有一个丈夫。
那个男人 柏语莫,据说在台湾是有名的政坛新贵,是律师,也是议员。
奇怪的是,她对自己的名字没有丝毫反应,反倒是听到这男人的名字时,一颗心怦然直跳。
她忆起第一次见到他时所感受到的震撼。他是那样一个相貌英挺的男人,宽广饱满的前额,两道有若刀刻的神气眉峰,端正的鼻子,薄厚适中的嘴唇 那两瓣唇看来多麽性感、多麽诱人啊,让人禁不住想凑上前去好好亲吻一番┅┅她曾经与那样的唇亲吻过吗?如果他真是她的丈夫,他们之间应该有某种程度的亲密关系,但为什麽想像曾与他在床榻上亲热缠绵会是那样不可思议的感觉?单单只是想像与他接吻,她的四肢百骸就冲过一股暖流,直欲把她的脸颊也烧起来。
但当她回神一想,脸颊的热度却又一下子退了,手心亦随着泛起冷汗。那个男人,那个他们说是她丈夫的男人,看她的眼神丝毫没有情人之间的缠绵悱恻,反倒极其冷淡,流露着清清楚楚的嫌恶。
他看来对她一点地不关心,甚至还十分痛恨她。
如果他对她还有一点点夫妻的情分,就不会在找到她後,还把她一个人丢在医院里达一个月之久。这一个月来,她日日盼望着他会忽然出?
‘7b就算没有任何的问候与关怀,只要他能出现在她床前,让她知道这世上不是只有她孤单一人,她也会感到稍稍安慰。
但她日日盼到的只有失望,只有一日比一日更加的孤独与寂寞,只有夜复一夜的心凉与心痛。
她真不知道自己还活在这世上做什麽?她完全不记得从前的一切了。一个失去自己的女人,而唯一找到她的亲人竟对她如此漠不关心!既然如此,何不乾脆死於那场车祸,免得醒来还要受此遭人憎恨,受人忽视的折磨。
她眨眨眼,一颗泪不争气地滑落。
昨晚,照顾她的阖别护士兴匆匆地跑来告诉她,她的丈夫出现了,正和伊森大夫谈话。她以为他在和大夫谈完话後会来看看她,但她痴痴地等了大半夜,却只等到护士一句「他和大夫一块儿去喝一杯」的尴尬呢喃。
为什麽?他是她的夫婿不是吗?为何对她绝情至此?
她一咬牙,忽地怒上心头,一手拍开特别护士刚刚为她端来的食盘。
「季小姐!」护士讶然地望着她,一双温柔的灰眸中满是不解。
季海蓝咬住下唇,护士惊讶的嗓音让她察觉到自己做了什麽,一时心有歉疚,「对不起。」
「没关系。」她微微一笑,一面蹲下身收拾残局。「我再端一盘给你?」
「不,不用了。我吃不下。」
「为什麽?」
「我没胃口。」
「没胃口?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医生来看一下?」
「不用了。」
「我去请医生。」
「我说不用了!」季海蓝尖锐一唤,「我只是吃不下而已┃ 」
「季小姐┅┅」护士小姐怔怔地看着她,第一次见识到她也有脾气。
以她丰富的经历,病人的任性暴躁该是司空见惯,也早就练就一套从容应对的方式。但季海蓝一直是那样听话文静的好病人,她从未见过她情绪如此激动,一时之间竟吐不出一句话来。
气氛僵凝了数秒,门边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语音,不低不高,毫无起伏。
「没想到你即使身在医院,还是不折不扣的大小姐脾气。」
季海蓝瞥向门口,柏语莫直挺的身影映入眼帘。他背靠着门,双手闲闲地交叉胸前,一双黑眸深深幽幽地盯着她,唇角微微撇着,像是嘲讽又似不屑。
「谢谢你,护士小姐。」他以英文对护士道谢,性感的唇抹上迷人的微笑。待送走她後,微笑立即消失,转向她的脸庞重新恢复面无表情。
他细细打量她好一会儿,「看样子你已经整治得差不多了,这张脸跟从前一模一样。」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就像说她这张脸和从前一般,让人见了就忍不住憎恨。
「你┅┅来做什麽?」她尽量以平静的模样面对他,但她无法不想啊!她但愿自己发颤的语气没泄漏内心的怨怼。
他好整以暇地挑眉,「这话问得好笑。我从台湾千里迢迢飞来这里做什麽?自然是带你回去。」
「带我回去?」她忍不住微微提高嗓音,「这是你真正想要的吗?看你的悻度像是恨不得我永远留在这里,别碍着你才好。」
「我若让你有那样的感觉,那也该怪你!」他也激动起来,「当初是你自己莫名其妙离家出走,不留只字片语。」
她愣住了,「我离家出走?」
「是啊,大小姐。」他语声清冷,「你就那样潇洒离去,也不想想两个孩子是什麽感受。我反正有没有你这个妻子都无所谓,但孩子呢?你有没有想过孩子被母亲狠心抛弃,他们心里是什麽滋味?当时恩肜升二岁,恩白还未断你,你一个做母亲的怎能说走就走?骨肉亲情在你看来是这样不值一哂的玩意见吗?」
他一句接一句逼问,语气一句比一句冰冷,一句比一句更加刺痛她的心。她怔然迷惘,听着他不留情的指控,直觉一颗心强烈绞扭,就连呼圾也无法自然,一口气憋在胸膛,怎样也透不出。
「你刚刚说我有孩子?我有两个孩子?」
「怎麽,你连他们也不记得?也对,」他嗓音微嘶,瞪向她的眼神像充满恨意,「你从来就不曾在乎过他们。」
「我有孩子?」
「一个女儿,一个儿子。」
「我有孩子?」她两只手紧拽住白色床单,用力到连指节也和床单一样苍白。「而我就那样抛下他们离去?为什麽?」她扬起脸,泛着泪光的眼眸中是令人心碎的迷茫,「为什麽我要那麽做?告诉我!为什麽我要离家出走?」
她神情如此痛苦,嗓音如此 哑,像是极端不能理解自己所作所为。柏语莫心一凛,警告自己别为她现在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所迷惑。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
「我不知道。」她捧住头忍着太阳穴阵阵抽痛,每当她强迫自己忆起什麽时,这激烈的阚痛就会排山倒海地袭来。「我想不起来。」
「你真的到现在还丝毫想不起从前的事?」他语气狐疑,「伊森说你头部的血块已经渐渐散了。」
「真的,我真的一点地想不起来!」她一双迷蒙的眼睇向他,急促的声调像要寻求他的了解与安慰;但当她一接触到他阴沉的眼神,她忽然领悟到自己的一相情愿。这男人根本就厌恶她,怎可能安慰她?「你可以告诉我,我是什麽时候出走的吗?」
「三年前。」
「三年了?」她低低地叹息,「连一封信也没留?」
「我们原以为你出了什麽意外,不久後却接到你寄来的邮件。」他声音冷冷的,「一份签了名的离婚协议书。」
「离婚协议书?」她猛然扬起眼帘,「我寄离婚协议书给你?」
「没错。」
那他为什麽还承认她是他的妻子?
「你签了吗?」
他下颔一阵抽动,「没有。」
「为什麽不?」莫非他对她还有一丝丝情意?
他倏地瞪她,凌厉逼人的眸光直直射向她,几令她心脏停止跳动。
「我为什麽要签?让人笑话我柏语莫是个政治骗子吗?竞选议员时摆出一副家庭美满和乐的幸福模样,当选後就传出与妻子协议离婚的丑闻?!告诉你,你不在乎丢这个脸,我柏语莫可还要继续在政界发展下去!」他忽地冲向她,揪起她的衣领,「想这样不声不响就毁了我的前途!你休想!」
她倒抽一口气,满溢眼眶的泪水纷纷跌落。原来他并非对她有情,只是为了保全他的政治生涯。
「我们的感情真那麽差吗?」
他冷哼一声,放开她。「我不会用「好」来形容它。」
「为什麽会那样?难道我们不曾相爱过?」她语音哽咽,「若不是爱你,我为什麽嫁给你?」
他撇过头。
「告诉我,柏语莫。」
「我怎麽晓得?」他不情不愿地应道,「我原以为你有一点点爱我┅┅婚後才发现我错了。」
「那你呢?你娶我是因为爱我吗?」
「那有什麽关系吗?你这个魔女什麽时候在意起别人的感受?」
他叫她魔女?她究竟做了些什麽让他如此厌恶她?
「你既然恨我,为什麽还要带我回去?」她心碎地哭叫,「何不乾脆让我一直躺在这里算了,干嘛还要来认我?」
「如果我能的话 ,早就这麽做了。可是孩子们需要你!虽然他们不说,同我知道他们想见你。」他以不下於她的高分贝回吼,「就算你不想尽身为一个妻子的责任,至少不能逃避你身为母亲的职责!你知不知道恩肜和恩白都还没有从母亲抛下他们的阴影走出来?我要你去向他们道歉,这是你欠他们的!」
恩肜,恩白。。。。。。
她的孩子想见她?她的孩子需要她?
季海蓝停止啜泣,想像着两个孩子的容颜,却丝毫无法忆起。现在他们该是一个六岁,一个三岁了,他们对她这个三年前抛下他们的母亲会作何感想?是否像他们的父亲一样恨她?
她咬住唇,自眼帘下窥视面前的男人。虽然他自称是她夫婿,但他对她而言仍是个十足的陌生人。会不会对她的孩子地也是这样的陌生呢?她有办法以一个母亲的姿态去面对他们吗?
「他们┅┅是什麽样的孩子?」
他挑眉,忍不住嘲讽她,「你有兴趣?」
她却没有力气对他的嘲讽表示不满。不知怎地,她现在只觉得浓浓的歉疚与深深的哀伤,就连语音也低哑沉暗起来。「我想知道。我很抱歉┅┅」如果她真是一个母亲,怎能忘了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
「恩肜已经上幼稚园了,她很聪明、很伶俐,又漂亮得惹人疼。大部分时候很乖,偶尔也会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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