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可蔷文集一






季海蓝挣扎地起身,摸索着来到酒窖的门,用力拍打着,但石板门只回应她一阵闷响。

这样的声音,外头根本听不到!

她呼吸急促,深深的恐惧攫住她。她张大嘴,试着发声叫喊,发出的却是微弱又嘶哑的声音。

她惊惶地软倒在地,她的沐力己因冻人的低温消耗殆尽,就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紧咬牙关,拚命摩擦着自己全身藉以取暖,但寒冷仍是一点一点袭向她,一点一点,威胁夺去她的性命。

她会死的。当暗黑逐渐再度宰制她的眼瞳,她的神智也逐渐陷入迷离。

她会死。

可是她不要,她还想见心爱的人一面啊。恩肜、恩白,还有语莫,地想见他们。可是,没有人会发现她。就算发现了她,她也早已冻僵在此。

天啊,她不想死┅┅

柏恩肜忐忑不安地敲着母亲的房门。

从昨天早上就不曾见到母亲的身影,今晨地依然没有出现,就连今天的早餐父亲也缺席了。

一定发生了什麽事,她必须弄清楚。

「妈妈,你在房里吗?开门啊,我是恩肜。」母亲没有应她,她更加心慌,一把推开房门。

一进门,她蓦地呆怔在原地。

她见到父亲独坐在地,身旁散落几个空的玻璃酒瓶。他低垂着头,凌乱的黑发掩住他面上神情。

「爸爸。」她轻喊一声,半犹豫地接近他,「你怎麽了?」

柏语莫抬头,双眸因酒精而混浊,下颔也长出短短的胡髭,神情憔悴。

这样憔悴的父亲吓着了柏恩肜,她蹙紧两道细细的眉毛,慌然环顾四周,「妈妈呢?她不在这里吗?」

「恩肜 」

「怎麽了?」她心一跳,因父亲低沉沙哑的嗓音而不安。

「恩肜,你妈妈她 」柏语莫望着她,欲言又止,眸子蕴着沉沉哀伤。

小女孩全身一震,一个不受欢迎的念头击中她。她摇摇头,拚命想甩开那一闪而过的想法。

「妈妈,妈妈!」她喊着,茫然失措地在房内四处找寻,就像她父亲昨晚一样,不死心地寻遍各个角落。「妈妈,妈妈,你在哪里?」她心乱如嘛,叫声一声比一声尖锐,一声比一声绝望。最後,她将一双泪眼转向父亲,「妈妈走了,对不对?」

柏语莫咬住下唇,不答。

柏恩肜蓦地倒退数步,小小的心灵已猜中这样的沉默代表什麽。但她不愿相信,真的不愿相信。

「不可能的!妈妈不会又丢下我们,她前天晚上才答应恩肜,要永远恨我们在一起的。」她拚命摇头,声嘶力竭,泪水成串滴落,「她不会骗我的!」

「恩肜!」柏语莫心痛难忍,女儿如此歇斯底里的呐喊等於在他早已伤痕累累的心口再划上一道。他起身意图拥抱她,「别这样,恩肜。」

她却拒绝他伸来的双手,再倒退几步,「爸爸,这不是真的对不对?你告诉我,我是在作梦对不对?」

小女孩充满希冀的问话让柏语莫更加不忍。他撇过头,语音低哑,「爸爸找她一天了,还是找不到。」

「你骗人!」柏恩肜忽地拨高嗓音,尖锐的指控响彻室内,「你骗人,我不相信!」她泪眼蒙 ,瞪视父亲好一会儿之後,转身冲出卧房。

「恩肜!」

她听见父亲在身後悲痛的呼唤,但她不理,只一味奔跑着,泪水依旧不停奔流。

这不是真的,妈妈不可能又丢下他们,她答应过的,她亲口答应的!

一定有哪里搞错了,否则妈妈不会离开柏园。她不可能离开她、离开恩白、离开爸爸。那麽温柔美丽的妈妈不会对她说谎!

可是┅┅可是爸爸也不会对恩肜说谎啊,爸爸一向最疼她,不可能编出这样的谎言欺骗她。

所以妈妈是真的走了?真的又一次丢下他们?

「恩白,恩白!」她直接奔回房里,用力摇着还躺在床上沉睡的弟弟,「快起床,妈妈又不见了!」

柏恩白被姊姊摇醒,睁着湛深的黑眸,茫然地望着她。

「恩白,妈妈不见了。」

他眨眨眼,像忽然懂了姊姊的话,眼眸蓦地圆睁,顿时蕴满惊慌。

「妈妈又丢下我们,她不要我们了!」

柏恩白摇头,拉起姊姊的双手拚命摇晃,喉中逸出一声声低吟,像是不愿相信她的话。

「是真的!」柏恩肜语音哽咽,「刚才我去妈妈房里,她真的不在,爸爸也那样说┅┅」她眨着眼,拚命吸着气,「恩白,怎麽办?我们该怎麽办?」

柏恩白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拚命摇着姊姊的手,小小的头颅也拚命摇着。

她终於明白地想表达的意思,「你还不相信对不对?」

他点点头。

「我说的是真的!」一种接近愤怒的情绪忽然攫住她,她用力甩开弟弟的手,「不然你自己去妈妈房间看!」

柏恩白咬了咬唇,蓦地跃下床,果真跑向季海蓝的卧房。

一进门,他与姊姊的反应一样,都是先愣在当场。

柏语莫发现了他,脸色愈加惨白。「恩白。」他好不容易吐出声音,「你找妈妈吗?」

柏恩白点点头,小小的身子凝定在门边不动,黑眸犹豫地看着父亲。

「她不在这里。」柏语莫轻轻一句,下意识地回避儿子忧心忡忡的眼神。他无法正视恩白,无法开口告诉他海蓝又再度离家出走。

然後,他听见儿子重重的喘气。

他蓦地抬头,看着恩白微微颤抖的小小身躯。他双拳握了又放,放了又握,拚命吸着气,额头渐渐渗出汗珠。

「恩白!」他大惊,急奔向他,拥住他发颤的身躯,「恩白,你怎麽了?别这样,别这样吓爸爸!」

「妈 妈。」

柏语莫倏地瞪大眼,眸光不可思议地射向恩白。是他的错觉吗?还是他真的泯见恩白开口说话了?彷佛在确认他的疑惑,相恩白又再度张口,「妈 妈。」

他禁不住倒抽一口气,一股泪意不知不觉泛上眼眶。恩白真的开口说话了,三年来他第一次开口说话,他开口叫妈妈。

妈妈!柏语莫刚刚起飞的心情又迅速跌落深渊。他在呼唤妈妈,然而他的母亲却已然不知所踪了。

「对不起,恩白,妈妈走了。」他拥紧儿子,将他小小的头埋入自己胸膛,闭上眸,一颗泪水随之滑落,「她走了。」

然而小恩白却推开他的身子,瞪着他,拚命摇头。

「不对 」他急促吸气,像很不容易吐出言语,「爸爸 不对。」

爸爸?恩白终於开口叫他爸爸?

柏语莫不晓得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明明陷在寒酷的地狱深渊,然而恩白一声呼唤又稍稍融化了他结冻的心。

他眼角滑落两行伤心泪,唇角却又忍不住微微一弯。

「你不相信我,对不对?你以为爸爸骗你?」

柏恩白摇头,忽然摇摇晃晃地走向他,伸出小手替他拭去眼泪。

柏语莫屏住呼吸,冻立原地。

柏恩白凝视着他,眼神不再充满疏离或惧怕,只有暖暖的温柔。「爸爸不对。」他依旧是这麽一句。

柏语莫的心不规则地鼓动着,几乎无法顺畅呼吸。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儿子贴在自己颊上的手,轻声叹息,闭上眸。

柏恩白抽回手,又说了一句,「我看见妈妈。」

「什麽?」柏语莫倏地扬起眼帘,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我看见妈妈。」小男孩重复一次,语声流畅,像找到了发声的韵律感。

柏语莫呆怔半晌,终於搞清楚他话中含意,「你说你看见妈妈?在哪里?什麽时候?」

「昨天,在花园。」他拉起柏语莫的手,「我带爸爸去看。」

柏语莫紧聚眉峰,既是迷惑又是讶然。恩自说海蓝在花园里?他明明派人寻遍了柏园,根本就不见她人影,恩自为什麽说看见她?如果是真的,一整个晚上,她躲在花园里做什麽?

当他随着恩自来到後面庭园,他甩甩头,想甩去忽然升起的一线希望。他不允许自己抱着一丝丝期望,或许是恩白看错了。

「在这里。」小男孩忽然停在高高的树丛前,指着前方,「我看见妈妈往那边走。」

柏语莫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神情迷惘。这里已是柏园後庭园的尽头,树丛再过去只有高高的围墙,还有 他蓦地惊跳起来,喉间不觉逸出一阵低喊。

难道海蓝被困在地下酒窖里?

该死的!如果真是这样,她困在那里一整晚,搞不好已经冻僵了。

医生说她也许再也醒不过来。

柏语莫静静地坐在季海蓝床边,伸手轻触她微凉的柔嫩脸庞。

要不是她聪明地打破地窖里珍藏的酒饮用,利用酒精让自己的身体保持温暖,她可能早已香消玉殒。

因为酒精的帮助,她才得以在不到摄氏五度的酒窖裹存活一整晚。但她虽然活着,过量的酒精以及过低的温度依然夺去了她清明的神智。

但是没关系,她会醒过来的,她一定会从这样的昏睡中醒来。

因为她答应过,永远不再离开他们。

柏语莫微微一笑,俯向她,在她额上印上一吻。他早该相信她,不该怀疑她承诺的真实性。上一回他没有做到,这一次他决定全心信任她。

「快点醒来吧,海蓝。」他附在她耳边轻唤着,「我有好多事想告诉你。知不知道恩白已经会开口说话了?我都不晓得他竟懂得那麽多字汇,说话也条理分明,看样子只要多加练习,搞不好会比一般孩童都还来得流利呢。恩肜也说她要好好教弟弟说话,等你醒来後换他们说床边故事给你听。」他再次微笑,「快醒来吧,这几天几个佣人都轮流来房里探望你,张嫂还说等你醒来一定要准备最营养的餐点给你吃。晓月和美云也拚命打扫房子,要让你耳目一新。」

「还有我。」他轻轻咬着她的耳垂,挑逗般地吹着温热的气息,「要是你再不快点醒来,别怪我沉不住气,趁你还在昏睡当中就强行占有你。这一次我可会进行得神鬼不觉,让你醒来後也莫名其妙,无法对我进行报复┅┅你说,这样的计策妙不妙?」

他扬起头,眸中流转着璀璨的光芒。

忽然,他心泺漏了一拍,瞪着她一直紧闭的苍白嘴唇微微动了动。

他急忙低下头将耳朵靠近她,「你说什麽?海蓝,你在说话吗?」

他屏气凝神,全心全意等待着,好一会儿,一阵温暖芬芳的气息袭向他。

「不要脸。」

不要脸?她是这样说的吗?柏语莫猛地直起上半身,直直瞪着她。

「不要脸。」她细声细气地重复一次,缓缓张开弧度美妙的眼帘,投向他的眸光又是娇嗔又是妩媚。

「你醒来了!」他不能自己地纵声大喊,只觉心底涨满了喜悦,几乎撑破他胸腔。

「你真的醒来了!」他又叫又跳,又笑又哭,就像刚刚得到生平第一份生日礼物的小男孩。

季海蓝凝望着他,心底溢满感动。这个男人单纯而真诚的喜震撼了她。只这麽简单的一个举动,她便恍然了悟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当然要醒来。」她眨眨眼,强忍着冲上眼眶的泪,嘴角微扬,「听到有人想强暴我,我还能不快醒来保护自己吗?」

「原来如此。」他假意皱紧眉头,望向她的眼中却满是笑意,「原来非得要我威胁,你才肯乖乖听话。这下我可懂了,你这女人吃硬不吃软,对付你得强悍一点才行。」

「你敢!」她神色一凛,发出的语音却还是虚弱细微的,「我可是堂堂季家大小姐呢。」

「是是是,大小姐。」他握住她的手,柔声笑道:「你说什麽都行,只要以後别再这麽吓我就好了。」「对不起。」她忽然低垂眼帘,羽状的睫毛在眼下投落两道半月形的阴影。

柏语莫心一动,伸手轻轻替她拂去垂落额前的刘海。「我看了你的信,差点以为你和三年前一样不辞而别了。」

「不是的。」她迅速扬起眼帘,急忙否认,「我并没有打算离开你们。我写那封信给你,是希望你能了解我的心路历程,可是我又怕你看了信後还是不愿原谅我,所以」

她蓦然住口,星眸怔怔地凝睇着他。他柔声鼓励她继续,「所以怎麽样?」

她幽幽憔息,「所以找打算暂时躲开,悄悄观察你的反应。」

「真的?」

「真的。」她急切地保证,犹豫数秒後又重新开口,「或许我曾考虑过不告而别,但我想起了对你和恩肜的承诺,也想起海玄告诉我要有承担错误的勇气,所以我决定即使你真的不原谅我,找也要留在柏园等你宣判。」

「海蓝,你真傻。」他心阚不已,「说什麽原不原谅呢?三年前我们会变成那样,我也有责任的。」

「可是 」

他以食指堵住她芳唇,「如果我说愿意原谅你,你也会原谅我吗?」

她顿时怔住了。

「或者你不愿原谅我?」

「我愿意的,愿意的!」她激动地低喊,泪水终於还是忍不住碎落。

「那麽我也原谅你。」他眸中亦隐隐闪着泪光。

「语莫。」她伸出双手环住他的颈项,螓首埋入他温暖的胸膛,「我爱你,真的爱你。我永远也不要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