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 希波克拉底的誓言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心中的圣地是什么。究竟活着为了什么,追求什么,执着什么,都不清楚。我有时候想要出人头地,有时候又觉得找个地方隐居起来是最美好的生活方式。我总是逃避现实,勇气常常转瞬即逝……不过最近似乎积极很多,连赵琛都夸过我了。”
他大概被我突如其来的话怔住,好一会没有反应。
“我刚才一直在回忆,从我们认识开始。”我轻拍着书的封面,目光落在前方不知名的地方,“然后我就发现,原来我也会很紧张很想保护一个人,想要和你有未来,很快乐地在一起。”
“你一直都对我很好。我能看见的你的好已经数不清,我猜还有很多我不甚清楚的付出。”比如,仅仅因为我提起过那一段话,他竟放在了心上。“可是……为什么呢?我想不通,你究竟喜欢我什么呢?”
他没有马上回答,将我的手拢在掌心,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有些事并不需要那么多理由。”他一顿,“如果你非要我给出一个答案的话,或许可以这么说,我找出了你让我感觉安宁的原因。”
“你自己都不曾意识到你有一种近乎顽固的坚持。一旦你将一个人放在心里,你会认死理一样地守护这个人。小扬,我年少时已在国外独立生活,如今整日在职场翻滚,对人心善变最有感触。我想要一辈子的感情,而这样的你让我感到安宁。所以我在赌。”
“如果说我们的开始只是一段试用期的话,那么试用期的结果是,你终于学会在乎我。我赢了,那么付出任何都是值得的。”
我沉默,然后调头对上他的目光:“这只是一场赌博,你并非爱我?”
“你说呢?”
我想了想,轻笑起来:“你是拿自己的爱情来当赌注吗?”
“我对自己的眼光向来很有信心。”他亦微笑,“你是我要的人。成本是我,利润是你。我不吃亏。”
“你可算错了。”我眨巴眨巴眼,“原材料是阅尽千帆的你和懦弱胆小的我,生成物是年轻态的你和希翼未来的我。你的赌注不过是催化剂。”
他笑得大声而轻快。
“唔,可是你不觉得我们发展得太快了吗?”我做思考状。
“我一点也不介意你明天就嫁过来。”他摆出深情款款的表情。
“哇,这是求婚麽?戒指呢?玫瑰呢?你怎么没有单膝跪地?”
“……”
“最重要的,你还没有跟我讲那三个字!啧啧,果然大叔就是不够浪漫。”
“……我有四个字:快去睡觉!”
我发短信给阿涵,拜托她向师兄请假,然后就在郝守宁的公寓待了一整天。先睡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睡得腰疼了腿抽了眼皮都浮肿了才爬起来。冰箱里留着郝守宁备好的熟食,用微波炉热一热就可以吃了。
这样的生活真是醉生梦死。
其间郝守宁中午带饭回来,见我还在昏睡,不多待便回了公司,下午打电话来,才聊了一分钟,电话那端传来秘书的声音,只得挂断。然后就悄无声息了。
想来他的工作应该是忙的。之前的每天总抽出那么多时间陪我吃饭发呆聊天看书,真不得不说自己太被他宠着了。
傍晚时分俩个人总算是都在清醒状态下面对面了。
因为没有钥匙不能出门,我只得待在公寓里无聊地饿肚子。见他一回来,立马屁颠颠上前媚笑:“回来啦。”
“肚子饿不饿?”他换上拖鞋,眉目间略微疲倦,“下午临时出了点事。抱歉。”
“没关系。”我是温柔体贴的好孩子,可惜入不了厨房。等等,刚才想到什么了?哇,我居然会产生为了某人而学做菜的念头!
心态转变得忒快了点!要警惕,要理智!一旦洗手做羹汤,谁知道有没有光荣退休的一天?我还是自私地更爱自己多一点。
或许是以为郝守宁会一直站在身旁,容我依靠,容我撒娇,因而更愿做被自己爱的人体贴照顾着的小女生。
于是忘记成长本来就是自己份内的事情。
更忘记,相辅相持,才是相爱的最终意义。
那年夏天
第二年的夏天,我已本科毕业,考上北方城市某医院的肾内科研究生,正好可以陪郝守宁一同回家,开始新的生活。离开相识相恋的这个城市时,郝守宁笑着告诉我,他总是会想起去年的六月,那段时光明媚而幸福,简单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没有试用期时俩人的试探和不确认,也没有后来的世态炎凉人心荒芜。记忆里只剩下美好。
我微笑,然后轻轻抱住他越发清瘦的身体,说:“以后会更好的。”因为经历过风浪,所以更知道珍惜。那么多事情之后,我们或许不再激情,不再像初相见时的浪漫而甜蜜,但深刻进骨子里的相濡以沫,将会支持我们一路走下去,哪怕需要奇迹。
整个六月我都在泌尿外科实习。甚少见到名义上的带教老师张主任的身影,除非交班、手术等非正常时刻。大张医师销假回科室上班,成日里笑呵呵的,很好说话,所以我也不怕他。廖成和我是组内干活的中坚力量,当然他的活计比我的更强调技术含量一点。打杂跑腿、开化验单、整理病历等琐碎之事当仁不让是我的任务,只换药一项我并不热衷,几番搪塞后,廖成也懒得说什么,自觉主动去完成。
下班后常去小屋避暑,周末更是喜欢一整天待在那边。有时候郝守宁没空陪我,一个人看书听歌也无所谓。
时间便似水过无痕,一晃悠到了月底。
医生办公室里很热闹。六台电脑全部被占据,一溜全是医生工作站的页面。廖成坐在电脑前,老张大张在两侧,边讨论边开医嘱。我站在廖成身后,听着他们对话,忍不住产生“这可真像左右护法”之类的念头。
旁边那台最优化的电脑被张总霸占,安排明日手术的顺序。
“张主任,你们明天有没有手术啊?”
“有一台。”
“哎呀,那就不够人上肾移植了嘛。”张总摸摸脑门,“完了,要被主任训了。”
大张转过头,问:“明天很多台手术?”
“可不是,每组都有,再加肾移植三台,人手不够啊。”
正这会儿,廖成突然瞄我一眼,开口说了一句话。只一句,立马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他说:“师妹,你不是没上过肾移植手术麽?”
大张医师更不厚道,笑眯眯道:“小谢明天出科?怎么在科里待了这么久竟没上过肾移植?那不如明天小谢就去上肾移植吧,我们组的手术不上也不要紧。”
师兄!大张老师!你们的关爱实在太沉重了——!
我怏怏无力地等下班。没想到在泌尿外的最后一天还是躲不过肾移植手术。更让我抓狂的是,张总安排完并提交了手术预订单后,才一脸灿烂地交代我:“明天那台肾移植是活体供肾,上午取肾,下午植肾。我给你排了下午的手术,所以明天上午你再上一台囊肿切除术啊。”
我于是当场呆立石化。
十一点三十分。这是我半小时内第三次从包里摸出手机,但它始终保持沉默,不见任何动静。若是平常,这段时间左右,郝守宁总会来电话询问午饭事宜,比如俩个人是否有时间一起吃饭,比如顺便商量一下吃饭的地点。如果有事也会提早通知,不像今天这样,连一条短消息都没有。
我纳闷,到底按耐不住,偷偷跑到安静的角落。拨号,是联通状态,但是无人接听。忙到连手机都被扔在一边?我握着手机犹豫:再试一次?等待回电?纠结十分钟,按下重拨键。仍是持续的“嘟嘟”声,在我差不多不抱希望时,电话突然被接起。
“小扬。”
“……樊俊蹦训牢依涎刍杌ǖ搅怕攵疾Υ淼牡夭剑?br /> “你在哪里?”他好像并不惊讶。难得听他用正正经经的语调,不过未免太过低沉了些。
“我在上班呀。”我没好气回答。哪像他,可以整日里游手好闲、寻花问柳。
他突然不再说话。
“喂?不在了?”
“小扬,我们现在在血透室,你过来一趟吧。”
血透室?“你们?你和郝守宁吗?你们怎么在医院?去血透室那儿干吗呀?”我越发觉得莫名其妙。
“快点过来吧,阿宁在等你呢。”
神秘兮兮的。我挂了电话,嘟囔着直接向内科楼奔去。
血透室在肾内科。
电梯门一开,一眼就见樊仍谀嵌N易吖ィ磐闹埽骸昂率啬兀俊?br /> “小扬,你现在饿不饿?”
“你到底怎么回事?”我哭笑不得。
“……我听说人在饥饿的时候容易情绪激动。”他摸摸鼻子,“我怕你情绪激动。”
我挑眉:“樊荆谢扒肟焖担せ耙捕趟担恍弧!?br /> “阿宁在血透室里……”他躲开我的注视。
什么意思?“他在血透室干吗?谁在做血透?”边说,边往血透室的方向走。还未搜索到血透室的门牌,见前方某门口站着几个穿军装的人,脚步一滞,掉头问:“到底怎么回事?你别吊我胃口了。”
樊覆礁仙希胛也⒓缯咀牛嵘担骸鞍⒛谧鲅浮!?br /> “胡说八道!他好端端的做什么血透?!”我下意识反驳,尖锐的声音在走廊里突然响起,引得前面几个军人齐齐回头。
樊挥兴祷埃鹞业氖滞缶屯白摺?br /> 那几个军人站立的地方,门牌上写着:血透室。
他静静躺在白色的病床上,闭着眼睛,露出淡淡的疲倦神色。有导管连接他的血管,红色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流出,经过透析仪,再回到他的体内。
病床旁坐着一位着军装的老人,背影有苍老的痕迹。郝守菲站在床的另一侧,抬眼瞧见我和樊呓矗偷痛蛄松泻簦骸澳憷戳恕!比缓笕嵘岳先怂担骸按蟛⊙锢戳恕!?br /> 竟是郝守宁的父亲。
我的大脑又开始迟钝。我没想过在这种情境下见到他的父亲。这样的,情境。直到樊彝巴屏艘徊讲欧从矗躲犊诘懒松安负谩薄?br /> 老人回过头,打量着我,笑容和蔼,可是有着隐约的无奈和悲伤:“你就是谢扬?好孩子,好孩子。我们家守宁好眼光。”他的鬓角藏着几点白发,面庞刚毅,可是细看五官仍可见年轻时的清秀。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他的目光里有着胜于常人的不屈和坚强,那是长期军旅生涯磨砺后的沉淀。
病床上,郝守宁已经睁开眼睛,视线越过他的父亲,朝我微笑:“中午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
“嗯。”我死命睁大眼睛,站在原地没有动,“怎么办?要惩罚。”
“好。”他轻轻点头,“都听你的。”
“这样才对。”我真的想给他一个微笑,可是就算我将眼睛睁得再大,仍然装不下那么多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液体。一低头,有温热的物体滑落,一下子滴到来不及换下的白大褂上,晕开一片水渍。
“爸爸,您先去休息吧。”
“你们都去休息吧,有我在呢。”我走过去,站在郝守菲身后,将她往外推,“走吧,走吧。”她总算露出几丝笑意:“好、好,不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
我爱你(修错字,无更新)
他们一起离开。一室安静,只剩下透析仪运转的声音。
我在床边坐下,握住郝守宁的手:“怎么回事?”
他老实交代:“其实前两天就开始不舒服,好几次突然觉得恶心,我以为是肠胃问题,吃了点消炎药就没太在意。上午开会时突然腰疼得不行,被同事直接送来医院,一套检查做下来,怀疑是急性肾炎。医生说血肌酐太高了,还是先做一次紧急血透。”
“知道错了麽?”我故意沉下脸色。
“知道了。”他挤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我不该学某人,怕麻烦,偷懒。”
“傻瓜。”我将头趴在床边,脸颊贴着他的手背。眼角慢慢渗出液体,湿润了脸颊和手背的空间。“干吗瞒着我?就算我在泌尿外科一直没有认真学习,但到底混了整个月。没见过肾,总见过肾病吧?”
他微微叹气:“所以说,有个当医生的女朋友有时候也不见得是好事。”
我又气又笑。
“是昨晚半夜开始腰疼,我当即就去了附近的省医急诊,说是肾绞痛,可能是结石引起的。打了针,感觉不怎么疼了,我就去上班,结果开会时又突然发作……”他抬起未插导管的手,轻轻放在我的头上。
“医生怎么说?”
“……肾衰。”
“怎么会!”我猛地抬头,他的手因此而悬空,“一直好好的,没听你说有异常症状啊。”虽然我知道,临床上常有慢性肾功能不全的病人,始终没有特殊症状表现,却在体检时发现已经到尿毒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