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 希波克拉底的誓言





  “那我们出去吃吧。我也没吃呢。”边说,边用水冲去满手肥皂。回头却见阿涵怔在原地,愣愣打量我。
  “你今天没事吧?”
  “没事啊。”我比她更不解,“我能有什么事?”
  “和郝守宁吵架了?”她呈思考状,“不然怎么会抛下你家亲爱的,跑来找我混饭吃呢?”
  我瞪她一眼,很深沉很严肃地教育她:“所谓‘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手足不可弃,衣服随时抛。”
  我奔回寝室拎起钱包就往外走,看见阿涵还磨磨蹭蹭从洗水房往寝室方向挪动,蹙眉吼道:“快点,我饿死了!”
  “你确定你就这么出去?”她的声音比较飘渺,空洞洞的,配上啼笑皆非的表情。有点诡异。
  “我怎么了?”我继续吼。
  “至少也得梳下头发再出去吧?”
  唔,她的意思是我现在太过邋遢不该出去吓人。我乖乖回寝室照镜子。头发确实具有一种凌乱美。但这种美比较抽象,我觉得我还是内敛一点好。
  郝守宁总是说我留长发会比较好看。我忘记告诉他,我这俩个月都没有去理发。
  头发在一点一点地留长。
  原来时间过去后并非总是无痕。
  镜子里那张容颜依然青春,却悄然褪去青涩。
  “阿涵,我觉得我其实挺漂亮的。”
  她明显呆住,随即做呕吐状,边吐边鄙视我:“有你这么自恋的麽?”

  人品好

  我与阿涵吃饭归来。
  下过雨的夜晚,风微凉,地面仍有点潮湿。路灯昏暗,两旁的红花羊蹄甲早已开败,只剩下满树的绿。叶子在光影明灭里,仿佛点头晃脑。
  一路上见到很多人出来散步。三三两两,说笑着,悠哉而散漫。
  “阿涵,我不想回去。”我拽住阿涵的手臂。寝室里,有表里不一的虚伪,有潜伏暗处的偷窥,有复杂诡异的心思。
  “你不是还有一堆东西没洗吗?”她不屑一声哼,“谁叫你突然变得这么勤快。”
  我松手。
  光线不好,她的神色湮没在黑暗中,瞧不清。我退一步,同样将自己融入阴影中。“阿涵,你有没有看我特别不爽的时候?”
  “……你今天不太对劲啊。”她选择避开问题。
  我已心知肚明。“唔,刚才饿晕了,现在太撑了,智商暂时还没恢复。”我嗤嗤地笑,“难道你跟着我一起大脑短路?”
  “去死——”她作势要打我,被我尖叫着躲开。
  这个世界,有人喜欢你,也会有人厌恶你,有人赞美你,亦会有人诋毁你。哪怕是朋友之间,也有彼此看不对眼的时候。这个道理,我一直都晓得。可是总应该表现一下郁闷,才对得起她们如此费心的关注我。
  值得鼓励的是,我已经学会在沉默内敛中调节心态。
  这也算是成长的一种表现方式?
  她停下追逐的脚步,双手叉腰,语气认真:“我有时候会嫉妒你,因为你总是轻轻松松就能得到很多东西。”
  我大笑:“因为我人品好。”
  “嘁”她表示鄙视,“别说我没提醒你啊,人品总有用完的时候,要记得补充。”
  “唔,所以我晚上请你吃饭嘛。”我越发得意,扭扭腰,转身就逃。
  阿涵不知道,她这一刻的坦白私心,是我今天感觉最温暖的一瞬间。
  寝室楼下静候着一个人。被乔木枝杈挡着,只隐约看到一道背影。或许是寝室楼内哪位美女的男朋友。
  我与阿涵依旧在打打闹闹。
  “小扬。”居然是郝守宁。
  “你怎么在这里?”我惊讶,没想到美女是自己,不小心就自夸自恋了一下。
  郝守宁与阿涵打了招呼,才朝我微笑:“联系不上你,就跑过来看看。想着你总会回寝室的。”
  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我张张嘴,终于挤出一句话:“等很久了?”
  “还好。”他伸手揉揉我的头发,“早知道你们一块出去,我就不担心了。以后出门记得带手机。”
  只来得及抓起钱包,将手机忘得一干二净。
  “……对不起。”我满心歉意。
  “好了,没事了。我也该回去了,不然又打电话来催。”他的语气轻松,似飘的云、轻的风,“今天忙了一天?晚上早些休息,不许熬夜,嗯?”
  我仿佛语塞,唯有乖乖点头。
  回到寝室。手机果然黑屏,因没电而自动关机。晓娟转告,在我乐颠颠奔去吃饭之时,我的手机响起不下5次,寝室电话响起至少3次。“全部是找你的。”她的眼神藏不住好奇,“前两次是男人的声音,后一个应该是你妈妈吧。”
  我家母亲大人?我惊诧。大学以来,基本上都是我打电话回家。因此一般情况下,寝室电话声响,我常保持端坐状态——既然不是我的电话,何必积极?
  难不成家中出事?我顿时慌乱,寻出电话卡,急急拨号。那边,老妈高亢一声“喂”。我兀地在心中落下一块大石。
  “妈,你打电话来?”
  “你怎么这么晚才出去吃饭?”老妈哼哼两声。
  “有点事,耽搁了。”我蒙混,反正不在跟前,哪怕撒谎时神色不安,她亦看不到,“找我有事啊?”
  “也没什么事。晚上和隔壁邻居聊天,她家小孩今年毕业了,找不到工作,现在都在家待着。”老妈平静讲述,“你明年也要毕业,我就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还真是大事……我苦笑。
  打算?我真希望自己心怀梦想脚踏实地,事实却总是相反。
  工作麽?总是有人提醒我,医疗行业饱和,临床本科等于啥都不是。学历不够,连竞争资格都没有。说来,仿佛是我不愿当医生,其实,我恐怕连医院的门槛都迈不进去。可笑至极。
  或者考研?考临床,还是基础?做研究,还是当医生?考哪个学校哪个专业?我忍不住微微叹息,抓着话筒,反问:“妈妈,是否我做任何决定,你们都会支持?”
  “我们当然是希望你能过好。”
  答案在意料之内。我沉默几秒,回答:“我倾向考研。”且更倾向考肾内科的研究生。
  “咦,终于对医学感兴趣了?”听上去,老妈既是纳闷又有几分高兴。
  不,我只是找到一件必须去做的事。韩剧总喜欢用“守护”这个词,例如:“守护天使”“让我来守护你”……诸如此类。而我只是在突然间,在这一秒,喜欢上这个被用俗了的词。
  我期望自己变得强大且有能力,可以守护住郝守宁的健康。
  人活着,若连一项需要执着的人或事都没有,似乎未免可悲了些。郝守宁说得对,我将他放在了心上,便是固执一辈子。
  以上理由,自然是不能说与老妈大人听的。好在她并未纠结“兴趣”这个话题,自顾自道:“不过研究生一读就三年,到时候岁数就不小了。我和你爸爸都希望你能在25、6岁左右安定下来。”
  我立马额头黑线。
  “其实你现在就该开始留意。有好的合适的对象,我和你爸爸都不反对的。”
  额头再添一滴冷汗。
  “我知道你肯定心里不以为意,是吧?我告诉你,再晚一点,好男人都被挑光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嫁得出去!”
  老妈不愧是老妈,我缴械投降,压低嗓音:“那个。。妈,据说我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人,他对我很好,呃,两个人感情也算稳定,可能的话会带回去给你们验收的。”
  既然相爱,怎会不期待未来?我只是暂时隐瞒了郝守宁的健康问题。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用我的人品下赌注。
  所以从现在开始,我要积攒我的人品值。谁也不许抢!


  六月的最后一天,我旁观了一场胆战心惊的手术,听及一段添油加醋的流言,得到一个朋友的温暖,与妈妈讨论人生未来和爱情婚姻。
  妈妈说,一个好男人,一份好爱情,会带你看到整个世界。
  我握着听筒,洋洋得意地笑。
  然后听郝守宁的话,不熬夜,满足睡去。

  无法承受的生命之重

  一早就被手机和弦吵醒。
  我撑不开眼皮,摸索到手机,模糊间按下接听键,电话那端立即传来樊牡秃穑骸鞍⒛岢忠鲈海愀辖羧ニ嵌惶恕!?br />   我还处于混沌状态。樊幕白砸恢欢浣刮蠢吹眉霸诖竽酝A簟⒎治觯汛恿硪恢欢涑隼戳恕!鞍。颗丁!!?br />   “啊什么啊!你动作快点!”
  生平最怨被外力打断懒觉。我怒,终于睁开紧粘的双眼,目光落在天花板,无焦距:“干吗去?”
  “你快点到肾内科去,听见没有!?”
  肾内科?郝守宁!“啊啊啊,听到了!”我一跃而起,“他出什么事了?”
  “……他要出院。”樊锲弈危昂率迨宕虻缁案遥蛋⒛谠缟喜榉渴毕蚧浦魅翁岢鲆鲈骸!?br />   “他出院干吗啊?!”我无意识提高音量,忘记寝室仍有人在休息,惊得对铺晓娟猛一坐起。我冲她歉意微笑,然后压低嗓音:“那个,你已经在他那儿了?”
  “我正赶过去。郝叔叔回北方了,一听说阿宁这事儿,只好联系我。阿宁的脾气你也知道,一旦他打定主意,很少有人能说服他改变。”他一声叹,“我是想,你去劝的效果可能比我要好。”
  “……我现在就过去。”抓抓一头乱发,我挂了电话,奔去洗漱。
  刷牙、洗脸、换衣、穿鞋,一气呵成。然后一路小跑去内科楼。或许因为是周末,住院部仿佛少了几分奔波的气息。医生亦需休息。
  推门进入,郝守宁正半躺在病床上,靠着床头看书。一室安静。他抬头,视线越过书本,笑着问:“吃早饭没?”
  我微微喘气,走到床边:“你要出院?”
  “对。”仿佛是肯定我必会来问这个问题,他答得毫不犹豫,神情坦荡,语气平淡。
  “为什么?”我说服自己须得保持冷静的头脑,用理智来对话。
  他放下手中的书:“再住下去并无意义。”
  “怎么会?”我反驳,“住院方便你接受系统治疗,且时刻有医生值班,什么事都好办。”
  他轻笑:“治疗?无非定期接受血液透析。家中更自在,到时间再回院透析,不是更好?”
  “何时定下的方案?”我惊讶,“难道就不需要其他治疗?”
  “小扬,我以为你对这个病,比我清楚。”他的唇边仍维持着笑意,却莫名地让我感到几丝讽刺。
  我一时语塞。
  他拍拍床边,示意我坐他身旁。
  “家中无人照顾,我不放心。”我乖乖坐下,握住他的手,仍试图说服,“住院的话,我来看你也容易,对不对?”
  “之前我们见面很难?”他总能找出我话语中的漏洞,继而成为他的理由,“退一步讲,就算我在医院,见面也不一定就变得容易。你总得继续实习上班,空暇时才能跑来找我,就像从前。”
  “可是。。”总觉得他在医院,有一堆护士医生看顾着,我会心安些。
  “好了,都已经决定了,不再说这些。肯定没吃早饭,嗯?难得你周末这么早起床,我们去庆祝一下。”他作势要起身,被我按住。“这有什么值得庆祝的?”我额头黑线。
  他卸去我的力道,笑得阴险:“趁樊子来啰嗦之前,先撤。”
  说罢,拽起我就走。
他果然知道是樊呶移鸫玻⒏侠词酝妓捣谋渲饕獾摹=峁夜几毫朔‘的殷切期望。我有罪。
  “你穿着病服。”电梯里,我指出他“逃跑”计划的失误。
  “有车就行。”他无所谓。
  “……你私自外出。”我哇哇大叫,“我要通知肾内科护士抓你回去。”
  他笑眯眯看着我,突然捏住我的脸颊,笑容扩大:“这是惩罚。”
  呜呜,就知道欺负我。
  然而电梯门一开,我与郝守宁便当场呆立,因为,外面站着的,正是似笑非笑的樊?br />   “小扬没吃早饭。”郝守宁挽住我的腰,走出电梯。
  “我也没吃。”樊表蠢矗孀乓荒ㄆ挠幸馕兜男Α?br />   “那么我们一起去吃吧。”我立即、马上、毫不犹豫地建议。
  于是三个人跑去喝上午茶。
  “请问三位喝什么茶?”隔间内,服务员小姐笑得温柔又礼貌。
  “普洱。”
  “不,茉莉花茶。”我从包里掏出小本子,上面记着:咖啡、浓茶等钾含量较高,肾衰病人需谨慎钾离子摄入。
  “哇,小扬你太伟大了。”樊话亚拦咪辣吒锌叭绾窝≡裼胖实鞍字剩绾尾钩渥愎蝗攘浚绾蜗拗颇评胱由闳搿恪⒛恪⒛悖堑煤萌 ?br />   那是,特意求教进修过营养师培训的同学。
  “何必呢?再怎么小心,还是要做血透。”郝守宁的语气极淡,仿佛谈论最无关紧要的事。
  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