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 希波克拉底的誓言





  文学里总是用“散发着母性的光芒”来修饰准妈妈们。但很抱歉,我始终看不出哪个大腹便便的孕妇的面容上散发出这等抽象的光芒,除了可能出现的水肿,就是闪闪油脂。
  怀孕的女人不修边幅,基本上是真理。明星除外。
  但这些女人都很伟大。怀孕生子,不管是顺产还是剖宫产,都是在鬼门关走一趟的恐怖事件。一个女人肯为一个男人生孩子,恐怕是爱的极致。
  所以产科病房里作为陪护的准爸爸们和爸爸们总是被教育要细心耐心恒心爱心责任心。
  我和阿涵分开管病人。如果是属于自己管辖的病人,从首次病程记录、入院记录、查房记录、病程记录,一直写到出院记录,其他任务如上剖宫产手术、换药、拆线,等等。工作模式并不复杂,甚至可以技巧地避开消耗脑细胞的技术活,代价是失去培养临床思维的机会。
  有得有失,这个世界才能平衡。
  另一个例子就是每天扮演低调好学生角色,虽然比较做作容易产生压抑情绪,但一不小心就赢得了张老师的好感。为此某人暗自得意了好一阵子。
  周五下午的医生办公室里一般人少很安静。空调开得很足。我在努力贴化验单,一边唧唧歪歪哼着歌。
  “新来一个病人啊,注意一下。”某护士姐姐走进来,在贴墙的黑板上写明新病人的姓名、床号和经治医生。
  我下意识抬头瞄去,然后正哼着的歌断在半截。
  朱媛!?
  入院诊断是早期流产,是同一个人无疑。距离无痛人流术的那日还不到一个星期,孩子到底保不住。
  阿涵走进办公室,一脸思索状:“我好像看到前几天那个哭哭啼啼的病人了。今天下午有无痛人流术?”
  “不用怀疑你的视力,不过她这次是来住院的。”我示意阿涵看黑板。正聊着,刚才那位护士姐姐又嚷嚷着走进来:“乔医生不在?你们谁跟乔医生的吗?新来病人的家属很难缠啊,谁赶紧去看一下。”
  朱媛的家属?
  我和阿涵齐刷刷摇头。乔医生是朱媛的经治医生,这会儿办公室里刚巧没有她那一组的人员在。
  护士姐姐嘟囔着走出去。我瞪着门口的方向好一会儿,还是低头继续贴化验单。要做低调的实习生,非本组内的病人最好不要插手。
  把琐碎的事情处理完就差不多是吃饭的时间了。办公室终于“沦落”到只剩下我与阿涵两个人。“阿涵,要不要一起下班?”我打算撤退。
  “等我十分钟!”
  我凑过去看,她正咬牙切齿地写病程记录。“你……”
  “你……”
  咦,与我同时出声的好像不是阿涵……我转身,脱口而出:“你是酒窝!”
  “噗——”有人当场笑倒,“郝守宁,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原本安静的办公室里莫名其妙陷入一种诡异氛围。
  有一个陌生的男人在笑得花枝乱颤死去活来。
  另一个是我见过三次面,看起来像良家妇男,目前有“搞大女朋友肚子”嫌疑的酒窝男。
  我的眼角在抽搐。阿涵用疑惑的目光打量一圈后,镇定又冷静地重新投入病程记录的怀抱。
  “郝守宁,守护的守,安宁的宁。”他很正式地自我介绍。
  “哦,你好,郝先生。”我木愣愣握了一下他伸出的手。
  “谢扬。”他看向我的胸牌,“嗯,我记住了,谢医生。”
我的大脑处于短暂休克状态中……

  郝老大

  据樊罄吹拿枋觯笔钡奈曳路鹗潜徽鹕逵诤率啬枪汕看蟮钠≈拢鋈嗣白殴距噜嗟纳灯T俸罄矗任业难凵裰沼诨指凑#椿腥环⑾肿约罕蛔У搅酥戽碌牟》坷铩?br />   哦,那个笑得差点撒手人寰的陌生男人就是樊O嗍吨螅炒蜗辛氖辈诺弥庳司故俏以诩闭锸依镉龅降挠檬衷也AУ哪歉鲎砉怼?br />   人与人的相遇有时很不可思议。
  朱媛的病床旁还陪坐着一位女家属,也是之前见过的。郝守宁介绍说是他的堂妹,郝守菲。
  “你们怎么当医生的,都不管病人的吗?”她显然不认得我,一出口就是咄咄质问。
  我无奈:“我不是她的经治医生。她的主管医生姓乔,暂时不在办公室,可能是在做手术还没下台,你们再耐心等一等。”
  “都等了半个多小时了!”她的神情仍是忿忿不平。
  “不好意思。但如果乔医生还在做手术,总不能半路将她拉过来吧?”
  “那你不能先看一看吗?”质问我的人换成郝守宁。
  我咧嘴皮笑了一下,指着自己的胸牌:“第一,我是实习生,第二,我不是乔医生那组的人,所以,很认真地建议你们,还是等乔医生来吧。”
  现场短暂沉默。最后还是郝守宁发号施令,对郝守菲说:“你在这儿陪她吧,我们去买点吃的回来。”
  应该没我的事了吧?我张望几眼,准备默默地消失。“谢医生,还有点事要麻烦你。”不愧是这拨人里的老大,说话举止都是气势。
  我只好假装礼貌一下:“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最近的超市在哪里?”
  这个忙我应该能帮上。于是东南西北不分的我用上下左右这类的方向指示,再加上指手画脚的一通比划后,很不好意思地问:“清楚了吗?”
  郝守宁露出思考的表情,五秒钟后颔首道谢。
  我于是微笑退场,前脚迈出病房门,身后传来细碎对话:“你清楚了?”“不清楚。”“那……”“出去再问吧。”
  我差点跌倒。
  很受打击地回到办公室,阿涵正等我一起下班。于是赶紧换下白大褂,笑眯眯挽起阿涵的手等电梯。周末即将到来,不能让某个“臭”男人毁了我的心情。
  “明天你来不来?”
  我点头,补充说明:“下午再来,有几个病程要写。”然后两眼放光,握拳表态:“坚决不能浪费每一个可以睡懒觉的机会!”
  身后有人一声轻微咳嗽。
  我哀怨地发现又是郝守宁和樊?br />   “下班了?”郝老大首先恢复冷静表情。我“嗯”了声,决定用镇定的微笑来反击。
  “你们是研究生?实习结束就在这里工作?”
  “本科,只是分到这个医院来实习而已。”我继续微笑,继续礼貌且耐心地回答。
  “本科啊,大四?怪不得看上去那么小,真年轻。”他笑起来,露出熟悉的浅浅酒窝。
  为啥我有一种类似户口调查的感觉?虽然我很想问“您老贵庚”,但还是只呵呵两声,意思一下了事。
  电梯来了。
  下到一楼,我先迈出电梯门,突然想起那个伤自尊的超市问题,脚步不自觉顿住,一转身刚好对上郝守宁的视线:“那个,郝先生,最近的生活区超市就在食堂附近,而我正准备去食堂。”言下之意,别问别人超市在哪里了,不清楚就跟上我走吧。
  还算聪明人,愣了几秒,当即笑着说了声“谢谢”。
  周末是美妙滴,特别是当你连着拼死拼活早起五天后,终于迎来了可以不用担心睡过头的两天,那种天差地别的幸福感,就像冰天雪地里一道温暖无比的阳光,瞬间填塞满我拳头般的小心脏。
  我先睡足再吃饱,然后晃悠悠去科室加班。
  心情好,干啥都动力十足。我哼着歌写病程,旁边有两位师姐正边干活边八卦。
  一个说,早期流产在妇产科的疾病谱中基本是排不上号,要不是有背景怎么会收进病房?也就观察而已,没几天准出院。
  另一个说,就是就是,还连累你要写一堆病历。
  一个继续说,好像那女的精神有点问题。
  另一个啊了一声表示惊讶,用眼神示意她往下八。
  一个于是非常满意对方的表现,滔滔不绝道,整个人都是木木的,面无表情,我去问病史都是家属代答,还交代我们不要乱说话,怕刺激她。
  另一个哦了一声表示了然,问,是不是被人强奸啊,不然怎么反应这么大?
  一个摇摇头,答了句不知道。
  然后两个人跳跃性地八卦到某化妆品牌上去了。
我默默地写完病程,默默地站起来离开……这个世界离不开八卦,有人的地方就有流言蜚语。你并不完美,我亦不高尚。于是你谈论我的是非,我闲聊你的绯闻,如此罢了。
  任务完成,加班结束。
  电梯在上升,停在妇产科这一层。门一开,走出来的是郝守宁。我忍不住笑:“咱们怎么总这么巧?”
  他亦舒展眉眼:“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我笑得夸张。
  “睡懒觉了?”他的语气带有几分调侃。
  赫,这厮居然记得。我额头黑线,很诚实地默认。好在电梯已经下降至本层,门一开,赶紧溜进去,却见他亦跟了进来。咦?我不解,用眼神询问。
  “你现在有没有空?”他的表情看上去还算诚恳。
  “怎么?”我挑眉。
  “能聊一会麽?”
  这又是啥状况?我愕然。
  出了电梯,他用疑问句式说出肯定的答案:“找个能坐下来喝点东西的地方吧?”
  “那个,我们好像不熟哦?”我笑得疏离。正确说,这是我们第五次见面,且是在昨天才知道彼此的名字。
  “附近有合适的地方吗?算了,我带你去小屋吧。”他无视我的问题,露出赏心悦目的微笑,牵起我的手就走。
  “郝先生——”我挣脱他的掌心,有点生气,“我似乎并没有答应和你一起出去喝、茶、聊、天!”
  “你会答应的。那是个好地方,不去可惜了。”郝守宁说得云淡风轻,可眉宇间的强势让人无法忽略。
  “喂,你这人不讲道理。”我气到无力。
  “相信我。”他再次牵起我的手。
  在电梯外纠结五分钟的结果是,我最终跟他一起出去,去传说中不去就会后悔的小屋。事后我的结论是:第一,那果真是一个让人流连忘返的地方;第二,我也忒容易被人拐带了吧?

  路人甲

  当我看到门额横匾上那龙飞凤舞至我基本上认不出来的两个字时,忍不住额头一滴冷汗,很不耻地下问:“啥字啊?”
  他头也不回地答:“小屋。”
  于是我的额头渗出一层冷汗。原来小屋之所以称为小屋,仅仅因为它的全名是——“小屋”。
  怎么形容小屋呢?就我未见过世面的眼光判断,它应该是在一个别墅区内,因为我见郝守宁的车子绕进一道大门,里面低密度分布带院落式的独立小楼,于是判断此地为别墅区。小屋周围,绿荫满目,环境很清幽。面积麽,可能有百来平米,装修是仿古式的,双层。一楼提供物质支持,比如点心啊小菜啊茶水啊之类,二楼书架林立,布局精致,堆满精神食粮。为什么我能了解如此清楚?当然是郝守宁介绍的呗。
  大城市里居然还有这么奢侈的地方,我在心底震撼了一把。“真是不错。”我毫不客气赞叹,很给他面子。
  他轻笑出声:“走吧,我们上楼去。”
  居然一直不见人影,连鸟雀都不吱一声。我很是纳闷,但既然带我来的那人能走得如此气宇轩昂,我也决定挺胸收腹,屁颠颠跟上。
  “坐吧。”他挑了处靠窗的位置,“想喝点什么?”
  “有什么可供选择?”我皮笑反问。
  “现煮咖啡,功夫茶,或者,白开水。”他露出招牌笑容。
  我好奇:“谁煮咖啡?谁泡功夫茶?”
  他迎上我的打量目光,仿佛很不以为意地点头:“不用怀疑,你的想法是正确答案。”
  “啊哈,您真厉害!”我干笑两声,“我随意,您请便。”怪不得此地安静无人,原来全是自助式的。
  “那么稍等一下,你可以先看会书。”他优雅退场,留我一人暗自啧啧感叹。
  两杯香浓咖啡,听说是选自苏门答腊的曼特宁咖啡豆。恕我小白,平日只喝速溶,对此一窍不通,只觉舌尖微酸苦涩,细细回味,倒亦感几分醇厚浓郁。
  “如何?”他似是相当享受自己煮的咖啡。
  “你愿意听真话还是假话?”我小口抿尝。
  “都说来听听。”
  我大笑:“其实我就一俗人,对咖啡没什么研究,假话编不出来,真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只好说实话了。”
  他一时愣住,好一会儿才喟然感叹:“果然是实打实的实话啊。”
  客气,我可是一积极追求“解放思想实事求是”高境界的新世纪好青年。
  短暂沉默后,郝守宁总算从打击中回过神来:“这里算是我们那帮人的心灵后花园,闲暇时过来看看书,自己煮点东西,半天就晃悠过去了。”
  我附和:“确实是个很适合思考人生真谛的地方。”
  “你喜欢的话可以常来。”
  “真的?”我适当表现受宠若惊、欢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