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 希波克拉底的誓言





  电话那端静默三秒,声音飘渺:“我生的也是女儿……”
  我哀怨望天花板:“老妈,我的脾气是不是很嚣张?”我开始怀疑是否是自身性格过于极品才导致目前的混乱状态。
  “还行。”老妈思索片刻,语气冷静,“这两年收敛不少,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成熟稳重了。”
  “……”意思是当年我确实年少轻狂飞扬跋扈不可一世,而现在的谦虚面目极有可能是伪装。
  “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是有点小麻烦……不过我能解决吧……”我扭捏。
  “最好是自己学会解决矛盾。实在不行也允许你回家躲一躲,不过最多让你躲几天。”如我所料,老妈果然并未多问。
  母亲大人向来强调家庭民主。虽然我从小就深刻了解这一点,还是禁不住对着窗外上弦月喟然长叹。
  曾有朋友质疑,说父母将你当成年人看待,如此平等,实属难得,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微笑不语。自由固然美好,但同时亦须学会负担自己的人生。人越长大,越害怕未来的虚幻和叵测,却因长久习惯,早已不知如何开口与长辈商量。
  虽然我知道,他们爱我至深。
  唐僧说,悟空,走自己的路,让妖怪们说去吧。我是否亦可以当作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事纠纷从未发生过?
  妇产科实习计划过半。我有些撅撅不振。每日安静做份内之事,与那几位师姐的关系不冷不热,但绝不再像之前那般陪笑卑谦。她们不曾当面议论,我便当此事全然不知,她们爱八卦便八卦去吧,我不在乎。反正绯闻总有被取代的一天。
  寝室冷风阵阵,我亦决定奉陪到底。冷战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平日如温顺小猫,并不代表就是hello kitty。
  当年在学校时尚可以将自己蜷缩在小小寝室,寻几个脾性相近的人相处,不顾其他的人情冷暖人心复杂。如今实习,踏入社会的第一脚,太多的不由自主。我原以为小心谨慎便能安然度过,原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遇火种便死灰复燃。
  阿涵说:“没想到你亦有如此彪悍的一面。”
  “或许只是纸老虎而已。”我大笑。她仍尽量与我一道上班下班,在寝室时也不忘表达友好之情。若不是她的陪伴,我恐怕真的只是纸老虎了。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特立独行勇敢无畏乐观积极的强者。或许父母认为是,或许别人认为是。
  我从心底感激阿涵。

  赵大心理医生

  生活缓慢流淌。
  一日突然接到赵琛电话,问我何时有空。寝室信号不佳,谈话时断时续。我怒起,从床上一跃而下,拖着拖鞋小跑到公共阳台。
  “慢点。”他大约听出我微微喘气。
  “最近都不忙。难不成你想请我吃饭?”我笑嘻嘻。
  “是不是在偷懒啊?”他在那端调侃,“你看你,没一点实习生的意识,这么懒惰!”
我最近确实不太想干活。
  “哎,算了,反正你并不想当医生,我也懒得罗嗦。周末出来玩?”他的语气仿佛有几分朽木不可雕的挫败感。
  “有什么可玩的?”突然忆起上次在钱柜门口遇见郝守宁的场景,我忍不住苦笑。
  “陪我逛街。”
  哈?我怀疑自己有听力障碍,脱口叫:“pardon?”
  “陪我逛街啊。我有个女性朋友快要生日了,不知道该送什么礼物,请你给点参考意见。”他说得天经地义。
  “阿咧?女性朋友?”我笑得奸诈。
  “别笑歪了嘴。”知我者,赵琛也,不在眼前也知道我此刻的嘴脸。“同学而已,没有其他。”
  我“哦”得意味深长。“没问题,周六下午,晚饭你包。”
  他笑骂了声“吸血鬼”,同我约好见面的具体时间地点。
  周六,阳光明媚得有点过头。
  周末的商业街可谓人声鼎沸,怎一个“人山人海”了事?
  “我可是舍命陪君子。”我忍不住蹙眉。若非此人乃姓赵名琛,我才不愿挤近一小时公交车跑来“享受”这热气腾腾的人群。
  他嘿嘿笑。
  两人对望一眼,毅然杀入人墙。
  辗转数小时,总算顺利挑得礼物。夕阳迟暮,余辉满天,有了几丝凉风,也响起活跃的肠鸣音。
  “吃饭、吃饭!”我摸摸腹部,“必胜客去。”
  “哇,你不用这么狠吧?吃汉堡喝可乐得了,简单方便。或者去中华名小吃,喝粥吃肠粉,也很惬意的嘛。”
  我怒目而视:“你一赚工资的人,居然在剥削了我小小实习生的劳动力后,还要进行精神上的打击?”
  他对天长叹,乖乖认命。
  待在必胜客坐定点单完毕,我才奸笑着拿出一张会员卡,在他眼前晃呀晃:“八折哦。”果然见对面之人咬牙切齿磨刀霍霍欲向我。
  其实必胜客不过快餐食品,怎比得过中华美食的博大精深?我不过突然想吃这里的黑森林蛋糕罢了。
  两人总算可以坐下来,慢慢边吃边闲聊。
  “扬,在妇产科待得怎么样?”
  “不好不坏。”我在享受甜食的乐趣。
  “你是不是和小李闹矛盾了?”
  嘿,晓娟不会这么无聊,将寝室纷争说给赵琛听吧?“没有。为什么这么问?”和晓娟的关系僵化只是与刘雅冷战的副产品。
  “值班聊天时我好几次提到你,小李的表情都说不出的怪。”赵琛微微皱眉,“我不方便问,就猜想你脾气这么坏,说不定是和她闹矛盾了。”
  “我脾气坏?”我斜睨向他。
  “不坏、不坏!”他赶紧陪笑,“你是刀子嘴,豆腐心嘛。”
  “哼,咱们是半斤对八两,你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事件起因,貌似还是关乎这个家伙,现在居然敢来笑话我。
  “唉,扬,你总是一开始很迁就别人,不到底线绝对好说话,一旦积累到临界点就会火山爆发。开始时他们都以为你脾气温和,其实你不过是在勉强自己接受不喜欢的人。”他用眼神阻止我的辩解,“你以前说自己极端。你确实极端。你将自己锁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你觉得她们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所以你的潜意识里不耐烦和她们交流,但现实又让你不得不和她们相处。于是你每天越来越厌恶,最终爆发。我说得对不对?”
  对不对?
  他问我对不对。“你胡说什么呀。”我笑,“你以为你是弗洛伊德啊,还帮我分析潜意识咧。”
  “真要分析不?那咱就从本我、自我、超我开始说起。”
  “哎唷,赵大心理医生,您这是认为我心理有病呢?”
  “有,而且还是大大的!不过没关系,有我赵医生在,啥病都不怕!”
  我噗哧笑出来。
  “说真的,扬,你不快乐,我感觉得出来。”
  这人,还越说越严肃了。“我哪儿不快乐了?既然我潜意识里认为自己和她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她们是死是活是好是坏,关我什么事?”
  “你不敢跳出自己的圈子。你害怕外面太多坑坑洼洼,你一跳出来就摔得面目全非。可是你发现缩在角落里又不行,现实不允许你一直躲着。所以你不知道,是该跳出来呢,还是再躲一会儿。”他咧嘴笑,“对吧,我说得对吧?”
  “是、是、是,你是天才,你是预言家,你说得都对。”我狠狠戳了块披萨,“请问赵大医生要不要总结呈词呀?”
  他咳咳两声,正襟危坐:“现在我来总结如下,患者谢扬,缺乏自信,过度空想,导致精神需求与事实现状两极分化,从而产生强大的心理落差。表现为,排斥他人,隔绝自己,生活失去目标,态度消极避世,情绪不稳。需进行必要的对症治疗,建议从恢复自信,挑战胆怯心理开始。”
  我多么想装作不认识这个人呀。“你再不吃披萨,我就把它全吃光哦。”我笑盈盈威胁。
  “唉,你太无情无义了,亏我说了这么多。”他神情沮丧,“你不知道,我看见你,就像看见当年的我一样。不想当医生,可是干别的又怕养不活自己,特委屈,特不甘。你告诉我你不愿意当医生的时候,神情也是那样子的。”
  “……那你后来怎么还是选择当医生了?”
  “因为我后来发现,我不是不想当医生,我只是害怕当医生。再后来,我决定鼓足勇气挑战极限,结果我就当医生了。”
  几句话硬生生浇灭我满腔期待的心情。“我掐死你!你以为我不知道我的害怕吗?可是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我还是害怕,我没办法战胜……”
  他摆出思索状:“看来你比我严重,你还缺乏从内而外油然而生的斗志。这种情况,恐怕是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刺激外力,才有希望啊……”
  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听他胡扯了。说了半天,等于没有重点。
  艰难从商业街爬回医院,赵琛将我送到寝室楼下。刚巧碰见晓娟和刘雅归来。我忍不住眼角抽搐。
  “啊,小李啊。现在才回来,出去玩儿了?”赵琛笑呵呵打招呼。
  “赵老师。”晓娟礼貌回答,“我们从图书馆自习回来。”
  “嗯,很认真啊。不像某人,干活不出力,看书也懒。”
  我心领神会,那位“某人”舍我其谁?
  “那行,我先走。小李要好好休息啊,后天又要夜班的。”说完,朝我们挥挥手,大步离开。
  剩下冷战三主角。
  “小扬和赵老师一起出去的啊?”晓娟最先开口。
  “嗯,去了趟商业街买东西。”我笑得尴尬,“你们才刚回来呀?肚子饿不饿?我这里有玉米棒,还是热的。”连自己都不知道这话是怎么说出口的。
  晓娟“啊”了一声,好一会儿才说:“谢谢,我们回去再吃吧。这样杵在楼下……”
  才发现三个人都站在楼下大门口。
  我笑出声,拉开铁门,让她们先进。与刘雅擦肩而过的时候,我注意到她的脚步微微一顿,却到底没有说什么。

  小猫小狗一起下

  阿涵很不解。“你不是态度很坚决的吗?怎么强硬了一个星期后突然又决定主动给对方台阶下?”
  大规模冷战已经结束,现在处于扫尾阶段。和刘雅自然是恢复不到从前的,见面打个招呼,有时说几句闲话,如此而已。但比起原先的强冷空气来说显然缓和许多。
  阿涵问话的时候我们正在食堂吃午饭。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偌大的雨滴砸在树叶上,哗啦啦直响。
  “阿涵,我发现你的问题我总是回答不了。”我看着窗外。这样的鬼天气,我能在不漏雨的地方悠哉吃饭,实在是太幸福了。
  我或许太情绪化了。
  就比如在那天晚上,突然心软。看见晓娟和刘雅的时候,突然为自己的坚持可笑。何必呢?冷战下去对我有什么好处?费心费力罢了。
  赵琛说他感觉到我的不快乐。我已经为自己的胆小和害怕纠结到如此地步了,何必还要再给自己增加烦恼的来源?更何况,我才不愿别人来分享赵琛的关心呢。她们觉得他不好,正好。
  “师妹。”
  耳旁传来一声招呼。“呃,师兄。”我笑得勉强。现在最怕的就是与这位帅哥师兄碰面了。可惜天不遂人愿。
  廖成在我旁边坐下。“师妹现在还在妇产科?”
  我点头。每次都只能进行如此官方的对话,其实他痛苦我也难过。“我看过了,好像下个科室就是泌尿外科。”
  “是吗?”他微笑,眉目间竟透出一股淡淡书卷气。皮肤真好,我暗中嫉妒。这样好看的人,一眼望去就像幅水墨画,氤氲、温柔、缱绻,实在无法想象与外科医生联系起来。
  “为什么选泌尿外科?”我脱口问出。
  他微微一愣:“我?”
  废话。这里还有其他人麽?“为什么读医?为什么选泌尿外科?”
  “因为喜欢。”他只是用陈述事实的平淡语气回答,却在我听来,仿佛是静如止水的表象下忽地荡起一片名为“野心”的涟漪。再温文儒雅的男子,在追求毕生事业时总是雄心壮志。医生这个职业,要时时温故知新,要拼命追赶领先技术,可是他喜欢。于是孜孜不倦,考研读博,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去开拓属于他的疆土。
  我掐着指头算,这竟是我遇见的第一个纯粹因为喜欢而读医的人。于是我华丽丽被震撼住了。
  “我家好几代都是医生,从小耳濡目染,好像就没想过其他。”廖成解释,“家里书架上成排都是医学书,寒暑假经常泡在医院,所以很自然选择读医了。”
  哇,杏林世家。
  “师妹呢?为什么读医?”
  果然被反问。“师兄看上去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文人似的,实在不像外科医生。”我洋溢灿烂笑容,不着痕迹将话题对象拐个弯。
  “本科实习的时候觉得内科比较无聊,还是外科容易有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