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缉新郎






  叶圣恩漠然听著,偶尔下达几个明快的指示。「……对了,最近只要是晚上的应酬,都尽量帮我取消。」

  「取消?」两个秘书面面相合觎,半响,其中一个恍然大悟,笑道:「对啊,副总刚订婚,当然要多拨点时间陪陪谢小姐了。」

  「恭喜副总!」另一个机灵地跟著陪笑。「大家都说你跟谢小姐郎才女貌,是一对瑶台壁人呢!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完婚呢?」

  回应两人的是一记阴沈的怒视,犹如暴风雨前的天空。

  糟糕!好像拍错马屁了,时机不对,还是快退为妙。

  两人识相地不再多话,匆匆告辞离开,留下叶圣恩独自一人,狠狠握拳头,努力收拾满腔郁闷。

  过了好片刻,当他确定自己已能完全掌控情绪时,这才拾起话筒,拨打家里的号码--

  「喂,晴姨,挽香--朱小姐怎么样了?」

  *****

  不愧是大富之家。

  朱挽香静静地伫立在玫瑰花圃里,仰头遥望。

  前方是一幢极具英国古典风味的建筑,外观像是一座中世纪城堡,雕刻华丽的石墙嵌著一扇扇窗户,每一扇窗,好似都藏著一个秘密童话。

  这就是叶家,台湾最显赫的家族之一。

  经过数十年的开枝散叶,叶家分成几个谱系,最核心的还是叶承家与叶承绍两兄弟,两人控制叶家大半个金融王国。

  兄弟俩感情也特别好,十年前一起买了块地,盖了这座豪宅,作为在台北落脚的所在。

  本来两家人和乐融融地同住,也算热闹,但自从五年前叶朝阳失踪,去年叶水晶出嫁,跟著从政的丈夫乔旋搬去台中,屋里渐渐变得冷清了,大家只好期盼叶圣恩娶回谢婉儿后,能生下几个活泼蹦跳的孩子,让这个家又能重现生机。偏偏,杀出了她这个程咬金。

  朱挽香涩涩地自嘲,在这个家住了几天,她愈来愈明白自己有多不受欢迎。

  一场喜气洋洋的订婚宴,差点被她毁了,迎接喜事的热情,也遭她浇灭大半。

  若是她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叶圣恩的,恐怕会在这个家掀起风雨吧?他们之所以还能容忍她住在这里,是因为怀疑这其实是叶朝阳闯的祸。

  「总之等你的小孩生下来,验DNA就知道了。」白绮莉曾如是说。「如果是我们叶家的骨肉,我们不会不认,也会给你你该拿的钱,但你若想藉此破坏圣恩的婚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这是一个母亲最严厉的警告。

  朱挽香习惯了,她遇到的每个母亲,总是警告她远离她们的儿子。

  从这一点来看,她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魔女……

  「朱小姐。」一声毕恭毕敬的叫唤。

  朱挽香恍惚地回神,望向肃立在她面前的中年女子--是晴姨,叶家的管家。也是唯一对她还有几分礼貌的佣人,其他佣人都她当成前来诈财的投机女子,轻蔑以对。

  「天气有些凉,我想你别在屋外待太久比较好,你今天中午吃得很少,我请厨房帮你墩了碗粥。」

  「谢谢。」她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屋里还有人如此关心她。

  「是大少爷吩咐的。」晴姨像是看透她的心思,面无表情地解释。「他要我多注意你的身体状况。」

  「大少爷?」她一愣。「你是说……叶圣恩?」

  「是,请跟我来。」晴姨在前方引路。

  *****

  朱挽香撑著后腰,慢慢跟在后头。自从她的肚子以吹气的速度鼓圆后,即便是寻常的走路,对她也是一种辛苦。

  晴姨领著她在餐厅落座,她愣愣地看著桌上冒著热气的粥,是她最喜欢的山药五谷粥,还加了南瓜熬煮,橙黄的颜色,吸引人食欲大开。

  你猜我做了什么?是你最爱的山药五谷粥。

  她记得,那个她很想哭的温暖夜晚,他就是炖了这么一碗粥,很难吃,却美味得令她赞不绝口。

  眼眶,默默融著热意。

  「这碗粥……也是你们大少爷吩咐的吗?」她哑声问。

  「是。」

  她蓦地伸手掩唇,忍住不争气的呜咽。

  为什么?他明明打算对她负心负情,却又在这种细微的小地方对她温柔,她真不懂,他到底是何用意?

  跟她共度四个月的那个人,就是他……是叶圣恩没错吧,不是假冒的叶朝阳,就是他本人。

  在饭店里吻他的那一刻,她就心里有数了,她只是不明白,他为何坚持说谎。

  为什么不认她?

  朱挽香垂下头,一口一口地吃粥,将他说不出口的心意百般咀嚼,却依然尝不出滋味。

  她只知道,他若是再如此折磨她,她一定会恨他,一定会……

  「你在这里做什么?」尖锐的嗓音拉回她迷蒙的思绪。

  朱挽香停下吃粥,抬头望向餐厅门口,白绮莉正站在那儿,画得细秀的眉很不悦的挑高,她身旁还站著一个弱质纤纤的年轻女子。

  谢婉儿!

  认出对方正是叶圣恩的未婚妻,朱挽香心韵乍停,缓缓地搁下汤匙,胃口尽失。

  「阿晴,婉儿今天要留下来吃饭,圣恩也会赶回来,你叫厨房准备一下。」白绮莉吩咐管家。

  「是。」管家领命退下。

  白绮莉又将视线调回朱挽香身上。「怎么这个时间在吃东西?都快用晚餐了,没规矩!」

  是啊,她是没规矩,不知道大户人家连用餐时间都有严格规定。

  朱挽香自嘲地牵唇,盈盈起身。「我先回房。」

  「等等!」白绮莉喊住她。「你先来见过婉儿,她是圣恩的未婚妻。」

  意思是,是他们叶家名正言顺的未来女主人,不是她所能比拟的。

  朱挽香懂得白绮莉的暗示,她是在警告自已叶圣恩已名草有主,不许来历不明的女子肆意纠缠。

  「谢小姐,你好。」朱挽香淡淡地打招呼。

  「朱小姐,呃……」谢婉儿迟疑地望著她,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说,又不知从何启齿。「我听说你……唉,你现在怀孕,一定很辛苦吧?请多保重。」

  「你放心,婉儿,她现在住在我们这里,我们自然会照顾她。」白绮莉慈蔼地摸了摸未来儿媳的秀发,似是心疼她如此善解人意。

  「白阿姨,我--」

  「还叫阿姨?差不多该叫妈了。」

  谢婉儿闻言,粉颊霎时羞怯地染红,低低地唤:「妈。」

  「好乖、好乖!」白绮莉温柔地笑。

  这一幕母女情深,是演给她看的吗?

  朱挽香别过头,胸口隐隐痛著。

  *****

  这回,即将夺走她的爱的,不是死神,而是另一个活生生的女人。

  叶圣恩,你要我留在叶家,就是要我亲眼目睹这些吗?你真残忍!

  某种黑暗的芽苗,默默地在朱挽香心底滋生,正如她子宫里胎育著一个小生命,她的心,也开始养著恨。

  晚餐是另一场折磨的开始。

  其实朱挽香可以不参加的,但她倔强地不许自己退缩。叶圣恩既然有胆要她留在叶家,她就要他只要在家,时时刻刻都见到她,她要他如走钢索,时时惊惧著她会突出奇招,害他坠落。

  这是她对他的报复。

  长长的餐桌上,她与他坐在遥远的两头,他身边坐著谢婉儿,当然必须时常照应未婚妻,替她挟菜。

  「大伯跟嫂子的感情看起来很不错啊!」她细声细气地扬嗓,唇角盈著甜笑。

  这声『大伯』,叫得餐桌上其它人心下都是一阵忐忑。

  尤其是叶圣恩,下颔肌肉倏地一凛,看来很不自然。

  朱挽香微笑加深。「以前朝阳跟我吃饭的时候,可没这么体贴呢!看来大伯的个性还是比你弟弟温柔。」

  「朱挽香,吃饭就吃饭,别这么多话!」白绮莉察觉气氛不对劲,蹙眉喝斥。

  「是,妈。」这声『妈』一出口,威力直逼原子弹,在餐厅炸开惊涛巨浪,众人面面相觎,白绮莉本人更是气得脸色煞白。

  这下,连叶承绍都看不过去。「朱挽香,我们之所以愿意收留你,是看在你肚子里孩子的分上,你别得寸进尺。」

  她嫣然一笑,拾起餐巾,优雅地抹拭唇角。「不管你们承不承认,我的确是跟你们叶家的儿子结了婚,我的孩子也是叶家的骨肉,叫声『大伯』跟『妈』,也是因为我想跟你们好好相处啊。」

  「你!」叶承绍怒得掷下餐巾。

  「二叔干么生气呢?我--」

  「够了!」这回,阻止她的是叶圣恩,深沉冷厉的目光朝她直射而来,毫不留情地穿透她内心。

  朱挽香笑容一敛,唇瓣微颤。

  就是这眼神!之前他责备她不该拿酿橄榄挑畔阿西婶时,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她,现在他又这样看他了……

  「二叔,你别生气。」长长看她一眼后,叶圣恩转向叔叔,缓和气氛。「我相信朱小姐没有恶意。」

  谁说她没恶意?她就是故意要使坏,就是要所有人讨厌她,谁教他一直对她说慌……

  「是啊,还是你最了解我了,大伯。」朱挽香又笑了,笑得好甜菜,甜得腻死人,羽睫妩媚地飞舞。

  「死丫头!」白绮莉终于忍不住发飙,气得拍案而起。「我今天非好好教训你不可!」

  「阿姨--妈,你冷静点。」谢婉儿被这剑拔弩张的一幕吓呆了,焦急地劝说。「我们吃饭好吗?来,你尝尝这道菜。」

  「还吃什么饭啊!你看不出来那丫头想捣蛋吗?她是故意的!」

  「妈,你别--」话语未落,谢婉儿胸口蓦地一阵窒息般绞痛,她急忙抚住心口。

  「婉儿,你怎么了?」叶圣恩惊觉情况不对,将她从椅子上扶起来。

  「圣恩,我心脏……好痛。」

  「你的药呢?有没有带在身上?」

  「在我……皮包里。」

  「妈,婉儿的皮包在哪儿?你快去帮她拿药过来!」

  「好,我去拿。」白绮莉慌乱地点头,急忙找药去。

  叶圣恩则低头安抚婉儿。「你忍耐一下,药马上来了。」

  她脸色惨白,痛得连话都无法应,几欲晕去。

  「这样下去怎么行?」叶承绍也慌了,「大嫂怎么不快点拿药来?阿晴,快打电话叫医生。」

  「让她坐好。」正当众人乱成一团时,只听见朱挽香悠悠扬嗓。「松开她上衣的钮扣,还有腰带。」

  叶圣恩点头,毫不迟疑地依照她的指示去做。

  「打窗户,记空气流通。」朱挽香又下命令。

  叶承绍眉头一拧,有些不情愿地前去开窗。

  朱挽香拿了一块软垫,枕在谢婉儿后腰,让她舒服地靠著。「谢小姐,你不要说话,安静地呼吸。」

  「药来了!」白绮莉激动地奔进来。

  「嘘,」朱挽香比个噤声的手势,接过硝酸甘油药药片,让谢婉儿含在舌下,「安静,闭上眼,你很快就会没事了。」啜音轻柔,犹如催眠似的,送出温暖的能量。

  其它人怔仲地望著这一幕。

  几分钟后,谢婉儿的症状总算缓解了,朝众人送出羞涩的微笑,「对不起,让大家受惊了。谢谢你,朱小姐。」

  「不客气。」朱挽香冷淡地响应,手扶后腰,困难地站起身。

  叶圣恩见状,立即伸手扶她。她愣了愣,回眸睨他。

  「你走路不方便,我扶你。」他温声低语。

  她漠然凝娣他,所有的爱恨慎恼,都在这记深邃的眸光里流转。

  「不用了,『大伯』,你去照顾你的未婚妻吧!」

  语落,她旋过身,孤傲的背景,在众人视线下逐渐淡出。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女孩子。」白绮莉气恼地评论。

  谢婉儿温柔地摇头。「我觉得她心地应该不错。」

  「你别让她给骗了!婉儿,要不是她刚刚那样挑衅,你会心脏病发作吗?她根本不怀好意。」

  「她没那么坏。」叶圣恩沉声阻止母亲继续以言语伤人。「妈,如果你肯用另一种眼光看她,你会发现她其实很善良。」

  「圣恩!」白绮莉气急败坏。「怎么连你我也这么说?」

  叶圣恩默然无语,俊唇一扬,牵起的是百般萧索。

  *****

  医生诊察过谢婉儿后,说她并无大碍,于是白绮莉便留她在客房休息。命令儿子相位。

  待房内只剩他们俩,谢婉儿拽住未婚夫的手,迫不及待地追问:「你雇的私家侦探还没找到朝阳的行踪吗?」

  「还没。」叶圣恩黯然摇头,拉了张椅子,坐在床畔。「不过今天早上,我接到他的电话了。」

  「他打电话来说什么?」

  「他给我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