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平宫事(女尊)
吟竹见她认真,心里有点儿慌,忙也起身笑道,“臣侍只是猜的。都说‘帝无失算’,母皇一世英名,如何能做无益之举。定然是有计较的。”
颜莘知他聪明,不料却精明如斯。也不好再问他是否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只作相信他并不知,复又卧下道,“你说的也是。”
吟竹心里明镜一样,知颜莘不好再问,又担心她心里怪他,过度涉猎时政这些不该参与的,便又岔开话题道,“殿下,听说水侍书这几天有些反应,臣侍觉得怕是有喜了,是不是明日里延请太医过来看看。”
颜莘只“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吟竹见她不以为然,不知是对自己不高兴还是对水卉不上心,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
水卉有孕,原本是他的忌讳,不到万一他也不想在颜莘面前提起,只请了太医过来,万一是真,叫凉染阁的人过来禀告就是了,也免得自己难堪。如今为了转移话题而不得已,说了出来,颜莘却态度不明,倒弄得自己有几分尴尬。
他心里翻上来一阵酸楚,竟觉得眼里有了湿意。因是和颜莘面对面躺着的,怕被颜莘知道,便将一腔委屈强压了下去。正在难过时,耳边却听颜莘道,“他……你难过了?”
吟竹忙强笑了答道,“没有。这是喜事,怎么会……”
不待说完,颜莘却探过一只手来,轻轻地覆在他的嘴上,不要他说完剩下的话。吟竹只觉带过来一阵香气萦在自己鼻端,心里一动,却听颜莘淡淡道,“别勉强自己。”
静了一会儿。颜莘抽回手,缓缓道,“卉卉……我对不起他。所以一直都想要给他一个孩子。”
吟竹心里苦笑:那我呢,你又对得起我么。
这时整个屋子亮了起来,想来是外面月光的明亮,似是蔽着的浮云散去了。
他看见颜莘抬起手,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抚了抚,末了却顿住,并未离开,有些艰难地道,“我也不想要你难过的。”
吟竹无话。双手前后覆在颜莘手上,又轻轻抓住她手在脸上蹭了蹭,也艰难笑道,“臣侍知道。”
颜莘释然。任他双手攥住自己好一会儿,才抽手,为他掖了掖被角,道,“睡吧。”
二人躺下不足一个时辰,吟竹刚迷蒙睡着,却听外面有人急声通报,“殿下,殿下请起,宫里出大事了。”
颜莘一个翻身起来,顺手拉了被角给吟竹遮好,道,“进来说话。”
却见值夜的元遥冲了进来,身后跟了个穿着宫里服色的侍从。那人见了颜莘,只扑倒在地,也不及问安,只气喘吁吁道,“殿下……殿下……请速速进宫……陛下……怕是不好了!”
颜莘大惊。这时舒芷若韵几人也被惊醒,忙着收拾了过来,迅速伺候颜莘更衣。吟竹听了来人的话,忙也起身。颜莘见他起来,便冲他道,“表哥你快收拾,也过去。”又吩咐人去羡如阁叫映亦。
这边颜莘一边穿衣一边问那宫侍,才知道因世宗晚间强着喝了几杯酒,又吃了些生的鱼肉,回了寝宫便上吐下泻了起来,短短两个时辰,便吐泻了无数次,起初不过是浑身乏力,胸闷胁痛,到后来吐得只剩清水胆汁,竟是心悸干喘了起来。几个宫侍其先以为不过是像往常一般,肝气郁结,导致食物不易消化,不料忙活了半个晚上,却见世宗毫无起色。这才心里大惧,忙分头去请太医,又四处通知凌皇后、颜莘等人。
颜莘不待他说完,便怒道,“一群废物!为什么不早传太医。”
那宫侍委屈道,“奴才是外殿伺候的……”
颜莘却不再理他,见吟竹收拾差不多了,便也不等映亦,只叫人去告诉他快些过去,便和吟竹二人先走了。
到了延绥殿,一片灯火通明。守在门口的宫侍见颜莘来了,忙引了她往里走。颜莘快走几步,到了内阁,便见凌皇后几人正围在世宗的榻上。
见颜莘来了,中间几人便让开了一些。
颜莘愣愣地见中间榻上躺的那人动也不动,心里一紧,忙快步上前,扑在世宗榻边,道,“母皇。”
世宗本已是奄奄垂危,见颜莘来了,勉强抬眼道,“莘……莘儿……”。
颜莘听她声音嘶哑,毫无力气,显已是强弩之末,眼泪便迅速翻涌了上来,止不住哭道,“晚间还好好的,怎会这样。”
世宗却只用力地轻轻摇头。
这时却听外间又有人扑进来,哭叫道,“陛下……”
众人看过去,却是贤侍君正巧遇到了映亦一起过来。平日里一副怯弱哀惧样子的贤侍君竟一反常态,激动不已,跪在世宗榻前便大哭了起来。许是身子一向不佳,眼看着几下嚎啕,人便向后直直厥了过去。
颜莘不料他竟能若此,又觉得有些添乱,便忙叫人过来给扶了出去。
几个人正要过来扶,却听一旁的德侍君轻声道,“你住得最近,却来得最晚,一来就号……”
颜莘不等他说完,便喝道,“闭嘴!”生生把德侍君吓得,把没说完的那个“丧”字自己咽了下去。
换了往日,在榻前添乱,该是由凌皇后出头管的。可如今他却一反平日里的端庄严肃之态,只趴在世宗榻上,哭个不止,丝毫不管德侍君在一旁的冷嘲热讽。
颜莘却突然想了起来,便站起身来,道,“夜里是谁伺候的。”
世宗常用的几个侍从站了过来。
颜莘问道,“为什么不早传太医?等到这样了才想起来?”
几个侍从原本便十分害怕,都纷纷跪下,无人敢出声应答。颜莘怒道,“母皇今日若是有个万一,我定要你们全体陪葬!”
又问立在一旁的太医道,“如何。”
几个太医大多没见过这种场面,也有些战战兢兢,好不容易中间有一个岁数大一些的站出来,跪下回复道,“陛下是……今日里饮食不当,与平日用药有些冲了……加之这段日子五脏气机不和,多思善虑。几年来虽调养得好些了,但终究有病根。如今……”
颜莘不待他说完,又转身问道,“怎么叫饮食不当。你这膳食药理跟谁说过了。”
那太医忙道,“就是……晚间吃得御膳不对了……臣等每次呈上的方子都有记载过,陛下身边的人也嘱咐过,都知道的。”
颜莘回头看看跪在地上的人,冷冷道,“今儿都谁随陛下赴宴了。”
一群人瑟瑟发抖。无人敢应。
颜莘怒极,喝道,“谁!”
这时世宗贴身服侍的一个小侍,仗着宫里人平日都敬着他,站出来,看了看颜莘脸色,仍有些胆怯地道,“今儿是奴才带了几个人去的。”
颜莘不待他解释,便叫道,“来人。拖出去斩了。”
马上有侍卫进来,将连哭带叫的那人拖拽了出去。众人再不敢出声,生怕自己被迁怒。
颜莘这才回身,伏在世宗身边,凄凄轻道,“母皇,那人已经杀了。您一定会好起来。”
世宗努力想说什么,颜莘覆耳上去,却听她微弱声音吐出几个字,道,“……皇后……”
颜莘忙转身让开,对凌皇后道,“父后。”
凌皇后过来,握住世宗手,眼泪断线似的,哽咽说不出一个字来。世宗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颜莘只见凌皇后一个劲儿点头。然后回身叫映亦过去。
映亦更是哭得泪人儿一般,听了世宗几句嘱咐,连连点头,最后却叫颜莘,“皇姐。”
颜莘这才上前,世宗便又简短嘱咐里几句朝上的事。末了却道,放心不下吟竹。
颜莘一心难过,世宗要自己好好待他,便连连答应。
世宗强撑着说了这许多话,早已是回光反照之相。此时再无牵挂,心里一宽,便松了攥了颜莘的手,去了。
延绥殿哭声大起。
景宁二十一年春,大慕世宗皇帝驾崩。享年五十三岁。
世宗在位三十五年,其间更改年号两次,开辟治世近三十年,史称“景宁嘉治”。
景宁二十一年,太子颜莘继位,是为敬帝。
尊其生父凌氏为皇太后,迁居仁寿宫。
册封原太子君容颖氏为皇后,居凤栖宫。册封莫氏为贵侍君,为浮碧宫主位。册封水氏为惠侍君,为承明宫主位。册封甘氏为宁侍君,为德阳宫主位。
敬帝至孝,因伤先帝之逝,故不再用延绥殿,而改于文源阁起居。
次年,改年号为嘉平。
嘉平元年春,皇太后因先帝哀伤过度,一病不起,药石无效,病薨。
医得此心能不病1
嘉平二年夏。浮碧宫。
莫璃已有六个多月的身孕,此刻正枕了几个厚厚的缎垫,歪在紫檀木长椅上,和对面凳子上坐着的年轻男子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他手里执了只青花镶金汤匙,就着身边立着的小侍手里,喝着冰镇酸梨杨梅汁。
坐在他对面紫檀木凳子上的男子,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身上穿了一件淡绿色绣了青竹花纹的纱衣,浅浅地挽了个发髻,中间斜插着一支质地不错的白玉簪子,除此之外便无装饰,朴素之极。但却让人觉得清新雅致,过目不忘。
莫璃问了几句话,那男子便一一认真地恭敬回答。
二人正说笑间,外面却有人通传“皇上驾到”。
却是颜莘来了。
莫璃左首两个小侍忙过来,一个接过莫璃手里汤匙,另一个扶他起身。不待他走上几步,便见门帘一掀,颜莘快步进来,道,“你快别动。”
莫璃也笑了微微屈身行礼。颜莘忙上来搀住他胳膊,和小侍一齐扶他坐下,自己坐到他身边,嗔怪道,“朕都说了几次了,不许你这样快坐快起,你偏不听。”
莫璃笑道,“哪里有那么娇贵了。这才六个月。”
“那也不行。”颜莘道,“这次可不能再出差错了。”
莫璃原先是有过一胎的。也是到了六个多月的时候,沐浴时不小心摔了,才掉了。自然是伤心难过了好大一场,看得颜莘好不心疼。如今过了一年,才又有了身子,颜莘不由得便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起来。圈着他,不许出门,不许多见客,不许太累,不许……把莫璃整个拘束了起来。
说也奇怪,莫璃原先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儿。可是自从第一次有了身子,人竟变得娴雅文静了起来。不仅不再乱发脾气,对下人们也比以前好多了。以前是动辄打骂,如今不仅常拦着不要体罚下人,还时时体恤,常常散赏些东西。因他家境富裕,又得颜莘宠爱,受的封赏也都是上品,赏下来的自然不差。原先背地里都为被分到浮碧宫而唉声叹气的一众宫侍,如今却都成了他人羡慕的对象,皆私下里暗暗高兴得不行。
只颜莘知道,这还是因为他闹得被逐出宫那次。毕竟对两个人的伤害都很大,尤其是莫璃。所以两人空前有默契地不再谈以前,只是日复一日地恩爱无比。
待颜莘坐定。莫璃便笑问道,“陛下下朝了?”又对立在地下的男子笑道,“千青,过来给陛下见礼。”
那男子便忙走前两步,深低下身,行了个礼,道,“臣侍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颜莘见他口称“臣侍”,便知是刚进宫的秀男。上下打量了一下,只觉得面前这人相貌虽不十分出众但却气质卓然,虽朴素雅致却不挡眼波盈盈,倒也出色,便笑道,“起来吧。”
莫璃见颜莘打量他,掩嘴笑道,“这是前儿刚进宫的秀男。是臣侍远房叔叔家的孩子。陛下定然想不到,算起辈分来,还是臣侍的侄子呢。”
颜莘愣了一下,便问道,“叫什么名字。”
那男子看了看莫璃,见要他自己回答,便认真道,“臣侍娘家姓容,叫千青。”又补充道,“今年十七了。”
颜莘接过宫侍送上来的茶,掀开盖子,轻轻抿了一口,放下,笑道,“倒是好名字。”又侧身看莫璃道,“想不到你爹那一脉倒兴旺,要你如今没做上爹,倒先做上叔叔了。”
莫璃赧道,“臣侍是爹娘老来得子,自然不能比他们。”想了想,又笑道,“陛下看他,可好不好?”
颜莘却不答他这话,只盯着莫璃手边一盏没来得及撤走的酸梨杨梅汁,不高兴道,“你是不是又喝了好些这些个凉的东西了。”又板起脸,道,“朕说过好多次了,你都当耳旁风是不是。”
莫璃忙解释道,“臣侍只是喝了一点儿,况且天气暑热……”不料颜莘却打断他,唤他身边服侍的人道,“冬儿。”待冬儿答应了过来,颜莘便吩咐道,“给朕看着他,以后不许他再喝冰镇的东西,再教朕发现一次,你便提头来见。”
冬儿忙跪下,答应道,“是。”因仗着自己是莫璃身边最贴身的,又得颜莘高看,便略带玩笑补充道,“奴才日后定然时时守着,一旦贵侍君瞅奴才看不见了偷嘴,奴才也定要抢下碗来。”
一句话逗得一屋人忍俊不禁,连颜莘的脸也板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