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平宫事(女尊)





  颜莘不语。却转身问路静柏道,“卿意如何。”
  路静柏忙恭敬道,“臣也觉得不妥。先帝在位二十五年,且国库丰盈,存银达一万一千万余两时,才下谕普免全国一年钱粮。如今陛下登极才不过两年,便下谕蠲免全面一年田赋丁税,臣窃意……未免有些过了。”
  颜莘略皱了皱眉头,看莫玄素道,“卿又有何高见。”
  莫玄素几年来与颜莘摩擦,眼见颜莘手段越来越知性,对她的能力和手段也由最初的不屑,逐渐转为如今的暗地佩服。此刻见颜莘问她,略作思量,答道,“臣觉得陛下之策可行。”
  颜莘道,“说来听听。”
  “自古之道便是藏富于民,民富才能国强。而蠲赋为第一仁政。朝廷粮赋,岁岁交纳,违令抗粮,严惩不贷。但除了额定正赋正耗外,各种额外繁苛之费也常存,若明谕蠲免正赋,自会深入人心,万方怡舞。”
  不待颜莘说话,路静柏抢着驳道,“阁老说来轻易。但若逢赈灾、祭祀、仪宪、河工大灾抢修,却又如何处置。”
  “自当将岁约留足。”莫玄素答道,她老成持重,经验也足,自信满满道,“且臣认为应只蠲正额赋税, ‘夷米’、‘马贡’、‘漕粮’等并不能蠲。”
  颜莘低头思量。
  路静柏见颜莘中意莫玄素的话。便只得道,“臣以为:万一要蠲,不仅历来不在蠲免范围的几项不能蠲,且一年全免,影响太大,应三年轮蠲。”
  颜莘听她此话,才点头,“此事先这么定了。明日早朝再议。”
  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事。下月会试复试。原该由吏部考工员外郎主管此事,但这次选仕,朕要提拔些有用的人才,便责成礼部与吏部会同负责,要给朕上心些。”
  礼部侍郎忙起身应了。
  “这一次,朕一定要得几个确实有用的人才。”颜莘最后总结道,“便有劳各位卿家了。”
  待众人都退下了,颜莘单留下了路静柏。
  颜莘叫人给她赐坐,笑道,“卿曾劝朕遣使赴岭南安抚,果然长亭郡王世子今日到京朝贡了。卿一句话,可果真抵了朕的十万大军了。朕可要重重赏你。”
  路静柏忙笑答道,“恭喜陛下。只是陛下谬赞了。臣料倘若长亭郡王果真叛乱,该当分兵据险,攻打我州县,而不是仅仅不来朝供而已。周边各州上报的虽是实情,但终究证据不足。况地方长官希图战争,也是因有地方利益所在。”
  颜莘笑了点头,想了想,又道,“朕撰写诏书的内相,四人已空缺两人,这一次要选出几个饱读之士,给朕添了这缺。这事你就多费心了。”
  “臣自当尽心竭力。但……” 路静柏犹豫道,“一个人至少要有二十年以上的刻苦努力,才能灵活运用文字。岂是一场应试便能看出来的。万一臣错了眼,还望陛下赎罪。”
  颜莘却不答她这话,盯着身边宫侍提了壶上来添茶,只玩味笑道,“这几日倒怪。但凡朕说什么,一向跟朕唱反调的莫玄素都同意,卿却几乎都反对。”
  待宫侍添好,退下,又续道,“朕在想,你到底是在跟莫玄素作对呢,还是在跟朕作对。”
  路静柏闻言,慌忙起身跪下,道,“臣并无忤逆之意,望陛下明察。”
  颜莘也不叫她起身,只看她头上浅笑道,“不料卿也早生华发了。”
  “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凌霜犹茂。”路静柏笑答,“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陛下,但凡资源集中之所,必是争斗激烈之所,这也是历史给出的铁律。臣只是有些不同意见,虽不如莫阁老智慧大度,却也是一家之言,是臣的一点想法。”
  颜莘又笑道,“卿还是如此才思敏捷。平身吧。”
  “陛下谬赞了,臣不过是较他人多想了些。”路静柏起身。
  颜莘摇头笑道,“你却恰是将人皆有之的才智用到了与众不同的地方。”
  她顿了顿,又问道,“映亦这两日可好?朕有几日不见他,便又有些想他了。”
  路静柏似要叹口气;却勉强笑道,“二公主一切都好,只是有些孕吐得厉害。臣想着,也不方便进宫来看陛下,怕颠簸了更难受。”
  颜莘点头。良久又道,“朕本也不便干涉你家事。只是映亦是朕所爱,朕又着实喜欢你,才将他嫁给你。你该当珍重。”顿了顿,向路静柏眼睛里看去,道,“其实……世上最难翻越的山不在天边,而在心底。”
  路静柏一震,知是颜莘已知。便颤声道,“陛下……”
  颜莘叹了一声,道,“不过是一个死人。又能做多少风浪。”又看她道,“你知这事,已是最晚。朕都已经放下了,你竟兀自不舍。况且朕了解映亦,他既已嫁与你了,便定然不会再作非份之想。你因此和莫玄素过不去,和贵侍君过不去,终究是要和朕过不去,和你自己过不去。”
  路静柏低头,良久方苦笑道,“臣闻哲人无忧,智者常乐,非拥有所冀一切,而冀所拥一切。难违小情,顿成大弊。不瞒陛下,如今,臣怕是付出的失去自我了。”
  颜莘闻言静默。心下却有些感慨:在此处,朕倒真是不如你。
  回到文源阁,若韵几人上前服侍颜莘更衣。颜莘支开众人,问若韵道, “这两日凤栖宫如何。”
  若韵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取出一张名单,双手恭敬递给颜莘,道,“按陛下的吩咐,奴才叫凤栖宫的人记下了这两日晨省没到的君卿。这是名单。”
  颜莘也没接,只道,“你说吧。”
  若韵便将手里的名单展开,将上列名字一一读出。
  颜莘听了,面无表情道,“淑君这几日仍旧没去?”
  若韵有些为难,低声道,“奴才问过丹珍。淑侍君……从来就没去过。”
  颜莘不语。
  第二日颜莘匆匆结束了早朝,回了文源阁。看了看已是卯时三刻,便把若韵叫了过来,又传了个起居注官,带了五六个宫侍,一行人往凤栖宫去了。
  路上可巧遇到了新晋上来的熹卿。
  这熹卿是光禄寺大夫家的公子,是第一批选秀进宫的。他年龄不大,一副温柔贤淑的可人模样,清秀娇美。从他住的金华宫往凤栖宫,刚巧经过文源阁。
  他原先是带了几个人走在颜莘前面,远远见了颜莘便停下步子,原地待她。
  待颜莘走近,他便行了礼,又笑了问颜莘去哪儿。颜莘见瞒不过,便告诉他要去凤栖宫。这熹卿何其聪明,马上便知颜莘意思。面上只说一起过去,却暗暗对身后贴身的宫侍使了个眼色。
  那人会意,便慢了步子,对身后几排人中最末一个嘱咐了几句。被嘱咐的宫侍瞅了个空子,急急向后退步而去。
  颜莘身边人见了,忙跟颜莘低声说了。颜莘便也不回头,只喝了一句,“站住!”
  那人立马僵在那儿,不敢再动。
  这时两列人都原地站住。只听颜莘又道,“过来。”
  那人十分害怕,但也只得一步步挪过来。那人到了近前,腿一软便跪下了。
  却听颜莘道,“你打算去哪儿报信啊。”
  直把那人吓得浑身哆嗦,磕头不止。
  熹卿也有些紧张,但也不敢说什么,只得低了头,侧身站好。
  颜莘狠狠看了他一眼,回头吩咐道,“先给我押过去。”便转身走了。
  后面的人忙都跟上,再无一人敢说话。
  一路再没遇到他人。
  颜莘一进凤栖宫大门,便叫人押了刚才那人在门口跪了,又吩咐若韵道,“叫门口的人都给我看好了,今天但凡进来的,一个都不许出去。有哪个若是活得不耐烦了,尽管出去通风报信。”
  若韵忙听命去了。颜莘又吩咐迎过来的丹珍叫了吟竹出来。
  进了凤栖宫正殿,便见除去被禁了足的水卉,甘韫等人都来了。因太医嘱咐莫璃要多走走,所以连他也挺了身子,早都到了。余下新封的几位君卿也差不多都在。但仍有空缺的。
  她大略看了一下,萧云果然没来。
  众人见她到了,都纷纷行了礼。颜莘便寻了一个侧位坐了下来,叫各人依序而坐。
  吟竹见她过来,惊讶之余,便也多少明白了她的意思。问过安后,又要把颜莘让到正位。颜莘却不肯动,只叫他自己坐着。
  吟竹让了几次,见颜莘执意,便也只好依她意思,自行坐下。
  颜莘问了时辰,见已是辰正一刻。便吩咐若韵道,“把今日所有没到的,都请过来。”
  众人心里均是一紧。
  本来他们见颜莘今日突然过来,心下便均知定然不会是好事,但没想到倒是真的要整治晨省。
  一些人便暗暗赞叹自己幸亏今日及时来了,是好运气;又为没到的感慨同情,有的甚至有些幸灾乐祸了起来。
  只有莫璃几人淡然神色,只坐在那儿静静地等着看今日一场好戏。
  颜莘拿起手边一副绢子,在手边的龙凤呈祥茶盘上轻轻拓着纹路,却始终一言不发。
  见她不说话,众人也均不敢出声,只得各自低头端庄坐了。
  一时屋里气氛竟有些紧张。
  众人又闷坐了近小半个时辰,好不容易才听得外间传过来的衣摆悉悉索索和衣间环佩之声。
  却是萧云几人来了。
  几人来之前便知颜莘已经候在这里,心下便知坏事。
  是以进了门,也不敢四处乱看,只低头直行,待到大殿中间,也不好只屈身,便齐齐跪下请安道,“臣侍来迟,望陛下皇后恕罪。”
  吟竹不好说话,只看颜莘。
  颜莘悠悠地放下手里摩挲的物件,也不计较他们到底是来得迟了,还是压根就没想来。只抬头缓缓道,“你们几个架子倒不小。要你们来一趟,便要朕耽搁一个上午的时间,坐在这儿等。”

  从知福慧已双修1

  几人见颜莘语气不善,心里均十分害怕,不敢出声。
  只萧云恃着平日颜莘宠他,抬头勉强笑道,“臣侍不知陛下在这里。不然定然不敢迟了。”
  话一出口,边上坐着的人便纷纷摇头,心下道:她就是来抓你只知道讨好她。你这不是自讨苦吃。
  果然听颜莘冷笑道,“那若是皇后传你,你就敢公然不来了。”
  萧云这才发觉自己说的不对。便不敢再辩,又低了头。
  颜莘起身,带些怒气道,“晨省不来,宣召不至。有没有把皇后放在眼里!又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众人皆不敢出声。
  颜莘平复下来,道,“除了这几个,这两日但凡没有过来晨省的,都给我站出来。”
  一时无人敢动。
  颜莘见状,沉了声音道,“难道要朕亲自指么。”
  这时才有几个人,战战兢兢地站起身,低头走到大殿中间,站在了那几人身后。
  颜莘见差不多是了,便冷声道,“今儿朕得给你们树个榜样,好教你们今后不敢再这么目无尊上。”
  不待她说完,刚出列的人之中却有一个已经吓得哭出了声来,抽泣道,“臣侍……臣侍……前日是病了。”
  “一样算!”颜莘喝道,把那人的抽噎生生吓了回去,“你现在还不是好好站着的。什么病能耽误你早上出门一趟了。”
  那人忙低了头,再也不敢说话。
  颜莘从几人中间一一扫去,道,“淑君,你好歹也是这里品级最高的,今儿便做个典范吧。”
  见萧云不解,便坐下道,“到皇后那儿,磕三个头,认错。”
  众人听了此话,十分诧异。萧云更是有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见颜莘认真,也知无法。他只好起身,向吟竹所坐的正位走去。
  刚一抬脚,便听一边的颜莘悠悠道,“谁准你起来的。”
  萧云愣了下,心里认命地叹了口气,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再跪下,慢慢一步一步向吟竹膝行过去。
  他虽然做过几年宫侍,但自从跟了颜莘,便养尊处优,一年多来几乎未受过皮肉之苦。如今久未长跪,又兼是膝行,几步下来便觉膝盖剧痛,况且当着一众人的面,只觉得凌辱万分。他虽心里痛苦,但碍于颜莘在,也只能装作虔诚状,慢慢一步一步移了过去。
  好不容易挪到了吟竹面前,也不敢伸手揉膝盖,便咬了牙,磕了三个头。
  刚抬头,便听颜莘在身后道,“你这也算是磕头?”
  他心里一沉,果然听她续道,“你入宫时的规矩是怎么学的。重磕。”
  他万分无奈,只得重新端正跪好,依自己入宫时,用了大半年的时间、练了几百遍的标准姿势,又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声音砸得众人心里紧张,都暗忖这若是轮到自己头上,还不疼死了。
  不料不等他起来,又听身后颜莘道,“朕是不是该叫教引公公再好好指点指点你了。”
  这时吟竹有些坐不住了,要起身道,“陛下……”
  颜莘却不耐地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