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平宫事(女尊)
此时若韵进来,向颜莘回禀下午处理承明宫的情况。
吟竹趁她说话,走到她身后,示意元遥将手里毛巾递给自己。他接过来,柔柔地给颜莘擦起头发来。
待若韵退下了,颜莘才回头看了一眼。见换了人,却也没说话,又回过头去,任一个宫侍屈膝着地,把自己脚上的鞋换了。
待收拾得差不多了,屋里人也便都纷纷退出去了。
吟竹见四下无人了,便从她身后转了出来,至她膝前,轻轻跪坐在地,仰头看她,带笑道,“我今日的话,你生气了?”
他跪坐下去,只比颜莘坐着略低一些。颜莘看他一眼,便转了眸子去,却面无表情道,“没有。”
吟竹闻言沉声道,“是我不知深浅……以后不说了。”又抬头笑道,“我知道你不会跟我生气。不然你今日就去承明宫了。”
颜莘不语。
“我原先还以为你定然不肯理我了,揪了一天的心,晚上说你来了,我都不敢信呢。”吟竹又道。
颜莘仍旧不答。
“你明明是不舍得我的,是不是?”
吟竹自幼便受父母喜爱,姑母护佑,一路自负长大。嫁给颜莘后,虽然长年受她冷遇,但不改性情高傲,即使是对待颜莘经常的冷嘲热讽,虽不敢当面顶撞,却也不甘示弱,处处寻了机会讨要回来。
如今他肯伏身低声下气,即使不是那么真诚的,都让颜莘觉得是十分难得了。
她强板的脸再也绷不住,伸出一指轻戳他前额,忍不住笑出来道,“你呀。”
吟竹见她笑出声,便放下心来。却仍仰头道,“你把渊乔送过去了?”
颜莘“嗯”了一声,拈起面前盒子里一枚新进的珠花,在手里打量着道,“卉卉想孩子想得厉害,我也总不能将他父女分得太久。况且他身子本就不好,这样终日郁郁着,也不是个事儿。”
吟竹点头道,“我也这样想,也总想跟你提。只是……”他看颜莘笑道,“若是我先说,怕你是觉得我嫌照管孩子麻烦呢。”
“本来也是麻烦,”颜莘笑,“毕竟不是你肚子里出来的,打也不好,骂也不是,可若是不管教,又怕别人说。”
吟竹笑了嗔怪道,“你都知道。我还当你不知道。”
颜莘却不接他这话,只思忖了道,“如今我却是担心你自己身子保养不好,不利于早日有孕。”
吟竹垂眉,道,“也是我的肚子不争气。已经三个多月了,却丝毫没有动静。”
颜莘看他道,“你毕竟还是太累了。这后宫的各种杂事一直都是你一个人管着的。我是一直想着,要给你添个人手。”她想了想,道,“你看看宫里谁还能稳妥可靠些,又不至太愚笨的。”
她见吟竹敛了笑容,便续道,“你也别多心,这也不是要分你的权。只是给你帮衬着,由着你使唤罢了。”
吟竹不动声色道,“陛下觉得谁好呢。”
颜莘却好似完全没听出来,笑道,“我是一直想着,要把舒芷给你的。”
不想吟竹却摇头道,“舒芷我可不用不起。陛下要是真想给……”他笑道,“我是觉得容华庚不错。”
颜莘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心里诧异,迟疑道,“千青?他岁数还太小……”
吟竹却笑道,“贵君的侄子,就算年轻,人是不会差的。陛下不会是不舍得吧。”
颜莘心道“开玩笑”,思来想去又确实不会有什么差池,便也笑道,“明儿个一早便叫他过来。”
“对了,”颜莘笑道,“有个东西要给你。”便拉吟竹起身,又喊了元遥进来,叫他把自己先前带来的东西拿过来。
吟竹见她将一个精致的珐琅盒子小心地置在膝上,好奇地将下巴搁到她肩上,从她身后探头去看。
颜莘笑了不语,挥手要元遥退下,自己亲手将盒上的机关启开,显出内里缎垫上小心托着的一块圆形珮来。
吟竹看去,却是一块龙凤纹图案的系璧。一眼看去,质地坚韧,光泽莹润,色彩舒扬绚丽,组织细密透明,毫无疑问是一件极品。
他大惊跳开,道,“这是……”
颜莘笑道,“没错。这就是金昭玉粹。”
金昭玉粹是与大慕一水之隔的西越国的镇国玉器,号称无价之宝,天下闻名。
在西越国君得到之前,金昭玉粹为无数人竞夺,相传曾以一珮换取过四座城池。
西越原先是边境上唯一不肯向大慕臣服的国家。自世宗时起,西越便仗着水堑天险,肆意挑衅,引起与大慕的连年战争。
西越原本是个系俛小国,只是大慕兵士常年安逸,又没有擅于水战的将军,竟也一直拿它无可奈何。
后来颜莘起用熟习水战的下吏,委命她们培养水军,沿岸逡巡。终于在不久前,大败西越前来寻衅的军队,并直捣黄龙,一举攻入了西越首府。将其纳入版图,改设为西越郡,直归中央管辖。西越新君为表臣服,便向天朝派了世子为质,并进献了大批贡品,其中之首便是这镇国之宝——金昭玉粹。
“这玉佩原本便是在西越内庭里珍藏着的,连前国君都没舍得佩带。如今贡了来,便教你便宜了。”颜莘笑道。
吟竹轻轻执起,只觉触手温润,内蕴悠远,丽质天成,确是不可多得的珍品。他心里赞叹向往,嘴上却推道,“这……太贵重了……”
“叫阅宝无数的耀荣郡主开口说贵重的东西,倒也配了你了。”颜莘笑道,“‘润泽以温仁之方,思理自外可以知中,不挠而折,专以远闻,睿智不技。’玉之五德,如今可要与温润君子般配了。”
吟竹知她有了主意便一向不会改,也不再推让。只立在那里,有些爱不释手地轻轻抚摸着。
“佩在身上吧,”颜莘见他喜欢,又打趣道,“万一摔了,倒可以玉碎人免。”
吟竹笑了答道,“那我可就不舍得跌倒了。”
“嗯,那是最好,”颜莘点头,又笑道,“不过你自己是摔不到,不知若是抱了人,会不会站不稳啊。”
“我们可以先试试,”吟竹放下手里玉佩,有些暧昧地笑道,“今夜,让臣侍来侍候陛下。”
颜莘闻言侧目,暧昧笑着点头。
吟竹也笑了侧身,却拨开颜莘长发,一手揽入她腰间,待她将胳膊环到自己颈上,便略一施力,将她拦腰抱起。
颜莘双手环在他脖颈上,身子靠入他怀里,一脸甜甜笑意。
回首重帷心百结3
这一日的天气晴好。若韵摘了片花叶,孩子般晃着脚坐在无逸轩外间的偏廊里,倚在栏杆上,望着院子里的满园秋景出神。
日子是一日复一日的深秋了。若韵喜欢繁华热闹,所以他最不喜欢秋天。因为一到秋季,整个宫里触目都是一片秋叶枯败。
而几个月前,皇上非要力排众议,竟免了全国一年的赋税。虽听说民间反响不错,但这一年宫里都没有进项,皇上又下了旨,从日用供例起俭省。如今还干脆停了今年的秋狩,当真是一点乐趣也没有了。
现在她又是早就结束了早朝,却留了几个人议事。这眼瞅着快到午膳时间了,听里面的动静儿,却压根没有要结束的打算。
若韵暗暗地叹了口气:难道要做明君,便要将自己累死不成?
他又在心里狠狠地把里面屋子里莫玄素等几人逐个骂了一遍:你们不仅不劝着皇上好好休息,还支持她蠲赋,真是一个个都没安好心。
正在胡思乱想着,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
若韵忙扔下手里东西,起身往外走。刚到廊檐下,一个小宫侍正冲了进来,几乎撞在他怀里。若韵抬手拽开他,小声喝道,“你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那小宫侍见是他,心里更慌,忙喊了几句“奴才该死”,却被若韵一把捂住了嘴,斥道,“小声些。外面怎么了?”
“好像是……好像是……”那小宫侍一直是在无逸轩伺候着,难得见后宫里人。来的人他不认识,便只得道,“哥哥们叫我来通报……是叫容华庚的……”
“胡闹!”若韵不待他说完,便打断道。便急急往外走,扔下小宫侍在后面犹自道,“哥哥们说挡不住……”
到了院子里的外殿门口,便见一个俊俏的男子立在那里,带来的几个人正在和门口守着的人说着些什么。
把门的宫侍和侍卫也是从来没见过后宫的人过来的,都没法应对。正僵在那里,见若韵出来,大家便都如遇大赦。忙有人过来恭敬地把事情经过跟他简单说了。
若韵便挥手叫周遭人都退下,上前冲容千青略施了个礼,笑道,“华庚万福。”
容千青不认识这周围的人,却认得若韵。知他是颜莘身边的人,便也忙回了个礼,笑道,“哥哥好。”
若韵忙笑道,“折杀奴才了。”却不退,只受了他这礼,又四下打量了下,这才不动声色道,“上书房重地,内眷是不能过来的。不知华庚有什么缘由。”
容千青微怔,涩道,“我……就是有事……想见皇上……”
“皇上此刻正在议事。”若韵正色道,“此刻确是不能打扰的。待会儿散了,奴才自会回禀皇上。华庚若有事,也可晚间再求见。华庚请回吧。”言罢,便略躬身,低了头,不再看他。
容千青来得本就是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唐突,被他几句话说得更是哑口无言,只得又怔了怔,叹了口气,带了人转身去了。
待他脚步远了,若韵方正身,冲着他去的方向,略摇了摇头,这才转身回去。
颜莘的确是忙了整整一日。晚间刚用完了晚膳,又叫人将折子都送了进来,她便坐在寝殿小书房榻上,一本本批着。
舒芷走近,也不用问,便自行坐到她身边一尺远地方,将她腿轻轻抬起,搁在自己膝上,替她捶着。
这时若韵进门,躬身道,“陛下,容华庚又来求见。”
颜莘搁下右手里的朱批笔,眼神却不离左手里的折子,不抬头道,“叫他进来。”
见容千青进来,舒芷起身,按颜莘的吩咐,召唤了几个屋里的宫侍一齐出去。
容千青眼见一屋子人都出去了个干净,便走近过来,恭敬行了个礼,道,“陛下金安。”
颜莘抬头,见他一脸怯意,便笑了笑,向里挪了挪,轻抬下巴,示意他坐到舒芷刚让出来的榻沿儿上。
容千青愣了一愣,有些不太敢确信,见颜莘笑了道,“坐吧,”方大了胆子,坐到她身边。
颜莘却将手里的折子倒覆在一旁,却伸出一只手去,低低地擎着。
容千青有些吃惊,便也试探地抬了下手询问,见颜莘点头,这才慢慢地伸出手去,覆在她掌里,脸上却早已羞红一片。
颜莘却只做没看见,笑着将自己的手掌整个翻了下去,变成自己掌心向下,攥在他掌里,问道,“你今日跑到上书房去了。”
容千青轻声“嗯”了一声。
颜莘却不急着追究他,只缓缓道,“什么事情。”
容千青掂量她这般是心情好,不大会生气,便索性退下榻去,直直跪到她面前的脚踏上,手却不离颜莘掌心,只是高过头顶,道,“臣侍有事求陛下,望陛下恕罪。”
颜莘缓缓敛了笑容,松开他手,沉声道,“起来说话。”
容千青闻言,心里一紧。但听她口气不容抗拒,便只好起身,在颜莘示意下又坐了回去。
这次他却不敢再放肆,只虚了半身悬在榻沿儿,姿势反而比站着还累。颜莘却只若不见,道,“说吧。”
“臣侍……今日皇后懿旨,要臣侍日日到凤栖宫学习宫里事务……”
不待他说完,颜莘打断道:“你不喜欢?”
“不是的,”容千青忙答道,“只是叔叔……贵侍君即将临盆,需臣侍在身边时时照料着。臣侍……委实是脱不开身。”
颜莘先前不肯用心想,此时方明白吟竹用意,心道你俩人争斗,却教这可怜的孩子夹在中间为难。嘴上便绽出一丝笑道,“朕当是什么事呢。”
见她笑了,容千青这才又大了胆子道,“臣侍想求皇后收回成命……”
“你不用想了。”颜莘笑道,“你往里面坐坐,只在朕面前便不用这些虚套。”又正色道,“这也并不是皇后的想法。是朕的意思。”
只这一句,容千青便知再不能改,只得低了头。
颜莘见他拘谨,又笑道,“你也不用担心。贵君那里,朕自会多派些得力的人照应着。定叫他舒心就是。”看他仍在暗自思量,便又笑道,“况且你进宫,是来伺候朕的,又不是来伺候贵君的。这等端水送饭,陪同昼眠夕寐的事儿,叫下人做就是了。”
容千青想要再说几句,抬头一见颜莘已是略有些蹙眉的意思,便将溢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恭敬道,“臣侍知道了。”
颜莘点头,又道,“你进宫也有些时日了,这一点儿规矩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