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平宫事(女尊)





  颜莘被他一席话平息了怒气,无奈笑笑,道,“你这张嘴呀。”
  想了想,又道,“你在内书房伺候了这几年来,日复一日的精明能干了。如今却也会明扬暗抑,给朕指点些事情了。”
  容千青闻言,慌忙跪下,假意认罪道,“陛下恕罪。臣侍断然不敢扰乱陛下圣思。”
  颜莘却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叫他起身,笑道,“无妨。朕也就是因着你聪明机巧,又踏实肯干,确实帮得了朕的忙,才调你过来的。你若是愚笨呆滞,疲懒懈怠,朕也不会用你。”
  容千青一面起身,一面却笑道,“陛下这却是高看臣侍了。臣侍倒没什么聪明机巧可言,只是因为愚笨所以不得不勤劳一些罢了。况且陛下教导有方,臣侍也受益匪浅。”
  “你却不知,”颜莘摇摇头,道,“总是有那么一些人,做事就跟驾了顺风船似的,破浪乘风,毫不费力,因此左右逢源,青云直上。而也有一些人,做事处处掣肘,苦累坎坷,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讨不了好去。这两类人或惰或拙,朕都看不上。只是像你这样一心想帮朕做些事、又能件件做到实处的,却最最难得。”
  容千青忙又笑了谦虚了几句话。
  颜莘又和他谈笑几句,却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便道,“对了。有几件事情你去催办一下。”
  容千青忙敛了笑容,聚精会神记着。
  “这一秋汛期竟拖至今;南方几省市都台风为灾,百姓疾苦,叫祖清合工部,派人再去核实,看那些省该免赋,哪些府该赈济,给朕心中有数;加强巡查三江河防,看再有没有异常,两处一并汇总了奏来。长陵、广乡今年收成好,叫户部派专人去收粮,必须防止米价大降、谷贱伤农。三公主已回京,明日叫乐千山陪乐杨一同来见朕。让若韵到藏书阁把《古籍书录鸿成》目录取来,另外要一套《傅虔传》。叫礼部把今年秋试的题目拟一个密折条陈奏进来。”
  她想了想,又道,“此外,朕看京里的几处接待署,每逢双日,都拒绝接受官民奏述。朕想:百姓千里迢迢,废弃田里耕作,前来申冤,如此苛责,未免平添困难,这也并非朕本意。拟诏:取消这项常规。”
  言毕,颜莘看他道,“都记下了?”
  容千青笑笑,道,“陛下放心。臣侍掐了指头呢。”
  颜莘便也笑道,“这宫里,就数你记性好。将来朕若是不用你了,可不知是有多不方便呢。”
  容千青又含笑不语。
  颜莘把容千青支了出去办事,自己却起身,往外殿书房里去。
  一出大殿门,她便大大舒了一口气。一阵秋风吹来,只觉得扑怀的沁凉,好似让人的一身郁闷迎风而散。
  再抬头看天,虽然阴的并不很重,却已经蒙了一层浮云。太阳在浮云中时隐时现,显得有些黯淡的白。秋风渐渐有些飒然,把黄叶一片片卷地,翩然飘落。
  可巧有一队鸿雁鸣叫着掠过,却给这原本就已经十分灰暗阴沉的秋色,平添了几分凄凉。
  颜莘便按例转到书房,去检查皇女们读书。
  她进了门,落座,才叫跪了一地的人平身。
  同她自己幼年时学习的经历相比,她的女儿们可是要幸福的多。不仅不再要像她一般早起晚归,更重要的是,她们可以不用把大部分的时间浪费在学习古板的经典晦涩口号般的书籍上,而可以选取那些能够帮助激发雄心壮志、选择治国道路的书籍来读。
  而教授的老师,也是颜莘从大学士中精挑细选出的饱读之士。个个都是宫廷里培养出的第一流人物,博学多才、名声显赫。
  此刻,颜莘请两位讲授的老师先入座后,方冲着自己的两个女儿道,“昨儿师傅教你们背下的书,都背下了么?”
  时年颜莘的长女颜渊乔八岁,次女颜渊秀六岁,二人一般的聪明机巧。
  只是颜渊乔稳重之余,丝毫不差地继承了父亲的举止谦恭,秉心克慎,不仅不爱多说话,行动间也完全像是小大人,无半分轻佻。
  颜渊秀却是活泼机巧、恬淡自若,爱憎分明、喜好卓然,时而妙语连珠,时而笑靥如花,端的是风采灼人,光芒耀眼。
  所以颜渊乔不惹人反感,不招宫里丝毫非议;而颜渊秀却是令爱者极爱,嫉者极恨的。
  听了颜莘这话,正襟危坐的二人均点了点头。
  颜莘便问了一旁的讲官指了一段,要颜渊乔先背来听听。
  颜渊乔倒也是熟记了,便琅琅背了起来。颜莘十分满意,又叫渊秀将这段讲明,细细听了。
  末了见她有些赞许,一旁讲官便起身禀道,“二位皇女都是天资聪颖,看法和见解都超过常人许多。兼之肯用心研读,日日都大有进益,现下已是成就不小。”
  颜莘却摇摇头,笑道,“两位师傅也不要总是表扬她们,要多批评些,免得她们骄傲。”
  两位讲官一齐躬身。
  颜莘想了想,又道,“须知‘严有益、宽多误’。”
  便转向颜渊乔和颜渊秀道,“你们自己也不许放松。师傅们品学兼优、望重朝野,你们受教,不仅要学学问,还要学来这品行修德,丝毫不许懈怠。”
  颜渊乔和颜渊秀也齐声答是。
  颜莘又看她二人,问道,“前些日子叫你们专门去读的书,可按照朕指的篇章细细看了?”
  二人又都屈身答是。
  颜莘便道,“渊乔,你先说来听听,都学到什么了。”
  “儿臣读的是《持禄》一章。”颜渊乔人虽不大,说话却字字沉静,纲领挈明,“说的是官场中的歌颂,正是民间的愤怒或不屑。官员与人民对于好坏的标准各异,官员是一个标准,人民又是一个标准。然而人民的标准却十分容易被政治涨跌击碎,得不到公正的肯定。历史上试图推翻旧政权的力量,难免需要一个对百姓来说相对动听的口号。因此任何一个满腹回荡豪壮之气的将领,不论是实存的政权,或者是草莽力量,都不可忽略百姓的支持。而为政,同时要摒弃曲学媚世、持禄固位的野心家。”
  颜莘忽略一旁讲官眼里的讶异,点头笑道,“你能读出这一节。确是不错。”
  又道,“渊秀。”
  颜渊秀却笑了笑,道,“母皇给儿臣点的是《文章》一章。‘文章当以理致为心肾,气调为筋骨,事义为皮肤,华丽为冠冕。钝学累功,不妨精熟;拙文研思,终归蛮鄙。但成学士,自足为人。必乏天才,勿强操笔。’”她声音不大,却十分动听,背起文字来更是有板有眼,丝毫不像稚嫩孩童。
  颜莘笑了笑,道,“你这记性倒是很好。能背出文章来。”
  又笑着接了她背道,“‘学为文章,先谋亲友,得其评裁,知可施行,然后出手;慎勿师心自任,取笑旁人也。自古执笔为文者,何可胜言。然至于宏丽精华,不过数十篇耳。但使不失体裁,辞意可观,便称才士。’”
  见一屋众人均佩服的不行,便又问颜渊秀道,“这一节可看到了?”
  颜渊秀万万没想到母皇背的比自己精熟得多,小小的心里钦佩感慨交杂,却又扁了扁嘴,道“嗯。”又接了背道,“‘今世相承,趋本弃末,率多浮艳。辞与理竞,辞胜而理伏;事与才争,事繁而才损。古人之文,体度风格,去今实远,但绢缀弥补。今世音律谐靡,章句偶对,讳避静详,贤于往昔多矣。’”
  颜莘笑笑,道,“你这小脑瓜倒机敏的很。提不出来的意思,便索性都背了去,来应付朕检查。”见她低了头,便笑了转了话题道,“好了。今儿就到这儿。”
  却仍旧看了颜渊秀道,“今儿你三舅舅带了你弟弟进宫,刚才来报已经在你父君宫里了。”见她有些想要雀跃又不敢,便续了道,“下午便不用读书了,随朕一起回浮碧宫吧。”
  颜渊秀高兴万分,却看了看一旁立着的姐姐,敛了兴奋表现,只低低答了一声是。
  颜莘会意,回头看看颜渊乔,笑道,“你也和你妹妹借了光了。下午也不用在这里呆着了,去陪你父君用午膳吧。”
  “对了,”她想了想,又道,“跟你父君说,朕晚上去看他。”
  颜渊乔也忙应了,脸上喜悦却深掩,丝毫看不出来。
  颜莘便带了颜渊秀去了浮碧宫。
  她二人从外面进来,远远便听里面欢声笑语,一片热闹。不料一进门,屋里却立时肃静。原本议论风生的外殿里突然间鸦雀无声,四周的宫侍们都躬身行礼,恭敬的一声咳嗽也听不见。
  颜莘进了外殿,见除了一身宁绸宝蓝长袍的莫璃,屋里却另立了一名男子,正随了莫璃过来行礼。
  那男子身着绛紫色绣花滚边袍子,姿容绰约。一张瓜子脸虽不十分莹润,两条细细的烟眉也微蹙,眉梢淡垂,顾盼间却掩不住明艳照人。
  正是自己二弟颜友亦。
  颜莘不想几年不见,他竟从弱质少年一跃而成翩翩男子,举手投足间都显得十足的温文尔雅。便禁不住感慨道,“时光荏苒,白驹过隙,几年没见,二弟可真是长大了。”
  颜友亦忙笑着又道了一声,“皇姐金安。”
  颜莘快走几步,到莫璃让出来的正位坐下,莫璃便和颜友亦便在她两边分坐下。
  却听莫璃道,“渊秀,过来给你三舅舅见礼。”
  颜友亦闻言,也想起了什么似的嘱咐带来的侍从,去叫被带到后堂玩的自己的小儿子过来见颜莘。一边又迎了颜渊秀的礼,却冲颜莘笑道,“臣弟无礼,便受了二殿下这礼了。”
  颜莘也笑笑,一脸爱意地看莫璃将颜渊秀揽进怀里,才道,“这些年远离京城,也辛苦你了。”
  言罢又看着颜友亦难免经了些风尘的脸,道,“那边生活的还习惯吧。”
  颜友亦笑道,“起初倒是有些水土不服。那边连年阴湿,终岁不见日光。食物又有些辛辣,也不似咱们的口味。但日子久了就习惯了。皇姐不必担心,倒也没有什么辛苦的,只是臣弟娇贵惯了,只怕给皇姐丢脸呢。”
  不待颜莘说话,一旁莫璃便插嘴道,“臣侍刚才还在和三公主说呢,倒不担心吃住不好。只是怕乐杨不好好待三公主。”说完又笑了看颜友亦道,“乐杨有什么不好的,你都跟陛下说说。回头叫陛下替你出气去。”
  三人听了这话都笑了。颜友亦却在笑声中道,“贵侍君说哪里话。将军待我一直都很好的。”
  颜莘眼风扫过,见他脸上虽并不是十分开朗,但却不挡和颜悦色,心里便知大概,也笑道,“乐杨不敢。朕若知道她动过友亦一根汗毛,朕立马严厉追究,非叫她自杀谢罪不可。”
  屋里人又笑了一阵子,颜莘却又想起了问道,“你回来见过你父君了没有。”
  颜友亦愣了下,有些涩道,“还没呢。”
  颜莘笑笑,道,“去看看吧。这么多年没见了,你父君定然是想你想得紧了。”
  颜友亦这才笑了点点头。
  这时几个宫人带了颜友亦的小儿子过来。
  那孩子不过四五岁的年纪,穿了一身雨过天晴宁绸夹袍,相貌十分清秀。虽然一脸稚气,却十分懂事,不待颜友亦细细嘱咐,便扑到颜莘这边,笨拙地磕了个头,道了声,“皇姑姑好。”
  颜莘自己是有三个女儿,三个儿子,却是顶喜欢男孩儿的。此刻只觉得他可爱得不行,忙一把将他拉起,又抱起来,要他坐到腿上,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稚声认真道,“我叫乐庆和。”
  颜莘更是喜欢,便笑道,“这宫里还有你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等会儿皇姑姑叫他们来和你一起玩好不好?”
  乐庆和十分欢喜,便把一双小手圈到颜莘脖子上,在颜友亦仓促不及的“不许放肆”的呵斥声中,对了颜莘脸颊便实实亲了一口,口里又道,“姑姑,我好喜欢你。”
  颜莘被他这一亲弄的一下子好半天都有些惊讶,待返过了劲来,心里对他这“放肆”却喜欢得不得了,便笑道,“朕也很喜欢你。”
  又回头冲一旁有些惊慌的颜友亦道,“你这小儿子,朕只觉得一面就投缘,可真是喜欢。”
  颜友亦并未惹她不高兴,才放下心来,便忙笑道,“这孩子向来野着,臣弟也是疏于管教,冒犯陛下了。”
  颜莘却摇摇头,却转头冲莫璃道,“璃儿你也没养过儿子的。如今看这男孩子纵情,是不是也可爱着呢。”
  莫璃忙笑了道,“陛下说的是。”
  颜莘又抱了乐庆和喜欢了一会儿,才十分不舍地放下。又叫宫侍带他去吃些点心。
  自己却重新端正坐了,正色问颜友亦道,“朕明日再召见乐杨。今儿先问问你。”想了想,道,“岭南那边,百姓生活得如何。”
  颜友亦想了想,道,“陛下给将军封了黜置使、抚远将军,镇守边陲。又选了适当的人担任当地官吏,人民自然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