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平宫事(女尊)





庇。但这天下间人,却往往不明此理。”
  “大师说得是。”
  “做事往往瞻前顾后,只徒然自扰,却不如称意随心,见事所趋。所谓“天性之谓道”,困扰殿下的俗务,本也不是什么事,殿下且只宽心,只作顺其自然。”
  “我也正是为这些俗事。”颜莘在显静这里,一向用的“我”的自称,“凡人心中自有侧重。先时我承诺母皇父后以国事为重,总以为自己不会为色所惑。如今心中早已不复往昔平静,只担心自己就此失了方向。”
  “殿下不必为此事费神。我观殿下,为人端庄,行事谦谨,万万不会被一二俗人俗事困扰。只须心自开阔,眼自高界,便无碍矣。”
  “大师不知。这次我可是动了真心。”
  “无妨。”
  “是痴心指望能成连理的。”
  “这更是好事了。”
  见颜莘还在犹豫,显静又道,“古人云:人生之百年,梦寐居半,愁病居半,襁褓垂老之日又居半,所仅存者,十之一二耳,况我辈蒲柳之质,犹未必百年乎?”
  “这不像大师你这出家人说的。”
  “殿下乃世之英雌,位登大宝之日便是真龙天子。岂又能不知龙之变化: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不论如何计较,终究是真龙。”
  颜莘这才点头。
  “殿下即便是为女儿情事羁绕,也只可韬光养晦,不会失了真灵。须知‘笑指白莲闲处看,污泥香里养灵珠’,若芙蕖之物尚且出自污沼,况殿下人中龙凤乎?”
  一席话说到颜莘把来时的抑郁一扫而光。又兴致勃勃地说笑起来。待再饮了杯凉茶,祛去暑气,说了几句闲话,才告辞离去。
  回去的路上,颜莘这才有心情到处逛逛。又专门到了街市上,在一个专卖搪瓷人像的摊子上,买了几个素胚勾勒的宫装男子像,带回去玩儿。转身又看见另有个摊子上卖首饰的,一时兴起,又拈了根黄杨木簪子,回去送舒芷。
  是夜,颜莘宿在清如苑。

  良辰美景奈何天1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颜莘过得十分惬意。所以后来她有时候也会想,有芮叶在的那两年,真的是自己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世宗的身体状况也有了好转,又重拾起了繁重的朝务。外人都说太子年幼,皇帝终究不放心;只颜莘自己知道,母皇一者是看见女儿年纪轻轻,终日辛苦,多少也有些不忍;再者也是想要自己休养一段时日,好准备诞育后嗣,以早日延续皇家血脉。
  自本朝太宗皇帝起,颜姓一脉竟也成了单传。颜莘本也该有个姨娘的,只是幼年时便生了恶疾,夭折了。世宗身体羸弱,竟也只得了颜莘一缕血脉。如今倒也只能一心盼着颜莘能早日有了后嗣,也好为颜姓皇族开枝散叶。
  大慕对于夫侍生育子女,有着严格的规矩。民间人家,一妻一夫,若是喜欢,可随意生了去。但只要是略有些身份地位的官员、商贾,自庶夫入门,便要长年服用避孕药物,直到正夫有了嫡女,或正夫确实无法诞育嫡女,方按家主意思,停药受孕。这种操作一方面是为了后代健康着想,要算好了时机,选好了日子,才能确保婴儿生产时不受父母身体状态的影响,另一方面,也是更主要的,是为了确保长女出自正室,防止身份较低的庶夫借生育女儿之机,因嫡子夺正室之位。
  而皇宫里的君卿受孕,更是严格受到控制的。在皇后没有生育女儿的情况下,其他侍君一般是不会先有身孕的。而侍君生育的先后顺序,自然也代表了其得宠的程度。
  颜莘的四位侍书入宫已有近两年之久,禀性气度都基本定了性,册太子君之事因此已被提上日程。众人均知,虽然颜莘属意芮叶,但同为侍书的莫璃也颇受喜爱,兼之其母莫玄素在朝堂上影响力巨大,因此十分强势,又闻颜莘的表兄耀荣郡主已虚龄二十四,世宗早有将其正配给颜莘之意。但既然世宗和凌皇后尚未在任何公开场合明确表态,到底谁会有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倒也成了不解之谜。
  香风旖旎。几丝柳絮在风里夹带着,飘悠悠地打着转儿,满地的木棉花,似拂落了一地的红萃。随风掠过的,不知是花草的气息还是他身上熏香的味道, 颜莘只觉得好闻得不得了。
  一首广陵曲绮丽清远,令人肃穆。正沉醉在这良辰美景之中,突然曲终收拨,抚琴者在羽弦上收了音。
  身处的这座亭子是一座深入莲池的水阁凉亭,也是颜莘与芮叶最初相识的地方。
  在遇到颜莘以前,芮叶也是偶尔发现这个凉亭是个好地方,于是他就经常来这里抚琴。
  记得自己初到太子府,一切都那么陌生。
  来了半月,除去例行的问安、参加典礼,他甚至都没有单独和殿下在一起呆过。
  本来母亲和家人对他寄予了很大希望,可是在他在遴选侍书的时候,就早已发现有那么多优秀的竞争者。
  自己也是以微弱的优势被选出的。一来到这里,便发现殿下身边更是人才济济。那半个月内,殿下不仅连表现的机会没有给过自己,甚至……好像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本来就是不爱那些荣华富贵的。待字闺中的时候就已经对自己家里男人们争风吃醋不屑一顾,更别提要他想尽各种手段去讨好殿下了。
  听说殿下带了莫侍书以家眷的身份参加了家宴;之后莫侍书、甘侍书连日在殿下书房伺候,大家都说殿下十分高兴……
  可他没有勇气也和他们一样。
  好在还有那个水卉,也和自己似的,不会主动去讨殿下欢心。
  自己和他是在初选的时候便认识的。那时候看他虽然怯怯的,但却着实是个美人胚子。只是银色的瞳孔,先是还替他担心万一被视为大逆,那就糟糕了。
  后来两人竟也一起来了,倒是做了伴了。
  后来,府里拨来伺候自己的下人们渐渐看出自己没有得宠的潜质,有的竟背地里唉声叹气了起来。
  一直贴身伺候着的小侍引泉终于忍不住了。他开始到处跑,到处打听,替他想办法。
  引泉一番声泪俱下,得到了太子身边的人——若韵的同情,这才在某日里,把殿下要到后院走走的消息传了出来。
  引泉便死活拖了自己,直奔这座亭子,架起琴来。
  消息果然不假。
  待殿下真到了,不知为何,丝毫不会颤音、原原本本地奏了一曲《归风送远》的自己,竟然攥了一手的汗。
  他知道殿下也喜好音律,所以选了这么一首曲子,怕若奏了《凤求凰》殿下会嫌轻薄,若奏《双凤离鸾曲》殿下又会嫌嘈杂。
  这样看来其实他也不是一点都不在乎的。
  真到了殿下面前,见到殿下轮廓优美的俏丽脸庞上满是欣赏,知道自己是成功了。可是看到殿下一副苦苦思索自己名字的认真表情,起先虽然有点儿失望,下一刻却突然觉得殿下一点儿也不像想象中的那种气势凌人,颐指气使,相反的,很亲切,很……让人喜欢。
  他自己不知道,自己那颗冰封的心,在那一刻,竟悄悄地春暖花开了。
  再之后,殿下常会来看自己。清如苑里的下人们都替自己高兴。虽然在外人面前,自己还是表现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但天知道有多少次,自己在夜里都会偷偷笑醒。
  他知道,殿下喜欢莫璃,但远远不及喜欢自己。他不想和别人争,他只要殿下心里有他,就够了。
  但是……
  后来莫侍书侍了寝,再后来甘侍书……只有自己,不知为什么,每晚殿下不论待到多晚,却从来不会在自己这里留宿。每次眼看天色暗了,他就会充满希望地打量殿下的脸,看殿下会不会突然有一天跟他说,今天晚上就要了自己。
  多少次默默的祈祷,又失望了多少次。
  可他是男人,殿下不说要留下,他怎么能说希望殿下留下呢?被殿下看轻了怎么办?
  不,他要维护自己小心翼翼维护着的自尊。
  但殿下走后的那多少个失眠的夜晚,却又像小虫子一样,啃噬着自己的心。
  又或者是殿下不喜欢他?
  可是第二天晚上,殿下还是会来,还是会待到很晚,还是会在快要休息的时候,笑着吻吻他额头,然后转身去叠彩苑,或者回万福阁。
  有几次都实在是忍不住了,想要在殿下转身那一霎那,上前拉住殿下的衣襟,求殿下留下。
  可是话都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殿下刚走,自己又后悔了起来。
  这样反复。
  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殿下很高兴的过来,可是很晚了还没有走,却突然生了兴致地和自己谈起了茶。就在他还在斗争要不要主动出口挽留殿下的时候,殿下却突然停了说话,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眼里仿佛烧了火。
  再后来,殿下轻轻地把唇覆到了自己的唇上。
  那是多么绵长的一个吻阿,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吻的滋味。
  再后来……他只记得殿下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今晚要好好疼自己……
  再后来……
  再后来只记得很疼,又很累,便委屈地枕在殿下怀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再后来,一觉醒来,殿下已经去上朝了。自己没有按照规矩起来服侍,听说殿下不仅没责怪,还要引泉他们不许吵醒自己。
  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下面跪了一片的欣喜若狂的笑脸。
  沐浴,看到自己身上,私密的地方已经失去了处子的痕迹。心里,更是满满的,暖暖的。
  那以后,殿下更是常常像那天晚上那样喜欢他。他也常常可以,看到云雨过后,殿下满脸的宠溺与疼爱。
  他好喜欢,好想殿下就这样爱着自己一辈子。有了殿下的庇护,他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要去想。
  哪怕别人是那样嫉妒自己。
  别人得到殿下多少都无所谓,只要我在殿下心里就足够了。
  这个亭子四面环水,以九曲回栏与岸上相连。见芮叶喜欢,颜莘便叫人在亭里缀了薄纱做幕帘。每次芮叶坐在亭子里,琴声四起,便有种“相于明月清风际,只在高山流水间”的曼妙感觉。
  这支曲子结束,颜莘起身,撩起帘幕。琴后端坐的男子,身着藏蓝色锦裳,丹唇皓齿,顾盼流芳。本就生得温和妩媚,又是个清心寡欲的人,便多了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儿。
  颜莘喜欢极了。
  见颜莘进来,芮叶忙起身,颔首笑道,“殿下,臣侍这首,可还合您的心意?”
  颜莘只笑不语,坐到他身边,伸手揽在他腰间,芮叶便顺从地靠在颜莘怀中。
  及腰的长发披散下来,发带末梢坠着的两枚精致的紫玉玲珑,碰撞着发出泠泠的声响。
  “叶儿,你母亲当年荐上的台鉴叫吴晗的,今日在朝堂上一番言论可是深得母皇赞赏,连带之下你母亲也得了母皇褒奖,”颜莘看他,芮叶却收了刚才的笑容。
  “高兴么?”颜莘笑着问。
  芮叶犹豫了一下,从颜莘怀中脱开,转身跪下,道,“臣侍代母亲谢殿下恩。”声音平平,没什么高兴可言。
  “吴台鉴为学注重经世致用,本就是自身才能,母亲只是有幸得到其行卷,圣上和殿下缪赏了。”又加了一句。
  每次秋试前,举子为了获得主考官的重视,往往将自己得意的诗文加以编辑,写成卷轴,呈送给当时在政治上和社会上有名望有地位的人,请求他们向主考官推荐,称为“行卷”。
  芮叶之母芮沛便是当年携吴晗行卷入朝之人。
  “呵,你倒是了解吴晗啊,”两人都清楚,都御史芮沛近来一月三升,连升三级,一路飞黄腾达,全是芮叶的功劳。
  这道理天下人尽知。人人都感慨芮叶好命,只他自己好像浑然不觉,不仅从来没有因为这事主动来谢过颜莘一个字,而且每次被颜莘问起,便只旁敲侧击,今日却又提起了吴晗的好处,把颜莘弄得哭笑不得。
  芮叶抬头看颜莘,眼里却有些许极少见的无奈,又把颜莘逗乐了。
  也是,何苦非得勉强他发自肺腑地感激自己。要他的心,还是另有办法的。
  况且自己本来不也就是因为这个才喜欢他的么?
  “起来吧,”颜莘笑着递手给他,把他拉到身边坐下。
  俩人就是这样,虽然偶尔也会有些笑闹挑逗,但总是敌不过芮叶的春风化雨。
  颜莘喜欢这样的芮叶,面对突如其来的高官厚爵、地位显赫,他无心欣赏;面对身边密布的嫉妒仇恨、指摘诋毁,他淡然处之。这世间万物,对他来说,不过是冷眼旁观,不萦于怀;任何人,都不过是生命中的匆匆过客,无碍前行。
  只有颜莘可以触碰到他心底深处那处柔软,也只对她,他不会隐瞒体贴和关怀,颜莘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