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之夏





俊?br />   端木瞬很难过,他听得出来汪彤儿哭了,如果他能动,他一定会把自己的肩膀借给她。那些诬陷自己的事情什么,就暂时扔到一边吧。在一个哭泣的女孩面前,他心软得就好像小时候常吃的棉花糖。
  “难怪从小他对我就是不冷不热的态度。做错了同样的事,哥哥会挨打、挨骂、被罚不许吃饭、罚抄书罚站什么,可是我却没有。他从来不打我,不骂我,也不罚我。不论我做了什么,再好的事,再坏的事,他都是笑笑。我考试第一名,他笑笑,我选上学校的大队长,他也是笑笑,我舞蹈比赛得了全市第二名,他还是笑笑。同样的,我砸碎了厨房的碗,我欺负励丰的小弟,我对长辈出言不逊,他都是笑笑。我一开始还以为因为我是女孩,可端木叔叔不是这样对你家姐姐们的。一样是女孩,端木家赏罚分明,对几位姐姐和对你的要求一样,不会特别严厉也不会格外开恩。我这才开始慢慢发现,可能自己真的是不一样的。
  “对了,你还记得我们十一岁那年,喷水池里的那十几尾金鱼吗?最正宗的墨龙睛蝶尾,好像是一个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送的。后来一夜之间全死了,害得一个园丁差点畏罪自杀那件事?……那件事其实是我做的。我故意把一整瓶洁厕剂倒进了水池,就是想看看汪玉蘅会有什么反应。我甚至当着他的面,大摇大摆地拎着洁厕剂的空瓶子走进屋子。可是结果呢?他宁愿罚那些园丁,集体扣一个月的工资,也没有骂我半句。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我在他心中,根本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只是那个时候的我,并不知道原因……”
  端木瞬有些悲伤,也有些害怕。他知道自己不够聪明,因此小时候的事,凡是和汪濯沸无关的,他记得很少。那些什么名贵金鱼什么一夜之间死光的事情,他一概不记得了,只隐约有些印象那喷水池里以前有鱼,后来没鱼,原因他也从没在乎过。
  独独没想到的是,汪彤儿年仅十一岁就有胆量和狠心做出这种事。一下子毒死一池子的鱼,为的只是让汪伯伯注意到她。要知道那个时候他们还在一起养狗,汪彤儿对米迦勒的宠溺,让端木瞬一直认为,她是世界上最爱护小动物的女孩啊。
  “后来我也认命了,也许就是这样的吧,谁让哥哥是男孩,我是女孩呢?汪玉蘅看他的眼神跟看我的完全不一样,可怜我竟还天真地以为是重男轻女的因素在作祟……直到我遇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我才知道,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重男轻女,那是血缘,是真正的骨肉亲情。爸爸看我的眼神,就和汪玉蘅看哥哥,和端木叔叔看你的时候一样。
  “别跟我说什么做人不可以当白眼狼,不可以忘恩负义,养育之恩大于生育之恩之类冠冕堂皇的话。我还没懂事妈妈就不在了。从小到大,汪玉蘅对我也没有怎么尽过做父亲的责任。我的生活起居都是佣人照顾的,读书有家庭教师,玩,有你、有哥哥、有你家的几个姐姐,有时候我一个月都见不上他几次面,这能叫养育之恩吗?你可以说我冷血,说我没有感情,可是对他,我真的说不上有什么感情……”
  端木瞬的心情已经平静很多了,他现在只是静静地聆听——当然,除了静静聆听之外他也做不了什么——他已不觉得难过,也没有愤怒,现在剩下的,只有无奈。深深的无奈。
  汪彤儿幽幽叹了一口气:“高局长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他是我杀的,因为我要保护我爸爸,我没有办法。我也不是故意要嫁祸给你,只是除了你之外,之梦没有更好的替罪羊……”
  端木瞬无语。
  “找人故意碰警车,袭击方叔的人也是我。但那只是障眼法,是为了让方叔可以摆脱嫌疑。我再三叮嘱过那个收了我钱的小混混,动作一定要慢,一定要让警察发现,然后马上跑,绝对不可以真的扎到人……为什么?”汪彤儿轻轻一笑,“因为我不可以杀死自己的亲生爸爸呀。”
  端木瞬已经没有心力再做出反应了。但是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很想跳起来冲着窗外大叫,随便叫什么,总之是叫。以此排遣心中因为太多冲击的事实带来的郁结。
  郁结……相当郁结……如果再这么郁结下去,他真怕自己会不会有朝一日也像汪彤儿一样,变得面目全非,变得狰狞而可怕。
  “我参与这件事的日子不长,是和爸爸相认之后才知道的。那个时候你们公司的几件命案已经发生了,还有那个偷枪的小弟,也死了。爸爸就是怕自己迟早被那个叫甘棠的警察和高局长灭口,才想到要来认我。然后我给他出了主意,假死。于是就有了那场火灾,火场里那具尸体是我们找来的一个流浪汉,身材年龄都跟爸爸差不多。我给他下点了药,迷晕了,留在了屋子里。置之死地而后生。他们都以为你死了,你才有机会活下来,对吗?”
  端木瞬不知道是应该佩服,还是应该生气。
  “甘棠的事情是他自找的,他要是安分点,也不至于落个那样的下场。但也难说,高局长始终会对他下手……说到头,都不是什么好人……”汪彤儿轻叹,语调里,竟带着几分悲悯的姿态。
  “一直在暗地里嫁祸你这件事,我一开始是反对的。我喜欢你,希望你过得好,这点,瞬哥哥,你要相信我,是真的……”
  不是不信,只是端木瞬现在已经不敢相信。
  “可是爸爸说,汪家对不起他,对不起妈妈,对不起我。现在汪玉蘅周游全国逍遥快活去了,那就父债子偿。而对付汪濯沸最好的方法,就是对你下手。你要是有事,他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端木瞬开始为汪濯沸心痛,原来从头到尾,都是自己连累了他。
  “那天让居群来劫警车,是我求他的,我知道他一直对我有好感,本也不想利用他。可一是找不到人,二是爸爸说能利用的一定要利用。那个时候警察已经因为到了拘禁时间,把他放了出来。他本就是因为酒驾被抓的,关不久。因此我们就更加没有后顾之忧。他怕居群反悔,又想亲眼看到哥哥和你针锋相对的场景,就逼居群在身上装了监听和摄像……
  “看到哥哥对你开枪的那一刹那,爸爸笑得形同疯癫,大叫过瘾,而我简直惊呆了。我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做……真的,瞬哥哥,我没有想过要你死……”汪彤儿扑在端木瞬身边,嘤嘤哭泣。
  端木瞬的脑中已一片空白。
  难怪他不想见汪濯沸,难怪不想跟他说话,原来竟是因为这个——那些因为太多震惊而被自己遗忘掉的事实,这一刻,随着汪彤儿的一句话,完完整整地重现在他脑海里——
  他和居群争执,警车到来,他们被包围,费仁哇啦哇啦地喊话,汪濯沸下车,他惊愕,想逃,汪濯沸举起枪,扣下板机,自己缓缓倒地……
  伴随着遥远而哀伤的一句话:“小瞬,对不起。”
  他不敢相信,于是把这些事像垃圾一样扫到了记忆的角落,遮起来,不让自己看见。
  可是汪彤儿却毫不留情地掀开了那层幕布,事实,血淋淋地呈现在他眼前。
  ——汪濯沸向他开枪。
  ——他胸口中弹,生命垂危。
  是的,现在,他全都想起来了。
  原来临死的感觉是这样的,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会有事,还以为只要手脚能动就能立刻跳起来去打篮球。一点都不难受,一点都不痛苦。
  除了心口撞击般的钝痛,一下一下,随着心脏的跳动,越来越清晰起来。
  既然快要死了,可为什么自己的心还可以跳得这么有力呢?
  奇怪……
  端木瞬正在苦苦思索的时候,只觉得身上一轻,汪彤儿已经停止了啜泣,坐直身子。
  她的语声平静而决绝:“瞬哥哥,把这些话说出来,我也就舒坦了。这些日子,一肚子的话找不到人说,憋得我难受得要命。现在好了,一切都过去了。”
  “瞬哥哥,我知道你现在这样也是生不如死……”汪彤儿说着,慢慢走到床头。
  端木瞬听得见脚步声,感受到落在自己脸上的阳光又被阴影挡住。忽然间,他有了一种不很好的预感。
  ——不是吧?
  “……我给你来个解脱吧,”汪彤儿轻轻道,言语间没有任何的犹豫,“你放心,我很快就会来陪你,你不会寂寞的……”
  喂!不要啊!
  端木瞬想放声大叫,可是整个人好像被鬼压床一样,神智越清醒,身子越是无法动弹,叫不出来,逃不掉。
  就算自己生命垂危,可好歹还活着,好歹还能听到、感觉到,好歹还能思考,思维灵敏得跟健康时候没什么不同。
  “我还不想死!我还没有听到汪濯沸的告白!”——雪儿整理这是端木瞬现在心里最想说的一句话。
  该死的,这个时候居然还在惦记汪濯沸的告白。明明是他朝自己开了枪,害得如今只能躺在这里坐以待毙。端木瞬开始懊恼自己的无用。
  汪濯沸他不是每天都来吗?不是老听见他的走廊里跟医生说话吗?不是还让费仁送花进来吗?这会儿又跑去哪里了?
  “阿濯!救我!”
  叫不出来,嗓子眼像被紧紧掐住一样,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难道自己真的就要这样死掉吗?
  因为一对父女莫名其妙的怨怼,死在一台冷冰冰的破机器手上?
  这也太窝囊了吧!
  耳边响起汪彤儿轻柔的道别:“瞬哥哥,再见。”
  罢了……
  死就死吧……
  只希望以后汪濯沸可以过得开心一点……
  那一刻,端木瞬好笑地发现自己竟然心无杂念,不责怪汪彤儿,也不责怪方叔,更不责怪汪濯沸。唯一的牵挂就是,汪濯沸可以过得好……
  希望他过得好……
  仪器的开关发出一声轻轻的“啪”的声音,然后那象征心跳的“滴滴”声便停止了。端木瞬心里计着数。记得以前在不知什么网站看到过,心脏停止跳动之后,大脑还可以维持四分半钟的思维,然后缺氧死亡。
  也就是说,他还有四分半钟的时间可以用来思念一下汪濯沸。
  要思念的事情太多,四十年都不够,何况短短的四分半?
  可是,他只有这点时间了。
  耳朵竟然还能听得见。
  汪彤儿忧伤地说:“瞬哥哥,我这就来……”
  “这又是何必?她到底想干什么?抹脖子?跳楼?喝药?天!谁来阻止她?”端木瞬惊奇地发现,这四分半的思维,竟然还是那么清晰有条理,他的脑袋清明得简直堪比考试前夕。
  安静。
  没有一丝声音。
  听不见呼吸声。也听不见身体倒地的声音。
  该死的安静。
  就在这恼人的安静几乎将端木瞬逼疯之际,汪彤儿突然爆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你们干什么?”
  端木瞬一怔。接着就听到周围响起杂沓的脚步声、沉重的呼吸声、金属碰撞声,好像一下子来了很多很多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股脑,把他围得水泄不通,围得他床边气压都降低了好几分。
  “干什么?放开我!”汪彤儿还在惊叫,“让我死!是我杀了瞬哥哥,让我死!”
  “啪——!”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声。
  汪彤儿停止了惊呼。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严厉而无奈的,熟悉的声音。
  “闹够了吧?”
  端木瞬看不见,但是几乎可以想象眼前的情景——
  “阿濯,你终于来了……”端木瞬有些激动地想。可是,现在来还有什么用呢?
  四分半钟,已经过去了多久?
  “你终于来了……”汪彤儿的语调有些失控,“可是你现在来还有什么意义呢?瞬哥哥已经死了。他都死了……”
  “别胡说。”汪濯沸沉声打断她。
  “我干什么要胡说?你自己看!”汪彤儿大概是把手指向了自己,一时寂静无话。
  几秒钟后,是汪彤儿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怎样?
  端木瞬控制不住地想,难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吗?尸变?还是灵魂升天?可是脑袋还是很清醒啊。
  话说,四分半钟,好长啊……
  “别问了,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到局子里我慢慢告诉你。别以为这世上就你会骗人。”是费仁的声音。原来他也在。
  “你刚才的话我们已经全程录了音,还拍摄了录像。”说话的人换成了邱懿南,“你亲口承认谋杀高立行,以及连同方槐实施纵火案,谋杀一名流浪汉,还有刚才谋杀端木瞬未遂……这些,铁证如山。汪彤儿小姐,不要想着寻死,而是想想将来怎么改造吧。”
  “为什么?……为什么?……”汪彤儿还在喃喃自语。
  端木瞬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什么叫“谋杀未遂”?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