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入平羌
伊恕?br /> “那是你们的事,我管不了那么多。”他做着鬼脸,笑的张狂,“我先走了。烫手的山芋扔给你,你解决吧。”
“哎,小叔叔……”锦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看着他大摇大摆扬长而去,心里奇怪,怎么这个人就一点也不象纪家人,所言所行完全随心所欲,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愣愣的在太阳地里站了半天,晒着暖洋洋的秋阳,嘴角噙着笑,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突然想起来纪川还在屋里等着早餐。锦华这才连忙打醒精神伺候病人。不过满腔的伤怀委屈,被顺金这么一闹倒也平顺了许多。她为人一向冷静自持,若非伤心到了极点,也不会轻易表露。这时心情平稳下来,便能够仔细思量对策。
端着早餐进了屋,一阵寒气扑面而来。锦华一愣,才察觉屋里窗帘合的严严密密,不让一丝阳光透进来,竟有着说不出的阴森感觉。
收音机里咿呀咿呀缠缠绵绵放着周旋的歌,纪川靠在床头,闭着眼睛,脸上看不出情绪。
锦华把托盘放在桌上,也不去惊动他,径自走到窗边,“哗”的一声扯开厚重的窗帘,灼眼的阳光立即贯穿整个房间。
纪川一惊,仿佛乍然惊醒,睁开眼,一时不适应灿眼的阳光,眨了两眨,才看清锦华,微微一笑:“这是干什么呢?搞这么大的动静。”mpanel(1);
锦华不动声色,淡淡一笑:“晒晒太阳好,不然就发霉了。”她看看纪川的神色,“怎么?看起来精神还没有刚醒来那会好。”
“是,刚听了个新闻。”纪川指指收音机,无奈苦笑:“希特勒做了德国的首相。”
“哦?”锦华想了想,“我还真不知道,这会怎么样?德国的事情……也跟我们有关吗?”
“希特勒这个人,我在法国的时候就时有耳闻,”纪川顿了一下,看着锦华,象是突然发觉有些话说来也没有用,便说:“他做了首相,欧洲就不安宁了。我们想去法国,只怕就不容易了。”
锦华一怔,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回事,总觉得心里有点酸酸的,连忙一笑掩饰,“怎么还惦记去法国呢?你要走了,这个家怎么办?”
纪川轻声笑着,闭上眼,似是极为疲倦,又象是胸有成竹,不再言语,把锦华晾在一边,说话也不是,离开也不是。
正犹豫间,听见纪川肚子“咕噜咕噜”叫了两声,他睁开眼,遇上她的目光,两人不禁相对失笑。尴尬的气氛便烟消云散。
锦华忙把托盘端到纪川面前,“饿了吧?肚子都叫了。先吃点粥,我让厨房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得鸡丝馄饨,到中午吃。”
纪川见托盘里一窝白粥,配着酱菜腐乳,另外一只碟子里,放着两个法式甜蛋松饼,不由“哎呀”一声,冲锦华笑:“怎么还有这个东西?好久没有吃到了。哪来的?”
“我一个表叔曾经在上海的法国人家里做事,我过门前,表婶教我的。只是前段日子太忙,没顾上做,到今天才想起来。你先尝尝,看看味道对不对。”
纪川咬了一口,赞叹不已,“真不错!要是有黄油就更好了。”
他也确实饿了,顾不上多说,埋头吃饭。
锦华微笑着看着他,眼神复杂,既有轻怜蜜爱,又有幽怨伤怀。看他良久,突然轻轻叹口气,低声道:“川啊,如果我们真能什么都不顾,就这么离开,那有多好。”
纪川停下来,沉默了一会,道:“还是能走的。欧洲不行,我们去美国。等处理完一些事情,我们就走。”他看着窗外满地黄叶,沉沉道:“我真的羡慕小叔叔,兴之所至,随心所欲。可以做他想做的事情。他们说老爷子把这个家留给我,是偏心。其实,要我说,老爷子放小叔叔出去,才是偏心。”
锦华想让他先吃饭,他摇摇手,继续说道:“有时候我真的后悔,干什么要从法国回来呢?我在法国有自己的诊所,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是这一回来……”他停住,没办法说下去,有太多的事情无法诉诸于口,更何况这里面还掺杂了一份疯狂绝望的感情。他看看锦华,见她脸色有些异样,知道她的心思,拍拍她的手,“别多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发发牢骚而已。”
锦华勉强笑笑,“没事的,你们留过洋的人,见识跟我们总不一样的。”
“嘿。”纪川苦笑,“我倒希望从来没出去过。从来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就不知道这里有多令人窒息。”
正说着,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两个婆子搀着姨奶奶进了院子。
锦华连忙迎出去:“哎哟,姨奶奶,病还没好,怎么就出来了,被风吹了可怎么办?”
姨奶奶脸色铁青,也不理她,一进门劈头就问:“宁尘出事了,你们知道吗?”
纪川的心猛地一跳,知道终于事发了,要发生的,终究要发生,躲不过去。当下沉住气,作出吃惊的样子问道:“出事了?出什么事了?我很久没有他们的消息了。”
锦华的目光猛地射向丈夫,没有想到他也会面不改色的说瞎话,那神情煞有介事,言之凿凿,不由人不相信。
纪川迎向她的目光,不动声色。
她一阵心惊,虽然明白他的用意,却也忍不住怀疑,自己的丈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所认识的那个纪川,到底有多少是真实的?他身上,还有多少自己不熟悉的方面?
姨奶奶却没有注意到夫妻间的暗潮涌动,一径道:“听说是被日本人杀了。今天早上你舅舅正巧去,发现他倒在地上,已经死了一夜了。”
纪川很认真地听着,追问:“那日本人呢?抓到没有?”
他这话问的漏洞百出,锦华听了暗暗皱眉,轻轻拽拽他的衣袖,轻声开口:“小渝妹妹怎么样?有没有事情?姨奶奶您怎么知道是日本人干的好事?”
“都是听你舅舅说的。小渝受了惊,你舅母把她接到自己家里照顾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当真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锦华不待纪川开口,连忙道:“昨天川跟小叔叔喝了酒又跑到院子里吹夜风,结果着了凉,折腾了一夜,天亮那会才退了烧。”
“是吗?”姨奶奶将信将疑,伸手探探他的额头,“还是有点烫。原本还想让川儿去看看渝儿,看要不然把她接回来吧。到底是从小身边长大的,出了这样的事情,这个孩子命苦啊。”
“这不大好吧?”锦华抢在纪川前面说话,“当初爷爷那样……小渝妹妹是个倔强性子,只怕回来更伤心。”
“倒也是……”姨奶奶皱着眉头沉吟,“川儿你身体能吃的消吗?你还是过去看看的好。平日里你们兄妹俩个那么要好,这会有你在,渝儿也能安心。”
这话说的在情在理,老太太又是一副商量的语气,锦华若再阻拦便说不去了。到了这个份上,也只能咽着气道:“川哥的身子一向结实,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恐怕不行。”一直到现在,纪川才开口说话。
姨奶奶与锦华皆觉意外,齐齐望向他。他悠悠的笑了一下,笑容轻淡,嗓音低哑,察觉不出一点情绪。
“怎么?你觉得撑不住?”锦华暗喜,脸上却满是忧虑,“那可怎么办?”
姨奶奶见纪川也这么说了,便不好再说什么,一转眼见锦华茫然无措立在一边,眼睛一亮:“锦华,你去吧。”
“我?”锦华为难,看看丈夫,见他闭目不语,姨奶奶又是一脸期盼,心中也明白,若想他们兄妹不见面,只怕自己是少不了要走一趟了。
“也好。那我就去看看小渝妹妹。”她看看纪川,“你……有没有话要我带过去?”
纪川沉默了一下,说:“让她别想太多,舅舅会为她做主的。”
姨奶奶看着锦华收拾了匆匆出去,自己却并不离去,反倒做下来,挥挥手让跟来的两个丫头出去,肃容问纪川:“川啊,你跟我说,这宁尘的事情,你到底知道多少?”
纪川心头狂跳,睁开眼,见姨奶奶目不转瞬盯着自己,目光中一派了然,更觉不安,强笑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是吗?”姨奶奶从从容容的笑着:“昨天夜里,你真的发烧了?”
“这……我什么都不知道了。大概是吧。”
“算了吧你。”姨奶奶冷笑,“昨天晚上是谁让人架着送回来的?你们以为我病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纪川一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姨奶奶继续说:“你们夫妻俩个,平日里跟渝儿形影不离,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看看你们两个人,一说起来推三阻四,不咸不淡,连我老婆子都糊弄不过去。你老实告诉我,宁尘到底是怎么死的?”她盯着孙子追问:“你有没有参与其中?”
“我?”他已经诧异的说不出话来。
“宁尘这孩子不规矩,我听人说过。可是再怎么有错,也是你妹夫。可怜他家人也找不到了,你爷爷又当面不给他们面子,哎,这都是怎么回事啊……。可就算你心痛你妹妹,也不能就……这也是一条人命呐。你让渝儿以后可怎么办?小两口才新婚不到半年……”
纪川这才明白姨奶奶是误会了宁尘的死因,松了口气,神态也不由轻松起来。眉头刚刚舒展开,突然察觉不该如此,连忙正容道:“姨奶奶,您别乱猜。舅舅不是亲眼见了吗?等锦华回来,再问问清楚。”
姨奶奶盯着他,“当真不是你?”
刹那间,纪川只觉心脏猛烈收缩,他苦笑:“我倒希望是我。”
锦华再也没有想到,她在叶家会遇见顺金。
叶远志照例忙得团团转,锦华不便打扰,便找他夫人顾青衣。迎客的伙计进去了一会,出来说夫人正在照顾姑小姐,请锦华到后堂稍候。
锦华在后堂等了一会,觉得无聊,便从后堂穿过,进了后院。
叶府的后院并不想寻常的大户人家,有花园湖泊亭台楼阁之类的东西,而是辟出空地作为药圃,自己种植一些合适的草药。
一进来便看见他蹲在叶家的药圃旁边,自己摘了草药的叶子放在嘴里嚼了,往胳膊上敷。
锦华走到他身边低头看着他的头顶,阳光洒下来,他油黑的头发白花花反着光。他的胳膊被头挡住,看不清楚到底怎么了。
顺金察觉到身边有人,一抬头,阳光照在脸上,朦朦胧胧只能看见一个人影,带着凉意的风飘送着她淡淡的馨香。他有一瞬间的失神,恍然间不知身处何方,只觉周围阳光和风突然柔和起来,一种从来未有过的温暖便籍着秋阳汩汩渗入心头。
“你的脸怎么回事?”她问,被他的鼻青脸肿吓了一跳。
“啊?”他的心跳微乱了一下,这才恍然回神,认出那把平静无波的声音,咧着嘴笑起来:“我的脸?怎么了?变漂亮了?”
“少胡说!”她轻斥,在他身边蹲下,这才看的分明,颧骨上,嘴角边都是青青紫紫的淤痕,“哎呀,这才几个小时没见,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这是跟谁打架了?还有你的胳膊,怎么回事?”
“没事没事,”他捂起胳膊,不让她看:“别看,不过小伤而已。”
锦华性情随和,见他不肯给自己看,便也不再逼。
顺金笑一笑,说:“还别说,侄子媳妇真是好性子。要是纪渝那个丫头,非把我按在地上看个明白才行。”
一句话提醒了锦华,“哎哟,差点忘了正事,你听说宁尘的事情了吗?”
顺金点头,“我就是为这个事情来的。宁尘的事情,有些疑问我要来问问。”
两个人正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便听见有人说道:“原来你们在这里。出来不见两个人,让我一圈好找。”声音清脆爽利,正是叶夫人顾青衣。
顾青衣三十岁上下的年纪,她哥哥以前是叶家药铺的学徒,也算是远志的师弟。她从小与他们一处长大的,与远志也算是青梅竹马,到了年纪,便顺理成章嫁给远志,做上了叶府的当家主母,将叶家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条。
因为是亲戚,逢年过节常常走动,锦华的婚礼上两个人就见过面,后来老爷子的丧事,
更是帮着纪家照看过场面,锦华对青衣很是有些了解,知道她性情爽快,也是个热心肠,早就有心结交,因此一听见她来了,连忙亲亲热热的迎上去:“舅母好。”
青衣亲亲热热拉这她的手询问了几句,无非是姨奶奶的身体如何,家里事情是否顺心之类的话,锦华一一答了,青衣这才笑吟吟的看向顺金,“哟,这是哪里来的贵客?真是难得啊。”
顺金嬉皮笑脸,“贵客算不上,难得倒真是的了。”
青衣走过去,仔细看看他脸上的伤,冷笑一下,“果然,不被人打的鼻青脸肿也不上门。”她又伸手在他胳膊的伤处狠狠按了一下,顺金痛的哎哟大叫,“你,你干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