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神枪
他们每一个人都觉得能蒙东厂的金大人赏赐一顿午饭,是一件了不起的荣幸,不仅颜面有光,并且可以傲视同侪,将来还可以传述于子孙……薛义兴奋得脸都胀得通红,只觉一生之中,就数今天最是好运,不仅得到了赏赐,可以凑够银两替小翠花赎身,娶回家中,了结一番相思夙愿,还蒙金大人赐宴,在易牙居吃一顿午饭。
本来吃一顿午饭并没什么了不起,可是由金大人赐宴,意义就显得格外非凡了,只要搭上了这条线,金大人一个开心,只需他说一句话,宋知府便很可能把苏州城空出来的衙门二捕头的缺,让薛义补实。
到那个时候,他升了官,地位凌驾于许麒和罗三泰之上,取代了目前受伤在家的俞大一捕头,将来的前途就未可限量了。
薛义做着美梦,一时之间忘了眼前跪倒一地的巡丁们,直到一名差人发现他一脸痴笑在发呆,连续唤了他几声,才把他从梦中叫醒。
薛义定了定神,先把那些巡丁叫起来,然后命令他们把巷头巷尾一起守住,不许闲杂人士进入,干扰了东厂金大人用餐,这才赶到小翠花身边,交代了几句贴心话,方下令那些轿夫起轿。
看到十二乘小轿依序抬离,薛义伸手摸了摸鼓起的布囊,正想要带着手下进入易牙居去用餐,却见到大捕头王正英领着三十多名身穿官服的衙门差人,匆匆的赶了过来。
薛义一怔,立刻吩咐道:“王头儿来了,各位弟兄,赶紧把人犯看牢,不可走脱一个!
”
本来他大可把那些已被捆绑得跟粽子样的“人犯”交由那些杂役巡丁们看守,但他为了遵守金玄白的交待,同时也不愿意把这份功劳分给巡丁们,所以坚持由手下差人看管。
这时,一见王正英大捕头赶来,他唯恐王正英会抢了自己的功劳,于是赶紧下令手下的弟兄看牢人犯,自己则快速的迎了过去。
王正英老远便看到薛义,见他匆匆迎了过来,劈头便问道:“薛义,叫你们到码头上去查案,你们怎会跑到这里来了?”
薛义躬身朝王正英行了个礼,于是一五一十的把自己一行人在码头上遇到金玄白的经过情形说了出来。
王正英站在街边,听着薛义把遭遇的经过说了一遍,脸色越来越是凝重,听到后来,心中更是叫苦连天,不知如何是好!
因为宋知府下令查封太湖一切产业,便是接受王正英的建议,然后和罗奉文师爷磋商后的结果。
王正英之所以提出这种建议,是经过六个时辰以上的追查线索,询问过最少三百个线民之后,所得到的结论,才做出的判断。
事情的缘由就是来自于松鹤楼的血案,王正英基于职责,派出近五百名的手下追查所有的线索,缉捕了一百多人,凡是听过或者见过松鹤楼命案发生时一切情况的人,都被他扣留在衙门里查询。
经过最少六个时辰,不眠不休的追查之后,他发现所有的线索都是指向太湖水寨,不仅松鹤楼里死的人是由太湖来的,连半夜买通守城门的兵卒,开启城门,让马车出城而出的那批人,也都是来自太湖。
而最令王正英惊骇的则是码头边看守栈房的霍老七提出的一条线索,竟然指出停在码头上的两条船,不仅是来自太湖的三桅帆船,并且连押出马车的三女一男,面貌长相都描述得清清楚楚。
王正英前后反覆地询问了霍老七五次之多,并且还找来一名画师,把霍老七形容的那三女一男的容貌画了下来,一再更正之后,才霍然发现,那被马车押走,上船进入太湖的三女一男,其中一名女子是松鹤楼的总管兼大掌柜柳桂花,而那名男子则酷似金玄白。
王正英在苏州担任大捕头多年,手下的线民分布各个领域,最少也有千人之多,对于大部份的商家,情况也极熟悉。
他当然知道松鹤楼是属于太湖王齐北岳的产业,每个月的营收直逼得月楼,除了缴交税款之外,尚要暗底下付给宋知府三百两纹银,这些银子由罗奉文师爷统一收取,至于按月去取钱的人则是由王正英派出去的固定人选。
像这种正当的商家,除了固定支付的费用之外,大凡一年的三节或者过年,还得另外支纹银五十两至一百两供罗师爷统筹分配给衙门的差人。
差人们拿到了商家的好处,照顾自然也多一些,不但平时巡街时会隔三差五的查视一番,并且遇到地痞或恶客登门斗事时,也会尽快赶到,“秉公”处理。
按说,以松鹤楼这种声名远播的大饭庄,每月支付三百两纹银给官府,并不算很多,比起苏州城里的大赌坊或者有名的青楼,动辄每月千两以上,可差得远了。
尤其是罗师爷还要插干股,分红利,从这些青楼和赌坊所得到的利益更高,因此对于这些场所的保护也就更加周密。
至于苏州城附近的一些小赌坊,半掩门的私娼馆,龙蛇混杂,利益则由差人和各地的堂口均分,有时地方的豪霸插足其间,差人所分得的成数就得让一些。
不过这些地方豪霸要结交官府,又得花费一笔可观的钱财,所以说来说去,官府所占的优势还是极大。
当然,官方经营的教坊,无论营收如何,都得上缴,可是负责经营者仍然可以上下其手的动手脚,从里面揩取不少油水,放进自己的囊中。
第六章 意外惊喜自古以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已经成了不能更改的铁律,所谓千里求官只为财,更是亘古以来无法反驳的“法则”。
太平盛世,清官较多,贪官较少,乱世之际,官场更是一片乌黑,自古以来,贪官污吏越来越多的时候,百姓处于水深火热,民不聊生的状况中,便是改朝换代的时候了。
新的朝代一旦成立,自然有一番新气象,朝政清明,官鉴严厉,贤臣都能出头,贪官自然收敛,等到时日一久,朝政败坏,阿谀奉承,吹牛拍马的官员日多,上行下效,风气日坏,贪官自然一天比一天多,于是又形成循环……王正英担任苏州衙门的大捕头已有多年,对于苏州城乡一带的大商家、大店铺,可说非常熟悉。
他综合了所有的线索之后,发现松鹤楼的血案竟然是因为太湖水寨发生内哄所致。
本来这种骇人听闻的大血案,就必须慎重处理,抽丝剥茧的一一查验明白,理清真相之后,才动手抓人,等到元凶从犯一举成擒之后,再详细问案,加以判决。
然而这里面竟然牵扯上了金玄白,对于整个案情的发展和进行,就投下了极大的变数。
金玄白是何许人?不管他的出身来历如何,单从执掌锦衣卫的张永张公公包下整座得月楼,设宴款待金玄白,陪客并且请了浙江省的巡抚和三司大人,以及东厂的官员诸葛明,就可知道他在张永心目中的地位了。
像这么重要的一位人物,如今竟然涉及一桩死伤近二百人的命案中,还被太湖水寨的人掳走,目前生死不知,若是消息外漏,别说王正英这个大捕头的位置坐不住,就算是宋登高这个知府的位子,也保不住了。
如果仅是丢了官位,倒还罢了,假使金玄白遭太湖匪徒掳走杀害,那么不但宋知府首级不保,恐怕连巡抚和三司大人都受到牵连,会因此而丢官。
王正英不知道太湖水寨为何原因发生内哄,竟然在自己经营的产业里发生这种事,更不明白以金玄白的武功之高,也会有失手的时候。
可是他清楚得很,只要金玄白被掳入太湖,发生任何不测,那么倒霉的不仅是苏州衙门上下大大小小上千名的官员捕吏,恐怕牵连之广,会把巡抚和三司大人都拖进去。
别说锦衣卫的张公公人在苏州,就算是诸葛明在此,凭着东厂的权力,便可立刻将这些大小官员一起逮捕,连夜押回北京,或者直接送往南京的南镇抚司处置,用不着十天半个月便会结案。
东厂在南京和北京各有一座镇抚司衙门,是东厂对外办案的单位,和刑部这个系统完全无关,不受刑部的管辖,可以判案、决案、定刑、执行一切大小罪案。
在王正英的心目中,东厂可是完全不讲天理、国法、人情的特殊组织,从这个单位里出来的人,个个如狼似虎,有时比鬼还要令人害怕。
冲着诸葛明和金玄白的交情,如果金玄白万一在苏州失踪,并且查出被太湖水寨的湖匪杀害,那么后果只有一个,没有其他路好走了。
王正英想到这里,全身颤抖,六神无主,完全不知如何是好,他和通判研商了一阵子,不但没得出结论,反而把通判吓得口吐白沫,昏倒于地。
王正英命手下把通判大人送回之后,匆匆赶到罗奉文在苏州的家中,把这件天大的事一五一十的禀报了罗师爷。
当时,罗师爷离开衙门不久,回到家里,洗了个澡,正在享用着丫环端上来的点心,见到王正英匆匆赶到,脸色凝重,便已是心中忐忑,再听到他报出这个“噩耗”,吓得他脸色大变,当场便把手里端的一碗馄饨摔落地上,连裤子上沾了一大片汤汁都毫无所觉。
好不容易定下神来,罗师爷一再询问王正英,关于松鹤楼血案的详细情形,最后终于认为王正英的调查没错,果真金玄白在遭到二百名以上的匪徒攻击之后,失手被擒,被掳入太湖之中。
至于随同金玄白被擒入太湖的三个女子,除了已知的松鹤楼女总管柳桂花之外,其他二名女子身份不详,罗师爷却下了判断,认为这两个女子,其中必有一个是金玄白的未婚夫人。
罗师爷随在宋知府身边已有十多年,可说是宋登高的心腹,他也参与了金玄白替仇钺出面,到木渎镇去向周大富求亲的全部行程。
仇钺向周家所下的三十六项大聘,可说完全是由罗师爷一手安排的,所以他知道金玄白已被朝廷封为侯爷,名称便是武威侯。
大明帝国成立以来,原先开国功勋有封王的,后来明太祖立下了外姓不得封王的律法之后,那些世袭的王爷都降为国公。
到了正德年间,国公有六位,侯爷也仅二十八人而已,这些公侯全都是世袭而来的,像金玄白这样,骤然之间成为一位侯爷,可说是大明皇朝前所未有之事。
罗师爷跟随宋知府在官场上浮沉了十多年,看尽了官场上的冷暖,自然明白一位侯爷的地位高低。
假如说世袭的国公或侯爷,没有得到皇帝的青睐,最多顶着这个爵位和头衔,做一个闲官而已,恐怕连一个巡抚都不会把这种侯爷放在眼里,不过有权的侯爷就例外了。
可是金玄白这个侯爷可不同于那种世袭的公侯,他的头衔和爵位是经由执掌锦衣卫的张永张公公嘴里讲出来的。
姑且不论金玄白目前官居何职,单凭他和张永、蒋弘武、诸葛明之间的互动,罗师爷便知道他和厂卫的关系是如何密切了。
一个如此重要的人物,竟然在苏州城内遭太湖的湖匪掳走,若是厂卫追究下来,宋知府必然是死罪一条,不但会遭到斩首,并且家产被抄,妻小皆被发放教坊……而最糟糕的还是,不但宋知府要问罪,恐怕连师爷、通判、大捕头等也逃脱不了相同的命运。
等到事情一旦证实,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就算宋知府平时下足了本钱,取得巡抚大人和三司大人的好感,恐怕到时候要他们四位大人说一句话,都无法得到,更遑论能得到他们的援手了。
罗奉文师爷在焦灼之下,悄悄的把金玄白已被封为武威侯的消息透露给王正英,本来是想要让王大捕头正视金玄白身份的重要性,逼他加紧办案。
谁知当王正英知悉此事后,吓得几乎瘫了,颓然坐在椅中,脸色变幻不定,似乎看到了自己被押去斩首……罗奉文再三思考,认为必须在整件事还没暴露之前,设法进入太湖,把金玄白救出来,否则事情一拖下去,影响会越来越大,后果也就更加不可收拾。
官场里盛行的手法是推、拖、拉、扯,遇到棘手的案件,能推就推,推不走就拖,拖过风头就等于没事。实在拖不过就拉,也就是说拉一些人来垫背,拉一些其他单位来分担责任。
实在拉不到别的人或其他的单位来分担责任,则东扯西扯,把一些不相干的人或事扯进来,或者扯出去,让所发生的事件变成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罗奉文身为师爷,对于官场中所玩弄的这些手法,当然运用得极为熟练,也非常巧妙的处理了许多的案件,让宋知府的官声一直保持在极佳的状况。
可是金玄白被掳入太湖的这个案件,绝对不同于以往发生的任何案件,假使松鹤楼血案不牵扯到金玄白,那么罗师爷仍可从容处理,别说死了一百多人,就算多死三五百人,罗师爷也可以用匪徒抢劫,或者地方上恶徒争地盘发生械斗来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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