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游 作者:洛水(起点vip2013-11-09完结)
刀光一亮,从云海里斩出。
看不到公子樱,只瞥见一道惊艳的弧线,排云分浪,快似闪电。
云海在这一刻宛如静止,弧线却以无法想象的高速抛射,动静的对比令我生出古怪的矛盾感,恍惚自己被分割成了两半:属于精神的一半反应极快,能敏锐感受到弧线不断近身带来的巨大压力;而属于肉体的一半极为迟钝,慢得几乎无法挪动肢体,躲闪招架。
换作知微之下的任何人,都会被这道弧线切成两截,饮恨当场。偏偏我的一元弦线不受肉身限制,所以并未惊惶失措。饶是如此,面对这道快得无以复加的弧线,我也只能探出弦线,硬着头皮强挡。
双方甫一接触,悄寂无声,交击点犹如一个无尽深渊,吞噬了所有声音。
我痛吼一记,后背狠狠撞在一堵宅墙上,激起砖块石灰乱飞。
“轰轰轰……”
我退势不竭,接连撞破几处屋墙,屋宅在身前纷纷倒塌,尘土弥漫散扬。
凭借魅胎律动,我将冲入体内的锋锐气劲移转屋墙,虽然又添新伤,但并不严重。
不等我喘息方定,视野中的滚滚尘烟化作乌云剧烈翻腾,惊艳的弧线破云而出,再次斩下。
第七章 死缠不休
弦线刹那间形成电闪雷鸣之象,交织着挡向弧线。同时生胎醴全速流转,治愈伤势。
我心念电转,公子樱明摆着逼我硬拼,以知微法力强行压我,但他不可能长时间维持这样的急攻,必有气衰势竭的一刻。何况他会保留些许法力,防止我临死前的亡命一击。
我所要做的便是拼死支撑,直到那一刻来临。
“砰”墙倒石崩,我又被弧线震飞,直接摔进另一条街巷。沿途处处成废墟,瓦砾碎石遍地翻腾。
不给我丝毫拖延之机,弧光再闪,一斩接一斩,每一斩劲气不同,角度变化,再加上速度太快,律动难以掌握。转瞬间数百下不停顿的连击,打得我犹如狂风中的落叶乱抛,鲜血喷洒长街。
哪怕人形逆生丸的功效再逆天,我也快挺不住了,流转的生胎醴完全跟不上急速加重的伤势,全身早就皮开肉绽,骨骼被星星点点的刀气渗透钻搅,痛得如被千万只虫蚁咬噬。最糟糕的是内腑,竟然破开裂纹,喉头喷出的血隐隐透出内脏的青黄色。
一丝难以抑制的恐惧生出我的心头,这么下去,不等公子樱刀势衰歇,我会先被他活活打死。
转念之间,数百道弧线接踵斩来,空中呈现出一条条残影,又被闪电般的弧光劈开,每一道弧线快得像先前一道的延续,似乎最初那一道破开白云的惊艳弧线从未消失过。
我飞跌出去,呕出了一团黏糊糊的瘀血块。眼角瞥过,我的心陡然沉落,那团血竟然夹杂了内脏的碎块。
逃吧。
真的不行了,我的内伤重得无以复加,浑身抽搐,惨不忍睹。现在的状态就算和龙蝶合体,使出螭枪和生死螺旋胎醴等所有的底牌,也难以翻盘。
下次还有机会,我对自己说。逃跑的念头像一点火星溅入干燥的草野,熊熊蔓延开来。
然而另一个慧眼旁观的我,却在明悟,再也没有比生死悬于一线更好的机会,来激发潜力,冲击极限。
只要再撑一下,再撑一会会儿,便能撑过去。
因为公子樱同样也在损耗。
因为这样可以逼出知微高手更强绝的攻击。
因为,另一个我说,因为这是你不想错过的风景。
畏惧逃生的念头终于隐灭。
弧线犹如怒海狂潮,一浪高过一浪,我陷入了苦苦挣扎,但又风平浪静的明澈心境。
鲲鹏山一战,我明白了法力不是唯一的道理。这是楚度亲手教会我的,而我付出了身残囚禁的惨痛代价。
公子樱在法力、道境上的压制,虽然令我处处吃憋,但也因此逼得我不断寻求自身变化,绞尽脑汁地利用一切形势迎敌。
我每中一刀,日后便少挨一刀。我每伤一分,对知微境界的感悟就深一分。
弧光疾闪,明烁清艳,模糊的血花在黑夜绽放,我的嘴角却绽出一丝艰难的笑意。
这真是,真是,真是美妙的风景啊。
我翻滚着横跌出去,一缕弯弯的鲜血缓缓渗出前额。只差稍许,我便被这一刀斩成两半。
凄美的弧线再次绽开视野,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快,还未近身,刀气摧人毛发,令我如堕冰窖。
我紧绷的神经却由此放松下来。这一斩力量虽强,但已是强弩之末,刀气溢出说明公子樱再也无法控制自如。
更庆幸的是,这一缕溢出的刀气提前泄漏了弧线的律动。就像一个高明的厨师,可以从飘散的菜肴香气里猜出菜谱,我任由刀气侵袭入体,以内伤加剧为代价,终于隐约感知出了这一斩的节奏。
弧光瞬至,弦线迎上。
犹如风起帆扬,我顺着弧光的来势向后飘飞,双方律动合一。我充分体验着弧线的空灵玄妙,它不再如先前那般不可捉摸,而是有迹可寻。
它竟是一道直线。
是干脆,利落,毫无花巧的直线。
之所以我目睹的是弧线,是因为这精彩绝艳的一斩微微扭曲了空间,加上一点黛眉刀弯月般的刀身形状,才让我生出了错觉。
这一记斩出后,弧线起了肉眼难察的晃颤,清莹的光晕溅出,弧线依稀呈现出色泽碧翠的一点黛眉刀刀形。
我心下狂喜,公子樱气势如虹的攻势业已转缓,接下来必然一刀比一刀弱,我的小命暂时得以残喘。
但我怎甘心继续被动挨打?不等弧线再变,久经准备的反击终于发动。
一脚踏去,沿街所有的碎石断砖轰然飞起,乳燕投巢般涌向弧线。早在我被弧线首次击飞时,便暗布后手,分化无数弦线埋入废墟,等到形势转化的关键时刻,才突然发动。
弧光微抖,向后倾斜,似要抽刀化解,但我先前付出如此惨重的伤势,怎肯让他得了便宜就跑?猛一咬牙,魅武之步前冲,我主动迎上弧光,送上了自己的胸膛。
冰凉的刀锋刺入右胸,瞬间将附近的血肉绞成碎末,而水晶般的魅胎骨骼扭缠而上,死死锁绕刀身,决不容其撤走。
刀锋切割骨头的声音清晰而可怖。
“小白脸,你也别闲着!”我厉吼着喷出鲜血,一拳击出。
“砰!”拳头结结实实地击中了实物,公子樱执刀的身影缓缓而现。紧接着,一点黛眉刀从我胸口滑出,公子樱在空中星丸般地向后飞弹,一边退,一边挥刀封挡四面疾射的碎石瓦砾。
我捂着胸口踉跄后退,几乎连站稳的力气都没了,视线兀自紧紧追随他的身影。
公子樱看似东一刀,西一刀地在被动防卫,实则每一刀挥出,都连消带打,四周环境随之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重重山峡拔地崛起,缭绕云雾;条条江河奔涌盘旋,激溅雪浪;天空清莹如镜如眸,洞照一切变化。
碧落道阵!我倒吸一口凉气,公子樱硬受了我一拳,居然不运息疗治,反而分出余力布置道阵,明显是要把我困住,断绝我所有的逃生之路。
最后一堆碎石被刀光粉灭,公子樱倒退的身形停止在半空。
“林兄真是惊才绝羡,居然从万物节奏入法,难怪成功化解了我几次势在必得的斩杀。”公子樱缓缓地道,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他轻轻咳嗽,“我要谢过林兄。如此玄妙的节律控制,令我也受益生悟。可惜,可惜你没时间将这一门奇术再上一层了。”
“我知林兄已是风中残烛,飘摇即灭。但为了表示对林兄的尊重,我以接下来的这至杀至绝至灭的一刀,送你上路吧。”
他平静地说道,挥出了一点黛眉刀。
这一刀极慢。
慢得就像公子樱根本没有挥刀一样。
即便我的弦线明明白白地感知出,一点黛眉刀在空中移动,可肉眼难辨分毫,似乎这一刀还停留在原来的位置。
然而山峦变了,江河变了,天空变了。我说不出它们到底和先前有什么不同,但凭借灵异过人的神识,我从碧落道阵之中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静。
那是猛虎扑食前的伺伏。
那是暴风雨前的压抑。
那是……一个怪异的停顿?
“逃,快逃!”螭在神识中急吼,“他领悟了宙!他居然领悟了一点宙的奥秘!”
话音未消,一点黛眉刀的速度陡然由慢变快。
好快!仿佛先前的慢速度只是为了将“快”存储起来,然后在一瞬间全部释放!
一刀过处,天地肃杀,空气发出绝望的哀鸣。
山峦随刀坍塌,江河随刀干裂,天空随刀震颤,犹如末日降临,天地陷入无边无际的崩坏。
碧落道阵自行粉碎,所有的崩坏都化成腾腾杀机,那是亮如白昼的杀气,亮得眩目,亮得森寒似冰渊,亮得天空骤然一抖。
然后整片天空就化作了刀,挟着所有的杀机一劈而下!
天之刀!
这一刀比我那一拳的杀气更凶悍,更凌厉,将“坏”的真意揭示得淋漓尽致。
原来不是公子樱不懂天地杀势,而是他不愿施展。
这是知微高手才有的矛盾感。他们既能最大程度地利用天地运势,发挥出天人合一的最强威力,但又不愿意过多依赖天地运势。因为用得越多,和天地的联系就越紧密,也就越不容易摆脱,从而导致突破知微的难度增大。
我由此忽而通晓了一点晏采子的道。他化身万物,无疑和天地运势结合得比任何人都要紧密,而且一天比一天紧密,但这种紧密总有一日会到达极限。当他和天地之间紧密到不留丝毫缝隙、人既是天地的地步,必然物极必反,阴阳逆转,过于紧密结合的引力在那一刻转化为斥力,主动令晏采子摆脱天地,以最自然而然的方式突破知微。
我倏然遍体生寒,晏采子化身过草木万物,做过人,扮过妖,改造过魂器,北境的七重天尽皆洞悉,那么接下来还缺什么?
只剩下黄泉天。
没有比龙蝶更好的研究对象了。
我心念乍动,虚空恍惚裂开一个神秘的交点,现出晏采子盘膝而坐的身影。他似有所察觉,视线仿佛穿过了无数重遥远的空间,与我对视。
我心下狂呼,原来我是他的下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目标。
助我脱困,授道解惑,我以为是看在甘柠真和易经的份上,谁料他是为了从我的成长中窥测龙蝶的隐秘。
老谋深算,莫过于斯。
这些念头闪过只不过是一瞬,天之刀轰然斩落。
我惊异地瞥见,一点黛眉刀仍执于公子樱白皙秀美的手心,竟似完全没有动过一般,与舒展的手臂保持着玄奇的线条。
这意味着公子樱已重新蓄势,随时可以再出一刀,他的底牌仍未出尽。
但这些对我已没了意义。
何赛花的红笺在脑海清晰呈现,我左手掐诀,足跟接连点地。整个天空压下,我向后直直倒去,倒向无边的大地。
“大爷去找甘柠真啦!”我大笑着消失在长街上,留在视野中的最后一幕,是公子樱口吐鲜血的画面。
四周一片漆黑,我仿佛在纵横交错的阴暗隧道中急速穿梭,唯有掐出的诀印化作微光,光芒中依稀闪烁出繁复的符案。
何赛花将如何利用手诀、步法穿行地脉法阵的窍要写在了红笺上,但她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对地脉分布的详情一无所知。而这套手诀,也仅限于在锦烟城内使用。我没来得及深究手诀奥妙,加上何赛花写得过于匆忙,简陋不详,是以自己会被地脉法阵传送往何处,都不能确定。
下一瞬,我出现在一处陌生的屋宅内。
“砰!”我一时立脚不稳,背部撞在了墙角的花架上,花盆应声摔落,在寂静的黑暗中显得尤其刺耳。
这是一间厅堂,宽敞洁净,门闭无人。从雕花窗栏向外看,可以望见沐浴在清淡星光下的内院。我无暇多顾,掏出一大把疗伤丹草,囫囵吞入,生之胎醴一边高速修补内腑,一边分解丹草,溶成一股股暖流,滋润身体各处的创伤。
我惊喜地发现,修成人形逆生丸对药草的吸收力又快又强,而且死之胎醴会自动抽取丹毒,将不需要的渣滓排出体外。于是再无顾虑,我从如意囊里不停地抓出丹草,牛嚼牡丹般大肆吞咽,嘴唇都苦涩发麻了。
月魂不安地道:“猛药伤身,急服易留后患。你何必着急呢,以你的体质和生死螺旋胎醴的功效,休养一周足可彻底痊愈。”
“来不及了,这次的伤实在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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