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啸西风(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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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秋天,过了冬天,李文秀平平静静地过着日子,她学会了哈萨克话,学会了草原上的许许多多事情。 一天晚上,李文秀又听到了夜莺的歌声,只是它越唱越远,隐隐约约地,随着风声飘来了一些,跟着又断绝了。李文秀悄悄穿衣起来,到屋外牵了白马,生怕惊醒计老人,将白马牵得远远地,这才跨上马,跟着歌声走去。 草原上的夜晚,天很高、很蓝,星星很亮,青草和小花散播着芳香。 歌声很清晰了,唱得又是婉转,又是娇媚。李文秀的心跟着歌声而狂喜,轻轻跨下马背,让它自由自在地嚼着青草。她自己仰天躺在草地上,沉醉在歌声之中。 但那夜莺唱了一会,便飞远几丈。李文秀在地下爬着跟随,她听到了鸟儿扑翅的声音,看到了这只淡黄色的小小鸟儿,见它在地下啄食。它啄了几口,又向前飞一段路,又找到了食物。 夜莺儿吃得很高兴,仰起了头唱得酣畅淋漓,突然间拍的一声,长草中飞起黑越越的一件物件,将夜莺罩住了。李文秀的惊呼声中,混和着一个男孩的欢叫,只见长草中跳出来一个哈萨克男孩,得意地叫道:“捉住了,捉住了!”他用外衣裹着夜莺,鸟儿惊慌的叫声,郁闷地隔着外衣传出来。
  李文秀又是吃惊,又是愤怒,叫道:“你干什么?”那男孩道:“我捉夜莺啊。你也来捉么?”李文秀道:“干么捉它?让它快快活活的唱歌不好么?”那男孩笑道:“捉来玩。”将右手伸到外衣之中,再伸出来时,手里已抓着那只淡黄色的小鸟。夜莺不住扑着翅膀,但那里飞得出那男孩的掌握? 李文秀道:“放了它吧,你瞧它多可怜?”那男孩道:“我一路撒了麦子,引得这鸟儿过来。谁叫它吃我的麦子啊,哈哈!” 季文秀呆了一呆,在这世界上,她第一次懂得了“陷阱”的意义。人家知道小鸟儿要吃麦子,便撒了麦子,引着它走进了死路。她年纪还小,不知道几千年来,人们早便在说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两句话。她只隐隐的感到了机谋的可怕,觉到了“引诱”的令人难以抗拒。当然,她只感到了一些极模糊的影子,想不明白中间包藏着的道理。 那男孩玩弄着夜莺,使它发出一些痛苦的声音。李文秀道:“你把小鸟儿给了我,好不好?”那男孩道:“ 那你给我什么?”李文秀伸手到怀里一摸,她什么也没有,不禁有些发窘,想了一想,道:“赶明儿我给你缝一只好看的荷包,给你挂在身上。”那男孩笑道:“我才不上这个当呢。明儿你便赖了。”李文秀胀红了脸,道:“我说过给你,一定给你,为什么要赖呢?”那男孩摇头道:“我不信。” 月光之下,他看见李文秀左腕上套着一只玉镯,发出晶莹柔和的光芒,随口便道:“除非你把这个给我。” 这只玉镯是妈妈给的,除了这只玉镯,她已没有什么纪念***东西了。她很舍不得,但看了那夜莺儿可怜的样子,她终於把玉镯褪了下来,说道:“给你!”那男孩很出乎意料之外,接过玉镯,道:“你不会再要回吧?”李文秀道:“不会。”那男孩道:“好!”於是将夜莺也递了给她。李文秀双手合着夜莺,手掌中感觉到它柔软的温暖的身体,感觉到它迅速而微弱的心跳。她用右手的三根手指轻轻抚摩一下夜莺背上的羽毛,张开双掌,说道:“你去吧,下次要小心了,可别再给人捉住。”那夜莺展开翅膀,飞入了草丛之中。那男孩很是奇怪,问道:“为什么放了它?你不是用玉镯换了来的么?”他紧紧抓住了镯子,生怕李文秀又向他要还。李文秀道:“它又飞,又唱歌,不是很快活么?”
  那男孩子侧着头瞧了她一会,问道:“你是谁?”李文秀道:“我叫李文秀,你呢?”那男孩道:“我叫苏普。”说着便跳了起来,扬着喉咙大叫了一声。 苏普比她大了两岁,长得很高,站在草地上很有点威武。李文秀道:你力气很大,是不是?”苏普非常高兴,这小女孩随口的一句话,正说中了他最引以为傲的事。他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刀来,说道:“上个月,我用这把刀杀死了一头狼。” 李文秀很是惊奇,道:“你这么厉害?”苏普更加得意了,道:“有两头狼半夜里来咬咱们的羊,爹不在家,我便提刀出去赶狼。大狼见了火把便逃了,我一刀杀了另外一头。”李文秀道:“你杀了那头小的?”苏普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但随即加上一句:“那大狼倘使不逃走,我也一刀杀了它。”他虽是这么说,自己却实在没有把握,但李文秀深信不疑,道:“恶狼来咬小绵羊,那是该杀的。下次你再杀到了狼,来叫我看,好不好?”苏普大喜,道:“好啊,下次我剥了狼皮送给你。”李文秀这:“谢谢你啦,那我就给爷爷做一条狼皮垫子。他自己那条已给了我啦。”苏普道:“不!我送给你的,你自己用。你把爷爷的还给他便了。”李文秀点头道:“那也好。” 在两个小小的心灵之中,未来的还没有实现的希望,和过去的事实没有多大分别。他们想到要杀狼,好像那头恶狼真的已经杀死了。 便这样,两个小孩子交上了朋友。哈萨克的男性的粗犷和豪迈,和汉族的女性的温柔和仁善,相处得很好。 过了几天,李文秀做了一只小小的荷包,装满了麦糖,拿去送给苏普。这一件礼物使这小男孩很出乎意料之外,他用一只小鸟儿调了一只玉镯,已经觉得占了便宜,哈萨克人天性的正直,使他认为应当有所补偿,於是他一晚不睡,在草原上捉了两只夜莺,第二天拿去送给李文秀。这一件慷慨的举动未免是会错了意,李文秀费了很多唇舌,才使这男孩明白,她所喜欢的是使夜莺自由自在,而不是要捉住它来让它受苦。苏普最后终於懂了,但在心底,总是觉得她的善心有些傻气,古怪而可笑。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在李文秀的梦中,爸爸妈妈出现的次数慢慢稀了,她枕头上的泪痕也渐渐少了。她脸上有了更多的笑靥,嘴里有了更多的歌声。当她和苏普一起牧羊的时候。草原上常常飘来了远处青年男女对答的情歌。李文秀觉得这些情致缠绵的歌儿好听,听得多了,随口便能哼了出来。当然,她还不懂歌里的意义,为什么一个男人会对一个女郎这么颠倒?为什么一个女郎要对一个男人这么倾心?为什么情人的脚步声使心房剧烈地跳动?为什么窈窕的身子叫人整晚睡不着,只是她清脆地、动听地唱了出来,听到的人都说:“这小女孩的歌儿唱得真好听?那不像草原上的一只夜莺么?”
  到了寒冷的冬天,小夜莺飞到南方温暖的地方去了,但在草原上,李文秀的歌儿仍旧响着: “啊,亲爱的牧羊少年, 请问你今年有多大年纪?
  倘若你半夜里在沙漠独行,
  我和你作伴愿不愿意?”
  歌声在这里顿了一顿,听到的人心中都说,“听着这样美妙的歌儿,谁不愿意要你作伴呢?”跟着歌声又响了起来: “啊,亲爱的你别生气, 谁好谁坏一时难计。
  要戈壁沙漠变为花园,
  只须一对好人聚在一起。”
  听到歌声的人心底里都开了一朵花,便是最冷酷最荒芜的心底,也升起了温暖:“倘若是一对好人聚在一起,戈壁沙漠自然成了花园,谁又会来生你的气啊。”老年的人似乎年青了十岁,年青人洋溢欢乐。但唱着情歌的李文秀,却不懂得歌中的意思。 听她唱歌听得最多的,是苏普,他也不懂这些草原上情歌的含义,直到有一天,他们在雪地里遇上了一头恶狼。 这一头狼来得非常突然。苏普和李文秀并肩坐在一个小丘上,望着散在草原上的羊群。就如平时一样,李文秀跟他说着故事。这些故事有三成是妈妈从前说的,有三成是计老人说的,另外的是李文秀自己编的。苏普最喜欢听计老人那些惊险的出生入死的故事,最不欣赏李文秀自己那些孩子气的女性故事,但因为一个惊险故事反来覆去的说了几遍,便变成了不惊险,於是他也只得耐心的听着,白兔怎样找不到妈妈,小花狗怎样的去帮它寻找。突然之间,李文秀“啊”的一声,身子向后翻倒,一头大灰狼白森森的牙齿咬上她的肩头。 这头狼从背后悄悄地无声的袭来,两个小孩谁都没有发觉。李文秀曾跟妈妈学过一些武功,自然而然的将头一侧,避开了这凶狼对准着她咽喉的一咬。苏普见这头恶狼这么高大,吓得脚也软了,但他立即想起,“非得救她不可!”从腰间拔出短刀,扑上去一刀刺在这只大灰狼的背上。 灰狼的骨头很硬,短刀从它背脊上滑开了,只伤了它一些皮肉。但灰狼也察觉了危险,放开了李文秀,张开血盆大口,突然纵起,双足在苏普的肩头一搭,便往他脸上咬下去。 苏普一惊之下,向后便倒,那灰狼来势犹似闪电,双足跟着按了下去,白森森的獠牙已触到苏普脸颊。李文秀见苏普为救自己而反受其难,虽然对这灰狼极是害怕,仍是鼓起勇气,拉住它尾巴用力向后拉扯。那大灰狼被她一拉之下,向后退了一步,但它此时饿得慌了,后足牢牢据地,叫李文秀再也拉他不动,跟着便是一口咬落。 只听得苏普大叫一声,凶狼已咬中他的左肩。李文秀惊得几乎要哭了出来,鼓起平生之力猛地一拉。那灰狼吃痛,张口呼号,却把咬在苏普肩头的牙齿松了。苏普迷迷糊糊的送出一刀,正好刺中在狼肚腹上柔软之处,这一刀直没至柄。他想要拔出刀来再刺,那灰狼猛地跃起,在雪地里打了几个滚,仰天死了。 灰狼这一翻腾,带得李文秀也摔了几个斛斗,可是她兀自拉住灰狼的尾巴,始终不放。苏普挣扎着站起身来,看见这么巨大的一头灰狼死在雪地之中,不禁惊得呆了,过了半晌,才道:“我杀死了大狼,我杀死了大狼!”伸手扶起李文秀,骄傲地道:“阿秀,你瞧,我杀了大狼!”得意之下,虽是肩头鲜血长流,一时竟也不觉疼痛。 李文秀见他的羊子皮袄左襟上染满了血,忙转开他皮袄,拿自己的手帕去按住他伤口中汩汩流出的鲜血,问道:“痛不痛?”苏普若是独自一个儿,早就痛得大哭大喊,但这时心中充满了英雄气概,摇摇头道:“我不怕痛!” 忽听得身后一人说道:“阿普?你在干什么?”两人回过头来,只见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骑在马上。苏普叫道:“爹,你瞧,我杀死了一头大狼。”那大汉大喜,翻身下马,只见儿子脸上溅满了血,眼光又掠过李文秀的脸,问苏普道:“你给狼咬了?”苏普道:“我在这儿听阿秀说故事,忽然这头狼来咬她……”突然之间,那大汉脸上罩上了一层阴影,望着李文秀冷冷的道:“你便是那个天不保佑的汉人女孩儿么?” 这时李文秀已认了他出来,那便是踢过她一脚的苏鲁克!她记起了计老人的话:“他的妻子和大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