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剑风流
口口口
黑衣妇人似乎走得很慢,但突然就走了进来,谁也未看清她脚步如何移动,是如何走进
来的。
她穿着件黑色的长袍,长可及地,只露出一双黑色的鞋尖,她手上也戴着双黑丝的手
套。
朱泪儿虽然看到了她,其实却等於没有看到她,只不过看到她穿的衣履而已,但心里已
觉得说不出的舒服,彷佛她就算站在那里不动,也能给人一种舒服宁静的感觉,令人如饮醇
醪,醺然自醉。
姬苦情似已看得果住了,过了很久,才长长叹了口气,道:“原来是你。”
黑衣妇人道:“你想不到?”
姬苦情又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以为你早就死了。”
黑衣妇人似乎笑了笑,缓缓向姬苦情走了过去。
这洞窟鬼气森森,地上又是蜡汁,又是死,但她的风姿却像是走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
她面对的虽是个又残酷、又可怕的疯子,但她的风姿却像是华清浴罢,新卸罗衫,去朝
见至尊。
谁也看不出她会是武功绝顶的异人奇侠,更看不出她就在方才那一刹时间,已杀了五个
人。
姬苦情额上却已沁出了冷汗,勉强笑道:“十几年不见,一来你就要跟我打架?”
黑衣妇人道:“我并无此意。”
姬苦情像是松了口气,道:“那么你还是请站远些吧,你一走近我,我就会心跳。”
黑衣妇人道:“你本无心,怎会心跳。”
她走得虽慢,却未停顿。
姬苦情嘴里似已发乾,嗄声道:“你究竟想怎样?”
黑衣妇人没有回答这句话,却道:“你今年已有七十二了吧?”
姬苦情道:“你……你记得真清楚。”
黑衣妇人悠悠道:“无论谁活到七十二岁,都已该活够了,是么?”
姬苦情擦了擦汗,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黑衣妇人道:“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
姬苦情苦笑道:“数十年来,又有谁明白过你的意思?”
黑衣妇人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我希望你莫要逼我出手。”
姬苦情面色骤变,忽然仰面大笑道:“你难道要我一见了你就自杀不成?”
他虽然是在笑,这笑声却比哭还难听。
但也就在这时,他已飞扑而起,他枯瘦矮小的身子看来已不是个人,而是一只凶恶敏捷
的食人鹰。
黑衣妇人仍静静的站在那里,假如姬苦情是鹰,她简直就是条羊,等到姬苦情扑过来
时,她衣袖才轻飘飘的挥起。
谁也看不出这片轻飘飘的衣袖能挡得住姬苦情这一击之力,只听一声惨呼,姬苦情的身
子突然飞起三丈,“砰”的撞上石壁,再沿着石壁滑下,苍白的脸上充满了惊怖痛苦之色,
一双眼睛已死鱼般凸了出来,瞬也不瞬的瞪着黑衣妇人,嗄声道:“罡气……”
两个字刚说出口,鲜血已箭一般喷了出来。
黑衣妇人淡淡道:“不错,这正是先天罡气,你总算很有眼光。”
姬苦情忽然疯狂般大笑起来,狂笑着道:“好,好,先天罡气,天下无敌,我死得总算
不冤。”
他大叫大笑,手舞足蹈,就像是变成了个疯子。
只见一点点鲜血随着他的笑声四面溅出,等到这句话说完,血已枯竭,笑声也戛然而
止,只剩下喉咙里还在“”直响,朱泪儿虽然对这人深痛恶绝,此刻也不禁闭起眼睛,不忍
再看。
口口口
“先天罡气”这四字俞佩玉是听说过的,但他一直都以为这不过只是江湖传说中的神
话,就像是“以气驭剑”,“传音入密”这些功夫一样,古代纵或有之,此时也早已绝传。
他从未想到自己竟真的能亲眼见到这种功夫的威力。
只见姬苦情的身子已倒卧在血泊中,起先还像只青蛙般在“”的喘着气,过了半晌,身
子突又向上弹起了两尺,再落下时便动也不动了。
黑衣妇人这时才转过头来,望着俞佩玉。
她的目光仍是那么平静,但却能穿透黑纱,穿透血肉,直透入俞佩玉心底,俞佩玉竟不
由自主垂下头去。
黑衣妇人忽然道:“你就是俞佩玉俞公子?”
她居然也知道俞佩玉的名字,而且对他如此客气,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觉得受宠若
惊,暗中窃喜不已。
但俞佩玉却只觉得有些害怕他想不到自己竟已如此有名了,他知道有名并不是件可喜的
事。
“名气”就像是件华贵的外衣,虽能使一个人看来光采得多,但其代价却往往是很可怕
的。
海东青见他彷佛呆住了,忍不住道:“俞兄,家师在跟你说话。”
俞佩玉这才定了定神,道:“不敢,在下正是俞佩玉。”
黑衣妇人道:“好,你跟我来。”
她长袍轻拂,俞佩玉。海东青、朱泪儿三人如沐春风,穴道竟已在不知不觉中被解开。
海东青伏地道:“弟子……”
黑衣妇人道:“你和杨子江的事我都已知道,用不着再说了。”
她轻轻一转身,人已到了门外。
朱泪儿突然紧紧拉住了俞佩玉的手,悄声道:“你要跟她走?”
俞佩玉只觉她的小手在轻轻颤抖,心里忍不住生出一缕柔情,柔声道:“你自然也跟我
一齐走。”
朱泪儿眼睛立刻亮了,将俞佩玉的手拉得更紧,嫣然道:“无论到什么地方,你都肯带
着我?”
俞佩玉暗中叹了口气,道:“无论到什么地方,我都会跟你在一起。”
突听黑衣妇人道:“但这次他却不能带着你。”
朱泪儿身子一震,松开了手,嗄声道:“为什么?”
黑衣妇人道:“因为我说的。”
朱泪儿跳了起来,大叫道:“你凭什么要拆散我们?你……你……你虽救了我们的命,
但若不是你徒弟害人,我们也不会到这里。”
她语声哽咽,眼泪又流了不来,顿足道:“你救我本是应该的,凭什么作威作福。”
海东青脸色变了,伏地道:“她还是个孩子,不憧事,求你老人家莫要怪她。”
朱泪儿用力一甩头发,忍住眼泪,大声道:“你用不着为我求情,我不怕,她杀了我,
我也不怕,杀了我,我也要和俞佩玉在一起。”
她又拉起了俞佩玉的手,道:“你自己说的,无论到那里都带着我的,你……你难道又
要反悔不成?”
俞佩玉沉默着,温柔的替她擦乾了眼泪,忽然转身面对黑衣妇人,道:“我已答应过
她,也答应过她的三叔,我绝不能抛下她。”
黑衣妇人冷冷道:“你若连这点儿女之情都抛不下,还能成什么大事?”
俞佩玉一字字道:“我若连这件事都不能守信,又何以为人。”
黑衣妇人凝注着他,目光中似乎渐渐露出一丝暖意,缓缓道:“好,很好,你是个好孩
子……”
她飘飘掠到朱泪儿面前,缓缓抬起了手。
俞佩玉和海东青的呼吸都几乎停顿,因为他们都知道只要这只手一落,朱泪儿的头颅便
要粉碎。
只听黑衣妇人道:“你舍不得离开他?”
朱泪儿咬着牙,瞪着她,道:“无论谁若要我离开他,除非先要我的命。”
俞佩玉望着黑衣妇人的手,连心跳都几乎停止。
黑衣妇人的手已落了不来,却只是轻抚着朱泪儿的头发,柔声道:“你也是个好孩子,
但你若真的喜欢他,就不能拖累了他,就应该让他一个人去好好做事。”
朱泪儿怔了怔,忽然以手掩面,失声痛哭起来。
黑衣妇人道:“我并不是要他抛下你,只不过要你们暂时分开一些时候,你们反正都年
轻,以後见面的日子还多着哩。”
朱泪儿跺了跺脚,嗄声道:“好,你不用说了,我走,我一个人走……”
她以手掩面,痛哭着奔了出去。
但俞佩玉已赶过去拉住了她,道:“你……你要到那里去?”
朱泪儿咬着嘴唇,跺脚道:“你也用不着管我,我自然有我去的地方。”
她虽然勉强忍耐着,但眼泪还是不停的落下。
天地虽大,却又有那里是她的去处?
黑衣妇人居然也叹息了一声道:“东青你带她回山去,我会叫俞公子去找她的。”
海东青似乎又惊又喜,道:“你老人家难道想收个女弟子了么?”
黑衣妇人似也笑了笑,悠然道:“她本就是个好孩子。”
口口口
天高气爽,艳阳高照,虽已秋深,却如春暖。
俞佩玉多日来第一次感觉到阳光的可爱。
现在,一切事都有了转机,朱泪儿也有了希望,站在这温暖的阳光下,他几乎忍不住要
放声高歌起来。
唯一的遗憾是,他并没有找到郭翩仙和锺静,也没有找到姬灵风,想必是姬灵风也将他
们带走了。
他始终都无法猜到姬灵风为何要在姬苦情面前为他隐瞒,也猜不透她为何要悄悄将郭翩
仙和锺静带走。
但比起那些愉快的事来,这点遗憾又算得了什么?
只听黑衣妇人道:“杨子江虽是个不肖的叛徒,但有些事他并没有说谎,那时海东青还
在他旁边,他也不敢说谎。”
俞佩玉道:“姬苦情难道就是那“东郭先生”?”
黑衣妇人道:“不是,姬苦情也只不过是“东郭先生”手下的一个傀儡而已,无论武
功、狡猾、凶狠,姬苦情都比下上东郭先生之万一。”
俞佩玉忍不住道:“前辈你……”
黑衣妇人叹了口气,道:“不瞒你说,就连我也未必是那恶魔的对手。”
俞佩玉道:“但前辈的“先天罡气”,岂非已是天下无敌,登峰造极的武功了么?”
黑衣妇人道:“先天罡气虽然无坚不摧,但上天造物,万物相克,蜈蚣虽毒,雄鸡却是
它的克星,先天罡气虽强,也并非真的能无敌於天下。”
她又叹息了一声,道:“东郭先生为了对付我,这些年来已练成一种专门克制先天罡气
的武功,否则他又怎敢复出为恶?”
俞佩玉动容道:“那是什么功夫?”
黑衣妇人道:“无相神功。”
俞佩玉道:“此人练成了无相神功,难道就可以横行无忌了么了。”
黑衣妇人道:“当今天下的确已没有人能是他的对手,能除去他的人,世上也许只有一
个。”
俞佩玉道:“谁?”
黑衣妇人道:“你!”
俞佩玉怔住了,呐呐道:“但弟子……弟子……”
黑衣妇人道:“若论武功,你自然万万不是他的对手,但你城府极深,定力过人,有许
多非人能及的长处。”
俞佩玉道:“可是……”
黑衣妇人又打断了他的话,道:“你可知道荆轲刺秦王的故事么?”
俞佩玉道:“略知一二。”
黑衣妇人道:“若论剑法,荆轲实不及当世名剑客“盖聂”之万一,但燕太子丹却认为
要杀秦王,唯有荆轲,你可知道其道理何在?”
俞佩玉道:“那是因为荆轲有不惜舍身成仁,与暴秦共归於尽的勇气。”
黑衣妇人道:“你错了。”
她沉声接着道:“秦王暴政,苛毒於虎,民间怨声载道,欲得桑王首级而甘心的人不如
有多少,当时在燕国的勇士也有很多,高渐离、宋意、武平、秦舞阳,可说无一不是重然
诺,轻生死的侠客,太子丹为何独重荆轲?”
俞佩玉沉默着,没有说话。
黑衣妇人道:“那只因荆轲也是位城府极深的人,可以说得上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
变,以秦王当时威仪之隆,任何人一入秦宫,都难免胆寒股悚,但荆轲却可高步上金殿,连
秦王那样的枭雄人物都看不出他心怀不轨,这才是他非人能及的长处,也正是燕太子丹看重
他的地方。”
俞佩玉又沉默了很久,道:“前辈是要弟子去谋刺东郭先生?”
黑衣妇人道:“暗箭伤人,虽有失江湖规矩,但事急从权,对他那样的恶鹰,又何必再
斤斤计较於小节。”
俞佩玉道:“只不过……荆轲到最後还是功败垂成了。”
黑衣妇人道:“荆轲虽功败垂成,你的机会却比他好得多。”
俞佩玉道:“怎见得?”
黑衣妇人道:“秦宫甲士千百,东郭先生却一向独来独往,此其一,荆轲不精击技,你
却已可算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此其二……”她凝注着俞佩玉,沉声接着道:“最重要的
是,秦王对荆轲始终都有警戒之心,东郭先生对你却绝不会有丝毫防范之意。”
俞佩玉道:“为什么?”
他很快的接着又道:“荆轲至少还有督冗之图,和樊於期的首级以取信於秦王,弟子却
一无所有又何以取信於东郭先生。”
黑衣妇人笑了笑,道:“你自然有取信东郭之物,只不过你自己还不知道而已。”。
俞佩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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