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剑风流
俞佩玉沉吟道:“也许他所学的武功,与这销魂宫主本是一路,两相参照,自有益
处,也许他有个女儿……”
话未说完,那老人突然纵声狂笑起来。
只见他苍白的手掌里,紧紧抓着几本粉红绢册,那欢喜雀跃之态,简单比金燕子瞧
见珠宝时还要开心。
俞佩玉却忍不住长长叹息了一声。
银光老人笑叱道:“老夫夙愿得偿,你也该为老夫开心才是,却叹的什麽气?”
俞佩玉道:“在下突然想起了“鸟尽杯藏”这句话,是以不免叹息。”
银光老人大笑道:“老夫说过不杀你,岂有食言背信之理。”
他左手在洞穴中央虚空一划,又道:“老夫非但绝不伤你性命,还要依约将此间珠
宝分一半给你,以此为界,左边一半珠宝全是你的,你只管取去吧。”
金燕子笑道:“阁下言而有信,倒也不枉我称你一声前辈。”
俞佩玉却淡淡道:“前辈纵将此间珠宝全都赐给在下,在下带不出去,也是枉然。
”他身形始终有意无意间挡在门前,不肯移动一步。
银光老人笑道:“你的武功纵不佳,两斤力气总是有的,用个包袱将这些珠宝一包
,不就全部扛走了麽?”
俞佩玉还是淡淡笑道:“前辈虽不伤我性命,但在下去包这珠宝时,前辈只怕就要
一掠而出,将这门户封死,那时纵将世上的珍宝全归於我,也是无用的了。”
银光老人想不到这看来老老实实的少年,居然也能瞧破自己的心事,怔了一怔,恼
羞成怒,喝道:“你挡在这里,老夫难道就不能出去了麽?”
喝声中,五指如钩,直扣俞佩玉的脉门。
俞佩玉手掌一翻,反向他脉门划了过去,竟是连滑带打的妙着,老人一惊,右掌急
拍而出。
俞佩玉竟然不避不闪,一掌迎了上去,双掌相击,如击颦鼓,两人身形竟都往後退
了叁步。
银光老人既未想到这少年招式如此精妙,更未想到他真力如此充沛,惊怒之下,狰
狞笑道:“不想你竟是个好角色,老夫倒看走了眼了。”
一句话说完,已攻出十馀招,奇诡的招式间,已似带些邪气,俞佩玉见招拆招,半
步不退,但病毒初愈,十馀招接下来,气力也觉不济,瞧着金燕子大喝道:“你还不快
冲出去。”
金燕子竟也瞧得呆了,此刻一惊,却笑道:“两个人打一个,总比一个人好,我也
来……”
俞佩玉不等她说完,已截口道:“以你的武功,出手也是无用的,先冲出去再说,
莫要管我。”说话间微一分神,已被老人逼退了两步。
金燕子瞧着他两人间不容发的招式,自己竟实在插不了手,只得叹了口气,一个箭
步自那老人身侧飘出。
谁知那老人背後也似长着眼睛,反手一掌,金燕子便已招架不住,但觉胸口一热,
又向後直跌了出去。
俞佩玉乘这老人反掌而击时,出拳如风,又攻回原地,道:“你受了伤?”
金燕子身子已发麻,却强笑道:“我不妨事,你莫要管我。”
俞佩玉见她的笑容,却已知道她短时间只怕是站不起来的了,心里一乱,已被那老
人两掌震了出去。
金燕子失声惊呼:“你没事麽?”
俞佩玉咬紧牙关,又接了老人叁掌,两人一个在内,一个在外,叁招过後,珠已散
落了一地。
金燕子嘶声道:“你怎地不说话,莫非是受了伤?”
俞佩玉只得大声道:“你只管放心,我……”
他嘴里一说话,真气又一弱,又被逼退两步,已完全退出门外。
银光老人随着攻出数招,大笑道:“你两人倒真不愧同命鸳鸯,互相如此关心,老
夫瞧得倒慕得很。”
标题
古龙《名剑风流》
第十章 同命鸳鸯
俞佩玉正想乘银光老人说话分心时再攻回原地,怎奈竟已力不从心,扎在头上的白
布,都已被汗水湿透。他此刻如是转身而逃,也许还有希望可以冲出去,但他怎能抛下
金燕子不管呢。
那老人显然也已瞧破他心意,狞笑道:“你此刻若不回去,老夫就先封起这门户,
将她困死再说,那时你便连同命鸳鸯都做不成了。”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你就让路给我过去吧。”
老人哈哈一笑,果然向旁边退出了几步,只见俞佩玉黯然走了过来,谁知他刚走到
门口,突然翻身攻出两拳。
这两拳势不可挡,老人竟又被逼退两步,那门户就完全空了出来,俞佩玉咬牙大呼
道“我替你挡住了他,你快走。”
金燕子果然踉跄奔出门来,颤声道:“你……你呢?”
俞佩玉简直急得要发疯,真想扼住金燕子的脖子,对她说:“你难道不会等逃出之
後,再设法来救我。”
但他此刻已被逼得透不过气来,竟开不了口。
银光老人咯咯笑道:“他为了救你而宁可自己不走,你难道忍心一个人走麽?”
金燕子跺脚道:“我自然不会一个人走,我们要死也死在一起。”
银光老人大笑道:“对了,这样才不愧有良心的人,老天倒也佩服。”
俞佩玉又急又气,真恨不得一脚将金燕子出去,急怒之下,心神又分,只觉胸口一
热,已被老人震入了门户之中。
这一次他再也无力攻出。
只听老人大笑道:“姑娘难道不进去麽?”
金燕子嘶声道:“我自然会进去的,用不着你费心。”
俞佩玉还想喝止,但话未说出,金燕子已踉跄跌了进来,扑进他怀里,但闻那老人
狂笑不绝,道:“老夫说过不杀你,就不杀你,但你们自己若被闷死,却怨不得老夫了
。”接着“喀”的一响,石门已关起。
洞穴中突然变得死寂,连笑声都听不见了。
金燕子呆了半晌,眼泪终於流下面颊,颤声道:“都是我连累了你,但你……你为
何不一个人逃走。”
俞佩玉叹道:“你又为何不走,你难道不能等逃出去後,再设法来救我麽,那样岂
非比两个人都被困死强得多。”
金燕子怔了怔,却又突然“噗哧”一笑。
俞佩玉皱眉道:“你笑什麽?难道这道理不对麽?”
金燕子幽幽道:“你既然早已想通这道理,为何又不自己先逃出去,再设法来救我
?”
这次俞佩玉也不禁怔住了,怔了半晌,苦笑道:“方才我只道你是个傻姑娘,却不
想我比你还要傻得多。”
金燕子柔声道:“你一点也不傻,你只是为了太关心我,处处想着我,却将自己忘
了。”
俞佩玉忍不住轻抚着她的头发,叹道:“那麽你呢?你岂非也是为了我,而忘了自
己麽?”
金燕子嘤咛一声,整个人都钻进他怀里。
俞佩玉幼年丧母,在严父菅教下成长,虽然早已订下亲事,但却连未来妻子的手指
都未沾过,又几时享受过这样的儿女柔情,一时之间,他但觉神思迷惘,也不知是乐是
悲?是愁是喜?
人们在这种生死与共的患难中,情感往往会在不知不觉间滋长,那速度简直连他们
自己都想像不出。
连想像都无法想像的事,又怎能徂止得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金燕子一跃而起,红着脸笑道:“你瞧,我们竟都变成了呆子,
竟未想到这门既能从外面打开,自然就更能从里面打开了,否则那销魂宫主活着时,难
道都要等人从外面开门麽?”她越想这道理越对,不禁越说越是开心。
俞佩玉却又长叹了一声,苦笑道:“那老人既已知道这门户枢纽所在,掌中又有那
般锋利的剑,只要举手之劳,就可将机关弄坏,这石门重逾千斤,机簧若是被毁,还有
谁能推得开,他既要将我们困死在这里,自然早已想到这其中的关键。”
金燕子怔了怔,笑容突然不见,呐呐道:“但……这里的珠宝,他难道全不要了麽
?”
俞佩玉叹道:“人既被困死在这里,珠宝自然更不会跑了,反正迟早总是他的,他
又何必着急,何况,他目的本就不在这些珠宝上。”
金燕子颓然坐了下来,怔了半晌,突又展颜一笑,道:“在今天早上之前,我真是
做梦也想不到会和你死在一起,但奇怪的是,我现在竟一点也不觉害怕,我现在才知道
,死,并不是我想像中那麽可怕的事,何况我能和你死在一起,总比那八个女孩子强得
多了。”
俞佩玉眼睛突然一亮,失声道:“你说那八个女孩子?”
金燕子也不知为何突然叫起来,吃吃道:“是,是呀。”
俞佩玉抓住她的手,道:“你瞧清楚了麽?的确是八个?不是九个?”
金燕子想了想,道:“不多不少,正是八个。”
她忍不住又道:“但八个九个,又和咱们有什麽关系?”
俞佩玉大声道:“有关系的,简直大有关系了。”
金燕子瞧他竟似喜动颜色,不禁更是奇怪,问道:“有什麽关系?那些女孩子岂非
都已死了麽?”
俞佩玉紧紧握住她的手,道:“那老人说亲眼瞧见九个女孩子进来,以他的眼力,
自然不会看错,而你却只瞧见八个女子的身,也没有瞧错。”
他长长吐了口气,眼睛盯着金燕子,一字字道:“那麽,我问你,第九个女孩子,
到那里去了?”
金燕子似懂非懂,喃喃道:“是呀,那第九个女孩子,难道不见了麽?”
俞佩玉道:“偌大的一个人,怎会不见。”
金燕子道:“是呀,那麽大的人,又怎会不见呢?”
俞佩玉失笑道:“你难道还不憧,那第九个女孩子踪影不见,想必是因为这里还另
有出路,否则她难道钻进地下了不成?”
金燕子也终於懂了,忍不住跳起来抱住俞佩玉,娇笑道:“你真的一点也不傻,我
却真的是个傻丫头。”
口口口
死在眼前生机突见,他们当真说不出的欢喜。
但他们却实在太欢喜了些,竟忘了那九个女子既然为了此间的宝藏而来,若是真的
已从另一条路走了出去,为何竟未将藏宝带走?
她既已入了宝山,难道还会空手而回麽?
那银光老人是在形式奇特的、落地的石柜里,找到销魂秘笈的,此刻那石柜的门,
仍然开着。
石柜前。有只有灰色的蒲团,仔细一瞧,却也是石头成的,雕刻之精妙细腻,几乎
已可乱真。
孤零零一只蒲团放在那里,已显得和这石室中其他地方都极不调合,何况这蒲团又
是以有石雕成的。
更何况在俞佩玉的记忆中,蒲团下总是会隐藏着些秘密,他一眼瞧见了这只蒲团,
就立刻走了过去。
但这只蒲团却像是连根生在地上的,扳也扳不动,抬也抬不起,无论向任何方向,
旋转俱是纹风不动。
俞佩玉失望地叹了口气,抬起头,突然瞧见柜子里的石壁上,也雕满了一双双淫猥
的人像。
而这里的每一双人像,竟都巧妙地盘成一个字。
“得我秘笈,入我之门。传我心法,拜我遗灵。凶吉祸福,唯听我命。违我留言,
必以身殉。”
这四行似偈非偈的铭语旁,还有几行较小的字。
“得我秘笈藏宝,当即跪於蒲团,面对此壁,诚心正意,以头顿地,叩首九九八十
一次,以行拜师之礼,自然得福,若是违我遗命,得宝便去,我之鬼魂,必夺汝命,切
记切己。”
那银光老人显然并未将这销魂娘子的遗言放在心上,他自然不会相信一个死人还能
要他的命。
但俞佩玉微一沉吟,却真的跪在蒲团上,叩起头来。
金燕子忍不着惊笑道:“你难道真想拜这死人为师麽?”
俞佩玉一面叩首,一面微笑道:“这销魂宫主主前行事,已令人不可思议,临死时
,必定更要绞空心思,来想些怪主意。”
金燕子叹道:“一个人能像她那样活着,自然不甘心没没而死。”
俞佩玉道:“所以,我想她既然花费这麽大功夫,刻下这些遗言,就绝不会全无用
意,这其中必定还有秘密。”
金燕子皱眉道:“但一个死人,又能做出什麽事来呢?……”
心念一转,脸色突然变得苍白,颤声道:“莫非……莫非她并没有死?”
她说完了这句话,俞佩玉已叩完了八十一个头。
突然间,只见那刻满了字的石壁,竟一分为二,向两旁分开,石壁後灿烂辉煌,强
光炫人眼目。
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那石蒲团竟如流星般向石柜里滑了过去,俞佩玉跪在坚硬而
又凹凸不平的石头上,叩了八十多个头,双膝自然有些麻木痛,还未来得及跃起,那蒲
团已载着他滑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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